“风来雨往云袄中,落珠三千满冰兜。”
一句话,一诗吟,一挥袖,一阵风!
“呼……”
细微的风声随着余琢挥袖之间响动四方,风虽小,但吹拂的力道却是异常的强劲!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场!
微风拂过药鼎,将那些探出头来的火苗全数吹了回去,蜷缩在了药鼎的圆腹内瑟瑟发抖,而此时,风拂过的地方,周遭的温度突然骤降了下来!原本应该被烧得滚烫的鼎身现在恢复了该有的青铜颜色,原本应该热得出汗的环境,现在竟是传出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气当中凝聚成了小小的冰晶!像是尘埃,像是精灵,在整间密室当中浮动着。
挥袖的余琢此时又是低吟了一句,而这句诗,将鼎中燃烧着的火焰,逼成了仅有拳头的大小。
“灯枯朦胧烛颈瘦,唯剩火衣烟姿留。”
“呼!”寒冷的飓风钻进了药鼎的镂空,肆虐着其中发抖的微弱火焰,从顶上的鼎盖当中更是吐出了一丝白色的寒气!
“嗤!”鼎中的火焰好像是历经着酷刑的囚犯,发出了一声无助的悲鸣声,但其声音很快就是被寒冷的风啸声所掩盖过去,鼎盖当中吐出的寒气自然向下摸索过去,所到之处,皆是为那药鼎敷上了一层寒霜结晶!
透过镂空已经看不清楚其中的火焰,但还是有一丝微光在结块的冰晶当中闪烁着明亮。
“封尽阑珊残声却,寒下伊人玉容愁。”
又是一句诗词从余琢的喉咙当中低吟而出,声音虽小,但却是带着一种无言的力量。
“砰!”
紧随其后的爆鸣之声从这被冰霜禁锢的药鼎当中传了出来!眼神再往其中望,已经看不见其中的火焰,最后的一缕光明被冰霜封尽,药鼎当中陷入了一片黑暗!看不见其中的所有,只有一阵阵寒冷的霜气从镂空和鼎盖当中吐息出来,染白了余琢周遭的地面,积起了一层厚实的雪堆。
密室的地板上发出一阵阵碎石般的脆响声,蓝白色的冰晶以余琢为中心向着周围扩散开去,几息之间便是盖上了整间密室,甚至出现了一道道刺目的龟裂,惹人扎眼。
而余琢就坐在雪堆当中,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没有动作,而那一句句口诀好似神语,甚至从上方的天空当中招来了雪花!
落下的雪花落在了余琢满头的黑发和举起的衣袖上,染白了余琢的眉梢与胡渣,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成为了一个花甲老人。
雪花也同时盖住了药鼎,封住了那些精美的纹雕镂空,让一切,好像都归于了宁静。
“呼……”
微弱的冷风又是在余琢挥舞的衣袖下吹起,抖去了衣袖上的积雪,余琢的手又是回到了自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冰晶的碎裂声!
“喀拉!”
好似破碎的镜子,封住药鼎纹雕的冰晶在余琢衣袖一挥之间全数破开!其中封闭的寒气在这时犹如脱笼困兽,一下子全部涌现了出来!又将这密室的温度拉低了几分,让人吐气如云,瑟骨难安!
余琢在此念出了这最后一句,说话间,眉梢微抬,黄瞳当中射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似利剑洞穿万物,似刀锋斩遍千雄!
“重山饰景只为雪,苍眉皓首独白头!”
丹术——为雪白头!
“呼!”
风声大作!吹散了余琢身边的所有积雪,将地上结成的冰晶全数打碎,露出了密室该有的模样。
而唯一不变的,是余琢头上脸上的“白发”,是眼前被积雪封住的冰霜药鼎。
“……”
余琢身后的项宛翎此时双手护于身前,抵挡了被吹散至此的雪花,嘴中呼出了一口白气,美目当中全是藏不住的震惊,看着盘膝坐在药鼎之前的背影,项宛翎的目光又一次失了神色。
在她的注视下,余琢慢慢站起了身,挥手擦去了自己脸上的冰渣,拂去了头顶上的积雪,朝着后方的项宛翎望了过来。
在余琢转首之际,项宛翎便是立刻恢复了平常脸色,嘴上挂起了淡然的微笑,一边向着余琢走近,一边称赞道:“余首席的丹术真是层出不穷,每每都令人叹为观止,妾身佩服。”
言语之间,项宛翎走到了余琢的跟前,二人间的距离相差不到半尺,对视之际,项宛翎将素手伸向了余琢,嘴上道出了最后的言话:
“现在,还请余首席把囚芦药拿出来交与妾身吧。”
“……”
面对项宛翎的索要,余琢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双目淡然如水。
项宛翎见状眉目一翘,露出了一脸奇怪的表情,随后好像又像想开了一样,朝自己的衣袖当中摸索了一番,取出了那醉生丹的药理卷宗,托举在余琢的面前,对着余琢微笑道:“一物换一物,余首席开炉取药吧。”
说着,项宛翎的另一只手朝着余琢伸了过去,素掌摊平,五根玉指相互分开,甚是好看。
但即便如此,余琢还是没有动作,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依旧定定地望着项宛翎。
这次,项宛翎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伸出去的那只手也是缩了一点,表情开始渐渐冷冽,语气冰冷地说道:“余首席这是何意?信不过妾身?还是不打算遵守约定?”
面对项宛翎的问话,一直仿佛死人的余琢终于是动了。
只见他朝着项宛翎缓缓伸出了一直紧握成拳的那只手,将拳头置于项宛翎的掌心上方,慢慢张开……
项宛翎的目光当中夹杂着怀疑,不敢相信,以及震惊,表情甚是复杂,心中想着:他什么时候从那冰鼎当中拿到的丹药?他的炼丹术,真是达到了如此神境吗?
正当她还在思考时,掌心传来的一丝温热让她思绪回转。
在如此寒冷的环境当中,那颗“丹药”入手却是如此的温暖,这让项宛翎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心情,细细感受着那颗“丹药”从余琢的手上滚落到自己的掌心,项宛翎的脸上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从余琢手中接过,项宛翎眉角下垂,望了望到了自己手中的,囚芦毒药……
一阵闪烁着青色光泽的花种让项宛翎愣了神,双瞳瞪圆了盯紧了那手上的圆物,一层层厚实的种皮将那种子的内里牢牢包裹,但因为被余琢长时间握在手中的缘故,种皮的最外层开始有些翻折出皮角,好像是要发芽了一样。
“这……”
项宛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还在思考为何还有青凫羽剩下时,自己拿着花种的手腕就被余琢握住了!
项宛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将那青凫羽的花种狠狠攥在了手中,惊骇地抬眼望去,余琢这次有些霸道地将项宛翎轻盈的身子扯到了自己的面前,一个转身,将项宛翎的手按在了那冰冷的药鼎上!而项宛翎,则完全背靠在了药鼎的鼎身上!余琢迈开步子封住了项宛翎的前身,与她面对面!
透过衣物传来的刺骨寒意还有被余琢抓得生疼的手腕都让项宛翎发出了“唔!”的一声轻吟,那布满寒霜的脸庞渗出了一点害羞的潮红,但双目当中还是射出了一阵令人胆颤的凶光!
“你,是想死了吗!”
项宛翎全身调转起所有的玄力,马上就要对余琢大打出手,而余琢此时的动作却第一次快了项宛翎一步。
只见他空闲的另一只左手轻握成拳,向着项宛翎的右耳处伸去,直接错开了项宛翎的发丝,食指弹动,让那冰封的药鼎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巨响!
“咚——!”
好像是石锤敲响了大钟!一声巨响如潮水一般灌入了项宛翎的右耳当中,让毫无防备的她瞬时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赶紧用拿着药理卷宗的右手盖在了自己的右耳上,绝美的脸庞紧皱起来,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不可思议的声音传至天际,响彻了梦中的云霄,而那顶上的云霄好像听到了召唤一样,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闪动的雷光藏匿在云层当中,随着一声“轰!”的巨响,双声附和,天火降世!
“轰!”
闪电穿过了密室顶端的镂空圆环,直接落在了项宛翎身后的药鼎之上!
强大的冲击和炽热的火焰瞬时间将项宛翎冲飞了出去!落在了余琢的怀中。
一时间,药鼎上的冰晶被震得粉碎!全部散落在了空气当中,一点点的冰晶漂浮着,迎合着那极强的雷光,让余琢和项宛翎如同置身于星空之上!银河之中!
冰封的药鼎在这时终于是吐出了火舌!灼热的气息似要将这天空都要燃烧殆尽!而药鼎当中那幽幽的绿光仅是一闪而过,便被赤色的火焰全部吞灭。
余琢抱着项宛翎退开了有一丈多远方才落地,而其怀中的项宛翎愣愣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头顶余琢的那张脸。
不经打理满是胡渣的脸,还有一头凌乱的黑发让人心生退避之意,见者多觉邋遢,但如今项宛翎看到的,是那胡渣之上,乱发之下,有着一对金黄色的瞳孔。
瞳孔有神,而且不凡,其中射出的精光让项宛翎更是心头一颤,冰冷的脸庞终究是消融,看着余琢的眼神开始渐渐目如秋水,嘴角扯起了一丝凄美的微笑,笑容当中尽是苦涩。
“余琢,你让我陷得太深了,但你却一直再逃,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告诉我就好……”
项宛翎心中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瞳孔当中更是泛起了泪光,挤满了眼眶,好像下一刻就要滑落下来一样。
望着眼眶渐渐湿润的项宛翎,余琢心中最后一道内心的防线也终于是放下,他握着项宛翎手腕的手稍稍用劲,将项宛翎拉扯到了自己的怀中,让两人的身体更加接近,闲下的左手轻轻扶上了项宛翎的后颈,穿过她轻柔的发丝,将项宛翎的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胸口。
余琢异常大胆的举动让项宛翎一时间失去了思考,没有反应过来挣扎,没有反应过来反抗,只是痴痴傻傻地让余琢抱住,耳边听到了她内心当中日思夜想的那句话:
“我动心了,项宛翎。”
一句话,让余琢怀中的项宛翎瞪圆了眼球,随后便是一片柔情似水,眼眶的泪花再是没有忍住,滑落了那绝美的脸庞,甚是动人。
余琢说着,握着项宛翎手腕的手攀了上去,大手直接将项宛翎的那只素手握紧,让那掌心当中的青凫羽不落出来,一句句动情的话接二连三地传入了项宛翎的耳中,让其泪落不止。
“不让别人拿到,那青凫羽便是一朵鲜花,你要做的,就是攥紧你手里的花种,攥紧你内心的希望,花虽然会枯,但却也芬芳一时,你这味药再毒,我也能解!”
“我……”
余琢开口,却是犹豫了一下,但却狠狠咬了咬牙,就要说出了最后决然的话,但此时,项宛翎却突然伸手抵住了余琢的嘴唇,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余琢愣神,而在他怀中的项宛翎抬起了梨花带雨的脸,虽然脸上妆容被泪水打花,但嘴角却依旧挂着高兴的微笑,再没有苦涩,没有凄美,有的只是满足和幸福……
“可以了,真的,就这样吧……”
项宛翎释然地说道:“你快逃吧,逃到你能忘了我的地方,逃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余琢听着,还想着对项宛翎再说些什么,但此时,他却感到腹部传来了一阵刺痛!
低头望去时,不知项宛翎手上何时握住了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的尖端,已经深入了余琢的腹部,鲜红的血液和红色的官服混合在了一块,让人难辨。
余琢惊讶地朝着项宛翎望去,但此时,项宛翎的身影已经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变得不再真实,只有那道声音,还能让余琢听见。
“余琢,当有共同记忆的两人在异地同时服下丹药,就能在共同的回忆当中见面,但回忆,终究是梦,梦死即醒,顾为,醉生!”
“余琢,我们,再也不见……”
——
“项宛翎!我不会逃了!项宛翎!”
余琢一声尖叫,浑身一颤,双目睁开,一阵刺眼的强光让他用手挡了挡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身边,苍老的面孔上写满了担心和严肃。
渐渐适应的余琢放下手来,认出了身边的老者,正是他的老师,李落叶。
“老,师……”
余琢惊讶地发出了声音,下意识地坐起,朝着自己的小腹看去,一身布衣完好无损,但小腹当中,还是传来了一阵阵难忍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