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兄弟二人赶到准提庵,已经接近夜半时分。周炳坤刚刚服侍周家四叔睡下,正在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听到有敲门声,便一手端着一盏煤油灯出去开门。看到是周年信周年芳,而且包裹还背在他们身上,分明是刚回到东乡的样子。半夜回东乡不回自己的家,却赶到准提庵来,周炳坤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将他们让进了学堂。周炳坤将手中的煤油灯放在案上,又点燃教案上的半截蜡烛,学堂明亮起来。周年信周年芳朝那“天地君亲师”的牌位行了个礼。周年芳说肚子饿,问还有没有吃的。周炳坤说没有了,本来是有一点剩饭,刚才同四叔用开水泡了泡分着吃完了,要吃的得自己去后堂做。周年芳便将自己的包袱放到课桌上,到后堂去烧饭。
周年信也将包裹取下来放到课桌上,搬了张蒙童的凳子坐了下来,周炳坤就站着。周年信就将自己同弟弟走错了道,误闯进苏州城,银子用完,“破拳”结识太极拳门人跟云盘老祖的弟子,又夜会章启勋,受章启勋所托以及发现章启勋遇害,草草埋葬章启勋的全过程,除了在“月华楼”吃大餐一节省略没讲以外,原原本本都跟周炳坤说了一遍。并从包裹里拿出一百多两银子,放在了周炳坤面前。银子放在桌面上,恰巧被端饭菜回来的周年芳看了个正着。周年芳十分奇怪,开口问道:“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周年信少不得说其中有五十两是章启勋托他带回来给章素云母女的。
周年芳连碗带筷子重重地朝周年信面前的桌子上一放,生气道:“哥,你什么时候跟章启勋这种人搞在了一起?竟然还瞒着我。你不知道他是强盗啊?难怪这些天你都魂不守舍的。你赶紧将自己勾结强盗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炳坤哥坦白了,看要不要送你见官。”说着说着气呼呼地坐在一边,饭也不吃了。
周炳坤走到年芳身边,拉了他一下说道:“还是一点都沉不住气。饿坏了吧,快去吃饭吧。”
周年芳赌气道:“不吃,饿死拉倒!”
周炳坤道:“年芳,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跟娃子似的,遇到事也不知道想一想。启勋不是强盗,你哥也不是坏人。”
周年芳说:“不是强盗?不是强盗,他哪来那么多银子?不是强盗,他怎么被官府抓起来,在苏州被砍头?”
周炳坤怒斥道:“说什么呢?有银子就是强盗了?那你跟年信现在不是也有许多银子?”
周年芳说:“我,我那银子是结义大哥送的。章启勋在苏州又没有结义大哥。”
周炳坤说:“你呀,就是长不大。你也不想想,你们离开东乡的时候,章启勋是被官府抓起来的。他要真是强盗,被押解到苏州砍头,他怎么见得到年信,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让年信带回来?”
周年芳一听,感觉似乎是哪里不对,就气呼呼地说:“他要是好人,那我哥就不是个好人。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救他?”
周炳坤斥道:“你不会动动脑子想想啊?吃你的饭去吧!”
周年芳跑过去吃饭。周年信望着周炳坤道:“炳坤哥,你看这事情怎么办?”
周炳坤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着急。你们先吃饭,等明天我跟四叔商量一下再告诉你怎么做。”
吃完饭,周年信兄弟便回家,周炳坤让他们把银子带回去。年信不肯,说那五十两是章启勋留给素云的,剩下的六十多两,全部交给周家祠堂,以备不时之需。年芳看看哥哥,心里头有点不情愿,却也没说话。
到了第二天上午,周炳坤着人把周年信叫到周家祠堂。两人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磕头。叩拜完以后,周炳坤跟他说:“我同四叔商量过了。叫你们去山东,结果你们阴差阳错去了趟苏州。四叔说这可能是冥冥中注定,是启勋要借你们见证他的冤屈。所以你们这次办事不利,周家不会责怪你们。不过启勋被官府砍头的事情,少不得要先瞒一瞒观鳌。现在章家还在以章启勋为荣,要是你说出他被官府以通匪的罪名砍头,他们肯定接受不了,说不定会认为是你或者我们周家故意散布谣言。假如章家相信了你说的话,那么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他们是断断不会相信启勋是被冤枉的,到么章启勋想回祖坟就难了。而且素云这丫头性子列,要是知道她父亲是冤死的,也一定不肯罢休。所以假如你要是说真话,就必将辜负了章启勋全部所托。我跟四叔想来想去,现在只能说章启勋是在抓捕张格尔叛军余党的时候战死的。那银子就说是朝廷的抚恤金吧。四叔说了,撒谎也分善恶。今天我们当作祖宗的面,让他们知道是我叫你去撒谎的,相信祖宗们也不会怪罪你我的。”
周年信点头领命。周炳坤又嘱咐他让他回去跟年芳谈谈,有些事该瞒着年芳的就先瞒着,年芳已经知道的,嘱咐他千万别别说漏了嘴。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周炳坤关上周家祠堂的大门,从屋后牵出两匹马来,顶着烈日,周炳坤周年信骑马赶往横溪涧。章观鳌早已经听说年信兄弟回来了,正打算要去蛟池坎问消息。还没有出大门就见两匹马奔驰过来,看清是周炳坤周年信,就站在门前等他们。一会儿周炳坤周年信两人到章家大院门口下马。章观鳌请他们进门,周年信说不进去了,先到章素云家吧,他是来报丧的。
章观鳌大惊到:“年信,你说什么呢?你不是去山东了吗?来报什么丧?是谁出事了,跟章素云又有什么关系?”
周年信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难为情,要去山东,鬼使神差的竟然跑到了苏州。到了苏州就碰到打仗,启勋出事了。”
章观鳌赶紧领着周年信往章素云家里去。章素云家原本是在村西头。这年头从军的人,一般都有二两银子的安家费。章启勋是去做官,所以给了五两。村里人就帮衬着在东头新盖了三间飞角翘檐的新房子。没有想到房子盖好一个月还不到,它的主人却已经离开了红尘。世间事想想真叫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