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国
回忆母亲的一切,有时候非常美好。
母亲的一生是丰富多彩的,既充满着艰辛劳作和辛勤耕耘,也充满着母子情深、母女情深。母亲的奉献无处不在,母亲的欣慰也无处不在。
母亲是我们家的主心骨,我们家无论是“文革”中饱受磨难,还是生活中不断面临新的挑战,母亲总是能够坦然面对,有时默默承受,有时据理力争。母亲把她的豁达大度,把她的冷静沉着默默传承给了我们。我后来生活中出现的几次大的危机,能够坦然应对,不慌不张,就是母亲教育的结果。
母亲是智慧的,是心灵手巧的,无论是家里的针线活,还是菜园里的种植手艺,母亲都能应付自如。然而最能体现母亲心灵手巧和技能手艺的地方,就是我们家的灶台。
母亲的灶台,体现母亲手巧技高的地方;母亲的灶台,带给我欢乐情趣的地方;母亲的灶台,维系、再现母子情深的地方。
在我们离开母亲,到城市读书就业之前。老家是烧柴火的,老家有专门砌制的灶台,一般是两口锅。灶台不像北方有些地方有风箱,老家的灶台是没有风箱的。灶台上除了两口锅,一般还有砖砌的平台,有时还连放一张桌子,灶台上能放置碗筷瓢勺,能放剩菜剩饭,能放些粮食物件,灶台下还要放一些柴火。
母亲的心灵手巧,好多都体现在灶台上。母亲会做一手好菜。信阳人的会吃,信阳品种繁多的菜肴,一定是多少代像母亲这样心灵手巧的人创造并传承下来的。老家人吃饭,一般都是要有两三个菜的。如果来位客人,四五个菜是少不了的,不像北方,一碗捞面条加一份黏糊糊的卤就对付了。老家有几个菜很有特色,像母亲会做的桶鲜鱼在信阳地区是最闻名的,我吃了很多地方的桶鲜鱼,但仔细品味比较,还是母亲做的最好吃。母亲做的糖肉更是一绝,以至于看多了,吃多了,我也会做了。就是把两斤左右的五花肉,最好是带皮的猪肉,切成方丁,肥瘦都有,把它们摆放在做菜的铁盆或瓦盆里,放上酱油,撒上糖,用温火细炖。大致一个多小时以后,再放上红枣,有时还可以添一些凉水,再继续炖一个小时左右。肥肉中的油就全出来了,肉皮成了胶质的甜甜的香香的好吃的东西。红枣也红里透油、甜极了。这种糖肉,现在郑州几百家信阳菜馆中,没几家能做。
郑州人喜欢吃羊肉烩面,喝羊肉汤。我也喜欢吃羊肉,但最喜欢吃母亲做的羊肉熬粉条。新鲜的羊肉做熬粉条,也可以做熬红萝卜、白萝卜;腌制的羊肉只能做熬粉条。做羊肉熬粉条,新鲜羊肉好做。把羊肉切成方丁,洒上酱油、辣椒、香油、生姜,连煎带炒,羊肉半熟时再放些红萝卜、白萝卜,也是连炒带熬,半个小时左右,羊肉又香又烂又辣又有些微膻,好吃极了。而腌制的羊肉做熬粉条,先把羊肉泡半天,洗净后,切成细条,拌辣椒炒,等羊肉炒熟以后,把粉条放进锅里炖熬,这样炖熬出来的羊肉粉条特好吃。吃母亲做的羊肉熬粉条,我总要多吃两碗米饭。
最能反映母亲手艺的是母亲包的饺子。母亲做的牛肉馅、羊肉馅、猪肉馅饺子都很好吃,即使是做素馅饺予,我们也都撑个肚儿圆。母亲特别会包饺子。尽管母亲的眼神不好,但母亲不知怎么着,两只手相互配合,十分默契,左手拿皮,右手添馅,右手再飞快捏夹饺子皮,三捏两夹,再用右手食指把饺子轻轻一弯,饺子又紧又好看。我学了很多次,没有一次能达到母亲的水平。母亲总是笑着说:“别学了,熟能生巧,多包几次样子就出来了。”
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可见母亲有多心灵手巧。那是我刚上大学不久,当时的武汉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将军到我们老家商城县城视察工作,吃饭时指示不让安排大鱼大肉,就吃当地的土制饭菜。县委招待所临时抱佛脚,开车到我家所在的乡镇找寻腌制的咸菜,当时公社推荐我母亲,母亲只是从家里菜罐里弄出了四个小菜:腌韭菜、腌菜心、腌豇豆(豆角),还有一个腌菜秆。腌韭菜,韭香四溢;腌菜心,细香淡甜;腌菜秆,清脆可口;腌豇豆,酸辣适宜。听县委招待所的同志讲,杨司令饭后非常满意,尤其对母亲腌制的咸菜更是赞不绝口。
我和母亲唠家常,说家事,联结母子情感、涌动母子深情的,大多是在灶台前。每逢过年过节,信阳老家的习惯总要做一些有特色的家乡饭菜,特别是过春节,老家习惯要做很多吃的东西:煎、炸、卤、炖、炒、烧,样样都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在灶台前添柴,母亲在灶台上做菜。母亲炸丸子,我帮母亲翻捞丸子;母亲炸黄豆,我把炸好的金黄的豆子一点点从油锅里捞出来;母亲炒菜,我把择挑的菜一把把洗干净;母亲在灶台上准备饺子馅,我在旁边开始准备包饺子的面。
母亲一边在灶台做饭菜,一边唠些家里家外的事。姐从乡下回来,工作不好找,母亲着急。我上了大学,媳妇还没定下来,母亲担心。小弟弟不好好上学,老师总传话来,母亲不放心。小妹身体总不好,三天两头头疼脑热的,母亲放心不下。我劝母亲,母亲老是洒下一些眼泪,自己解脱出来。我经常碰到一些不舒心的事,比如,上大学后工作何去何从,对象的状况不知如何取舍,工作上人际关系不知如何处理等等。总是在母亲面前诉苦,在母亲面前倾诉,母亲总是安慰我,给我许多解释。母子俩总有说不完的话,扯不完的事。记得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四岁,我在灶台下添柴,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母亲感觉有事了。人常说,母子连心呀,在母亲的再次追问下,我只好说出实情,当时中国东北边境正与苏联武装对峙,发生了闻名世界的珍宝岛事件。我告诉母亲:“我要去当兵!”母亲问我:“真想去?”“真想去。”“听说东北那地方很冷,零下几十度。”“我不怕。”母亲说:“孩子,你想去保卫国家,那是好事,应该去。”说完,母亲放下手上的活计,拉着我去了公社。公社主管招兵的领导告诉我们:主要是我年龄还小。更重要的事那人没说,其实母亲很清楚,当时还在“文化大革命”中,父亲正在受审查。当兵保家卫国的愿望只能落空。
现在,老家的灶台越来越少,液化气、煤炉子也越来越多。但母亲的灶台却永远在我心中存在。母亲在灶台上传承给我的许多东西都渗透在我的血脉里,母亲在灶台上讲要我做一个好人、正直的人,母亲在灶台上要求我要做到知足常乐。母亲虽然没有手把手把她在灶台上的手艺一样一样地教给我,但我能够按照回忆把过去的许多菜肴做出来。
母亲传承给我的,不仅仅是做菜的手艺,还有那做人的品格,做人的原则。而这一切,母亲的灶台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