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杭州城,西湖畔
不管何时看西湖,你总能感觉到一股婉约的气息,伴着似有似无的风,如情人的手指,轻抚你的发间。真不愧对古人所赞“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淡淡地花香、草香,就如这位“绝世女子”的处子芬芳,萦绕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区域,影响着每一位旅者的心情,净化着灵魂。
但是美好的事物也总有阴暗的角落,愉快的人群中也总是伴着悲伤、孤独的人。就在这样的角落,有着这样一个悲伤、孤独的人……
这是西湖畔少有的阴暗角落。西湖边的建筑总是尽量让自己与湖畔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将自己的正门面向西子,并在空出的场地上设立很多露天的座位,在这样的好天气着实能招揽到不少的顾客。而这家店的主人不知是真的无所谓生意好坏,还是仅仅只是特例独行,小店背靠着西子。在这尽向西子献媚的建筑群中,显得孤立而独特。
这是一个青年,深陷的眼窝喻示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睡过了,黑色的眼圈缠绕着充满血丝的眼眸,那是一双属于无助野兽的双眼。微躬着背脊,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他呆望着面前的西子,似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今天他也希望他能把自己葬在阴影里。
他是一个可怜的人,未满月时亲身父母抛弃了他,22年来他一直在思考,他并没有可怕的不治之症,也没有先天残疾,幼小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父母抛弃。他是幸运的,他有一双爱极了他的养父母,以至于小妹常常抱怨说不知道谁才是亲身的,每次他听到这样的抱怨,只是微笑着,宠溺的揉揉小妹的头。他以为这就会一直这样幸福,可是就在7年前,一场横祸带走了爱他的养父母,让他和小妹变成了孤儿。那时他没有被击垮,因为他还有他深爱着的妹妹,他要为她好好活下去。但是,现在,此刻,这个坚强的男子被击垮了——那个可爱的女孩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一个月前,医院检查出他的妹妹不幸感染了最近流行中的病毒,面对死亡率几近100%的病毒,这个小女孩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今天他收到了噩耗,小妹还有几天的生命,于是他决定,陪她一起离开,他不要她在那边孤独。
默默看着泛起波光的湖面,静美的西子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曾经那个青春可爱的少女,但是一瞬间他脑海中有浮现出小妹现在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泪,无声无息的从这名男子的眼角滑落;眼,在这一刻沉寂如死,了无生意。
“欣瞳,我去那边等你!”
在这阴暗的一角,平静的西湖泛起一圈巨大的涟漪,却没有人注意。
就在此刻,“轰”晴天霹雳,天际划过一道雷霆,奇怪的是天边并未有雨云,依然艳阳高照。
“他上路了,我们去引他回地府。”
就在刚刚的阴影处,崔判、陆判显出身形,他们一直在这里注视着男子的离去,亲自来引他回地府。而就在他们显出身形的一刻,远处灵隐寺深处禅房内,一个老和尚从入定中醒来,眼看向这边的方向,仿佛能望穿空间的距离,注视这边的一切。
“轮回要开始了,待他回归,六道不平啊,阿弥陀佛。”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这是哪?”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我是谁?”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我是……凌殇!”
“我不是跳湖自杀了么,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难道是……”
凌殇从迷蒙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正前方有一条闪着异光的大道。这条大道很特别,它分成左右两边,被中间一条明显的线条分割。左边闪烁着并不刺目的白光,而右边则显得异常的诡异,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它竟然散发着黑色的光芒。按照常理,在同样的色差中,你是无法分辨同样的颜色的。可是这右边的路就是给人这种感觉——它散发这黑光。
“过去看看,反正我已经死了,不在乎多死一回。”
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放下了生前所有的负担和考虑,也许是为了寻找一份莫名的安全感,也许还有其他说不清楚的原因,我们的凌殇大人虽然在陌生的环境中,但也没能阻止他的好奇心。凌殇迈步上前,仔细打量着这条诡异的黑路,望向它的远处,不知道它通向何方。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凌殇总感觉在这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总能听到耳边有人窃窃私语,似是在鼓励他踏上这条泛着黑光的路。而这条黑路也似乎对他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他不自觉的迈了一小步。在他迈步的瞬间,本来在他2米开外的黑路,竟径直的出现在了他的脚下。他并没有在向前走,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他被黑路带向了未知的方向。
既然不用自己走,凌殇的眼睛开始四处打量这个未知的地方,身旁是那条泛着白光的路,它并没有在运动,但是凌殇就是有种感觉,白路在向他来时的地方前进。不知是不是错觉,凌殇仿佛看到白路上有人影匆匆而过,但并不显得真实。
“为什么这里的一切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陌生的环境中我却没有恐惧,反而感到心安,就好像……回家了。”
“因为你生于斯,长于斯,当然也归于斯。”
“谁!?”正在沉思的凌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哈哈,9000年不见,沙华还是老样子。”陆判微笑着显出身形,上下打量着凌殇。
“九世轮回,我估计他是习惯了,凡人来着幽冥界可没那么淡定。”崔判也出现在凌殇面前。
“陆判,崔判!”凌殇居然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你认得我们,不应该啊,黄泉阴阳路还没有走完,三生石都没到呢,你怎么可能有对我们的记忆?”这下倒是让地府的两位判官大人吃惊了。
“为什么是两大判官指引?”凌殇喃喃自语,“按地府律,凡入幽冥者,令勾魂使者指引之,劳判官裁断,各殿阎罗行刑,刑满入六道轮回,奇怪。”
崔判陆判何等法力,凌殇的自语被他们一字不差的听在耳里:“地府率?难道沙华的记忆自行恢复了?”
“什么记忆恢复?”凌殇眼中泛起一丝迷茫,刚刚只是他脑海中下意思的体现。
黄泉路尽头,忘川河畔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凌殇独自站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之中,当他踏出黄泉路的那一刻,他就被眼前仿若烈火燃烧的花海所吸引。花海方圆数百里,独占忘川的这一岸,在那远处朦胧着,似能看到一座古桥驾于忘川之上。他无意识的向花海深处走去,陆判、崔判并没有阻止他,好像他并不受“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天明”的地府铁律,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跟随凌殇进入花海,只是在花海外围静静地注视,仿佛是要给凌殇与这片花海独处的时间。
“为什么会有如此亲密、熟悉的感觉?”
凌殇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出神的看着远处。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他的周围,挥之不去。他轻轻地拂过每一朵身边的花朵,接触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花朵对他的亲切,就好像失散已久的家人,久别重逢。而他自己也仿若远行的游子,回归家园,宁静而平和,欣喜而愉悦。渐渐地,他仿佛被花海同化,与之融为一体,他也开始散发出同样的芬芳。并未有甜腻的感觉,也没有丝毫的怪异,就仿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体香,恍若香水般浓郁,但又比任何的香水都要自然。
“也只有你在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进这片鬼蜮中的鬼蜮。”陆判、崔判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凌殇的身边,“不然早成了这些小家伙的养料了。”
“还记得它们么?”陆判轻拍凌殇的肩膀问道。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法华经>>中梵语‘摩诃曼珠沙华’的音译。原意为天上之花,大红花,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典称见此花者,恶自去除。但同时这彼岸花海也是地府天险,凡入内者法力尽失,尸骨无存,化为这一方净土的养料。”凌殇的眼睛并未看向陆判,依然出神的看着离他最近的花朵,源自记忆的角落精神烙印中自动浮现这一段话,他也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了花海的中心。他所注视的这一朵,单独的生长在此处,离它最近的都在两步开外,其他的花都以它为圆心,向四周扩散生长,延绵百里。此刻正是花开时节,所有的花朵都面向它,就好像向日葵追逐太阳。而自从凌殇来到了这里,所以的曼珠沙华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每一株花束都颤抖着花身,笔直的花径剧烈的摇曳着,仿佛要摆脱大地的束缚。
凌殇看着这朵鲜红、妖艳的花,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在照镜子,看着这朵花,就好像看着自己。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将这朵特别的曼珠沙华摘下。凌殇握着花径,慢慢的转动,欣赏,这朵曼珠沙华随着凌殇的转动,慢慢的化成光影,最后消失。仿佛有所感应,这一刻所有的曼珠沙华一起弯下骄傲、挺直的腰身,向凌殇伏倒,仿佛叩拜他们的王,迎接它们的主人回归。而在凌殇衣服覆盖下的胸口,多了一株曼珠沙华,鲜红如火。
“你的感觉并没有错,它确实就是你!”崔判好像看穿了凌殇的想法,出言道。
“它就是我?怎么可能!?”
“它是你未脱凡尘的前世,而你,是它脱去表象的今生。”陆判看着眼前的花朵,眼中似有许多的回忆,“向前走吧,去枕那三生石,你自会想起来。喝九次老婆子的汤,又九次入六道轮回,凭现在的你是想不起来的。”陆判眼中流露一丝不忍,他也明白了,凌殇并未想起什么,只是越接近九幽,他的精神烙印就越清晰。
从生到死,从黄泉路,到这片彼岸花海,凌殇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地府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亲切?为什么会由两名神话中最出名的判官来为他引路?又为什么他会驻足这片花海?要知道,这是黄泉中出了名的死亡之地,三千弱水也没有这方圆百里的花海恐怖。
“我到底是什么?”凌殇忍不住出口问到。
“我们的老友,九幽的帝王,不灭的沙华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