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过端午节,天刚朦朦亮,母亲就早早地起来了,到田间地头割来一些艾草和菖蒲,然后叫上我们,一起把艾草和菖蒲挂在门楣两边,边挂边告诉我们,艾草和菖蒲的味道虽然难闻,但可以熏蚊驱虫,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辟邪,保估我们全家身体健康。我们听了,挂起艾草和菖蒲时,心头不禁都泛起一丝敬畏,但更多的是虔诚!人一旦有了敬畏心理,行事自然就会谨慎,不敢乱来;而人一旦有了虔诚心理,在生活中自然会感恩、惜福,做事就会更加认真,与人相处时也就会更显真诚。
挂完艾草和菖蒲,母亲便开始给我们包粽子。虽然在那些个年月里,家里经济很拮据,但母亲总能变着花样,在粽子里头包上一些馅儿,有花生仁的,有红枣的,偶或还有一些是香菇的馅儿,当然,粽子里头的馅儿非常少,比起现如今的粽子馅来,那只能算是点缀,但比起左邻右舍包的纯糯米粽,我们已经感觉非常了不起了。这时,对母亲由然而生一种依恋而崇拜!有时,母亲也会在节前,带上我们一起爬到山坡上的竹林里,去摘包粽子的竹笋叶,还教我们辨认什么样的叶子最适用,比如叶子要大,不能被虫子蛀过,纹理还要平顺。摘回来后,母亲会叫我们拾些柴禾到灶头,招呼着四姐烧起柴火来,把竹笋叶放到大铁锅里,用清水稍稍煮沸,然后拿到日光下晒干。于是,在我们小小的心灵里,便开始期盼着,端午节快快到来!客家话有一句俚语:“馋嘴的孩子,巴不得年节早点到来”,便是这种感觉!
蒸粽子的时间会比较长,而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开始给我们分发蛋袋,在每个人的蛋袋里装上一个鸡蛋,让我们挂在脖子上。蛋袋是用毛线勾织的,有点类似香囊,红黄蓝绿各色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当然,因为里面装有鸡蛋,所以我们管它叫“蛋袋”。挂好蛋袋,我们就会到处跑,带着一种炫耀的姿态,穿街走巷,和玩伴们相互攀比,嘴巴虽然很馋,但从来都不舍得把鸡蛋先取出来吃掉。当然,每次比较的结果,都是在其他玩伴们羡慕的眼光下得到很大的满足后,凯旋而归!
临近中午时分,是必须准时回家的。这时候,母亲已经烧好满锅的艾草和菖蒲煎熬的汤水,轮流着给我们洗澡,边洗边昵喃:“消灾消难,长命百岁······”。但是我们总是很不配合,把汤水溅得母亲满头满脸:“好臭,好臭!”那种汤水的味道,在小时候闻起来确实感觉不太好,长大后在异地他乡再次闻到时,却感觉那种味道是那么的馥郁,清新而又亲切,温馨得让人怀念!
长大后,才慢慢地知道,端午节那个时候刚好是仲夏之初,是皮肤病多发的季节,古人有以兰草汤沐浴去污的风俗。汉代《大戴礼》云:“午日以兰汤沐浴”。在许多地方仍旧沿袭古俗,在仲夏来临之时的“五月初五”,在门上挂上艾叶,用艾叶洗澡和驱蚊,作为节日里全家老小的一个洗礼。那个时候,人们认为经过了这种洗礼,就可以驱走疟疾,才能够安全的渡过这个多蚊的夏日季节。按现在科学的说法是,端午接近夏至,而正中午时,是阳气最旺的时间,选择在这个时间段里沐浴,效果当然最好。至于辟邪的说法,古人认为“重午”是犯禁忌的日子,此时五毒尽出,因此端午风俗多为驱邪避毒,如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等,所以,端午节也称“菖蒲节”。
前两年过端午节前,我便和爱人交代,每年过端午节时,都包些粽子吧,让陔子一起动手,因为陔子在渐渐地长大。我想,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生活,虽然在物质上过得不是很好,但我们的精神生活还是非常富足的,在幼小的心灵里,时常都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对生活充满着艺术般的想像力,因节日传承着的古老文化与寻常百姓演绎的行为艺术紧密贴近,我们也被这种氛围包裹着,沉浸其中,年复一年地充满着希冀,健康地成长。
这几天,有朋友在聊到端午节放假去哪里玩的话题,又提醒了我,一年一度的端午节转眼又快到了。晚上回去,我又特别地提醒爱人,问她会不会织蛋袋?爱人问我,什么样的蛋袋?我比划着告诉她,就是用各种颜色的毛线编织成可容纳一个鸡蛋的毛线袋。爱人笑笑,看你说得那么复杂,不就是一个香囊吗?我心下明白,爱人在这方面倒是个高手。我便说,要是能在端午节时编织袋蛋给小陔挂在脖子上,对小孩倒是一个惊喜。虽说是在外面过节,但我想,还是要把这种节日的氛围与行为保留着,让陔子从小就能像我们一样,浸润在每个传统节日的文化中,让孩子一起参与其中,把传统节日的一些东西慢慢地过继到小陔身上,对他的成长无疑会有很大的帮助。
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人的世界里都是忙忙碌碌的,多少儿时的童真期盼不再,多少儿时的憧憬想像不再,更有多少儿时的浪漫情结在柴米油盐的压力下渐行渐远?!而在经济条件较好的年代里,人们每逢节日,无非是计划着怎么把假期合理地拉长,商量着到哪里玩、吃些什么,大部份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出行时拥堵的高速公路上,生活早已没了那个年代里对节日文化的怀念与庆祝,更少了对美好生活的虔诚期盼。成人世界里也就再也容纳不下少年时期对未来的憧憬情怀,也就忽略了对传统节日所包含的文化与精神内涵的更深体验。
现在的年轻人,过端午节时,听说艾草与菖蒲可以辟邪与驱毒,往往会嗤之以鼻:这是迷信!人们的精神生活与艺术想像空间也就在不经意间,被戳得千疮百孔,心灵便开始变得无所依托了。想起小时候过中秋节时,我们会端来一脸盆水,把一面镜子放入脸盆的清水中,然后蹲在脸盆周围,静静地等待月亮的升起,据说在这一天,用这种方式可以映照到月宫中的嫦娥与白兔,虽然在童年时,我们谁也没有在脸盆中看到过嫦娥和白兔,但年复一年,我们依然固执地坚持,小小的心灵盛满着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在神谧的氛围里,在心田播种下许多美丽的愿望。长大后,再读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诗句时,不禁会心一笑:想当年,苏轼先生应该也和我们有过一样的童年经历罢?!殆至今天,我们再来这样教小陔时,许多人都会哂笑,月亮就是月球,嫦娥和白兔?没有!上面的石头倒是很多。如此一来,孩童时的美好愿望与想像力就是在这么清醒的认知中给扼杀了。
母亲节那天,儿子回来,我听见爱人与儿子的一段对话,让我感触良深。爱人问他:“今天的作业是什么?”儿子打开作业本,指着上面的一颗红心说:“画一个爱心巢。”我接口问他:“画完了呢?”儿子说:“对妈妈说,我爱妈妈。”爱人感动了一会,摸摸儿子的头说:“真乖!然后呢?”儿子涎着小脸有点兴奋地说:“然后···然后,妈妈就会给我买冰激凌!”我和爱人听了,不禁哑然!
其时,在儿子幼小的心灵里,未必会直接认同与接受老师直白的教育,为什么要爱妈妈?每天沉溺在父母的疼爱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切都感觉那么自然,做父母的哪一天若没有像平时那么照顾周到,他倒会感觉不应该了。感情这东西,并非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要靠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地累积与灌输。我们的母亲虽然都不是教育家,但她们用质朴的言行与传统文化的行为方式在潜移默化中,用承继祖辈的行为习惯,逐步地渗透、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这比任何一种现代正规的教育都来得深刻,直至影响我们一辈子。从呀呀学语开始,小陔在认知这个世界时,对一切事物都充满着好奇与憧憬,尤其是在缺衣少食的那个年代,过节既能满足口欲又有许多新鲜的行为方式与活动,让他们可以模仿、可以想像,在似懂非懂的朦胧成长过程中,对母亲的操劳与关心,便在日复一日地累积起一种依恋与回味。成长的岁月里,有着温馨的祝福与想像伴随一路,我想,无论岁月流逝多久,对母亲的那份情愫都会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灵深处。
又到端午节!无论是为纪念屈原,还是为纪念伍子胥,亦或者是为纪念孝女曹娥,这些都已不重要。在传统的节日里,人们可以选择用菖蒲、艾叶辟邪驱毒;也可以选择赛龙舟,祝福风调雨顺;也可以选择在小陔的额头上用雄黄画上一个“王”字,祈求驱毒镇邪。你可以吃“五黄”、吃豆腐,你也可以吃粽子。这些都是节日里传统文化的众多行为方式的体现,通过节日的种种行为方式,可以丰富人们更多的精神生活,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更加有意义。通过传统节日的民间艺术想像空间与民间艺术表现行为,孕育出和谐的社会生活形态。无论是选择纪念屈原的伟大高尚的方式,还是选择辟邪与驱毒迷信活动,这些都是寻常老百姓生活中不或缺的精神信仰,是一种生活形态的活法。这种活法,我想,应该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2013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