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夕阳总是带着几分萧索,几许暮气,红如血。
桃源村,天赐湖旁。
“秦大哥!”
这般美妙的声音,除了商无泪还有何人。他不敢回头,他不回头,只因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她眼神之中仿佛有万千丝网一般,只要他一触及,便要被它生生缚住。
“明天我们便要成亲了。”商无泪轻轻地道,她的语气故意装得很平淡,但她轻颤的语调却显示了她心内地激动。
“恩”,秦千叶道:“我当然记得。”
商无泪问道:“大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十分难过,可是我人笨嘴拙,不会安慰人,希望你不要怪我。从明天起你便不再是一个人,无论悲喜离合,我们都要一起承担,”她本是一个害羞的姑娘,此时为了宽解秦千叶的心事,才切切的说出这些话来,却不知费了多大的勇气,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兄妹,其实即便她什么都不说,即便她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却不知已经给了他多少安慰了。
秦千叶不敢回头,更怕与她对视,道:“傻妹妹,我怎会怪你,有你这份心意,我便已经很开心了,这些年一直承你照顾,我心中都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商无泪一愣,不知他何以这么说,道:“大哥,我们明天便要成亲了,你怎么到现在还说这般见外的话呢。”
“我,我……”,秦千叶叹息一声,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其实此时他心中已有决断,本想借此时机将心里话对商无泪说了,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要说那些分离的话,却实在狠不下心来。
秦千叶高举手中的酒坛,狠狠地朝湖中砸去,击得湖水飞溅,惊鸟远走,鱼儿飞遁。
他转身对商无泪道:“我们去见商二叔吧,我正有些话想对他老人家说。”
商无泪轻轻应声,只以为他是要商量两人成亲的事情,顿时女儿之态尽显,羞得两颊通红。两人静静走着,商无泪是个姑娘家,在这样的时候,到底不好意思多开口。
秦千叶突然问道:“无泪,你说忘记一个人要花很长时间么?”
商无泪以为他又在想刚过世的商仲了,便道:“大哥,你是不是又在想大爷爷了?”
秦千叶道:“哦,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说呢吧。”
商无泪道:“这种事情很难说的,若是一般的人呢,三五日也就不太想了,若是自己很喜欢的人,可能过得三五年,也可能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秦千叶道:“那我对你来说呢,是属于哪一类的?”
商无泪闻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依道:“大哥,你欺负我,你,你明明知道……”
她眼神中充满幸福甜蜜之意,仿佛是在说你明明知道你对我来说正是那十分重要的人,自然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秦千叶叹了口气,心中一痛,不再说话。
说话之间,不觉已到了商独遗门前,商夫人闻声现出来迎接,远远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家里未来的姑爷到了,快些进来,莫受了寒气。”秦千叶大是尴尬,行了一礼,问道:“二婶安好,我商二叔呢,小侄有些事和他老人家说。”商夫人一把拉过女儿,爱怜的帮她理了理头发,边道:“在房里呢,你去找他吧,等下你们聊完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吃饭,反正就要是一家人了,不要太拘谨了。”
这时商独遗早已听到几人的说话声,说声快些进来吧。秦千叶忙笑着应诺,往里屋来找商独遗。
此时商独遗正在忙着写喜庆的对联,见秦千叶进来,欢喜的道:“千叶,快些过来,看二叔这写的庆联好是不好。”
秦千叶上前一看,写的竟是:締結良緣、成家開始;白守成約、金石同心。旁边还有一副,写道:誓約同心、終身之盟;許訂終身、兩情相悅。正在写的却是一副洞房上挂的庆联:天成佳偶連理一見鍾情夫婦順;二姓合婚謁祖宗交頸鴛鴦勝似仙。
对联都是极好的对联,洋溢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气。
秦千叶看完,站一旁闷声不语,商独遗问道:“你怎么不做声,莫非觉得二叔的庆联写得不好,这些都是我从书简上找的,你若是不满意,改了便是。”
秦千叶忙道:“对联很好,二叔写得也极好,只是,只是我……”
商独遗性子急,便道:“你这孩子,一点也不像你父亲,怎的说话吞吞吐吐的,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妨就说出来。”
秦千叶想了一想,终于坚定下来,道:“二叔,我,我想退婚。”
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便再难收回去,伤别人,痛自己。然而,人生总有许多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虽然内疚,虽然惋惜,但他已然是一个转世重生的人,生命中各种繁复的情节已经经历太多,所以他终究硬的下心肠。
“什么!”商独遗一愣,竟有些怀疑自己听错。
“我想把明日和无泪的亲事取消了,我……”,秦千叶又道,他后面声音渐小,商独遗竟未听清。
谁知这时商无泪疾奔了进来,只见她脸色苍白,一脸不信的看着秦千叶道:“大哥,你说什么,你果真不愿与我成亲么?”原来她一直在外边偷听,促一听到秦千叶要退婚,登时便不顾一切的跑了进来。
“我……”,秦千叶看着满脸泪水的商无泪,如何还说得出话。
这会子商独遗总算明白过来了,有些气恼的道:“你这孩子,胡闹什么,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这亲事是我与你爷爷生前定下的,怎能由你说退便退的。你好生去准备吧,退婚之事不可再说了。”
“我不能和无泪成亲”,秦千叶又道,这次他说得很坚定,双手微微握拳。他内心已经坚定下来。
此时商无泪早已梨花带雨,在一旁轻泣。商独遗见他说得这般坚决,又不说什么情由,显然心里已有决断,不由怒道:“莫非你觉得我家无泪配你不上,抑或是你觉得她不够好,心里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秦千叶道:“不是,无泪美丽无双,温柔可人,她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商独遗又道:“那是她没有德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秦千叶道:“无泪待我很好,一直以来照顾我很多,我心中感激,是我对她不住。”
商独遗脸色好了许多,温声道:“千叶啊,我知道你爷爷刚死,你心中痛苦,说这些不好的话,我也不怪你,既然无泪没有失德之处,你又不是另有所爱,那你们的事便不要多想了,你们少年心性,对成亲之事心中迷茫,都是可以理解的,却不可再说这些胡话了。”
秦千叶见商独遗这么说,深知他固执急躁,心知若不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断然难以退婚,当下方打定主意,说道:“商二叔,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件事要与你们说。”
这时商夫人听到无泪的哭声,也已走了进来,待听到秦千叶说出要退亲的事情,不由惊异万分,心中好生纳闷,秦千叶这孩子一向很懂礼节,从不拂逆长辈,这次他却如此执拗,好像心中藏了许多事情一般,让她十分不解。何况秦千叶这些年住在商仲那儿,两家相邻,她夫妇怜他年幼成孤,更是对他照顾万分,凡稍有好一点的吃的、穿的,都必然要给他留一份,向来视若己出,秦千叶自是也尊他俩如双亲一般,从不敢有半点忤逆和不敬。当下便道:“孩子,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只管说来听听。”
“咳咳咳,好好好!不错,你倒是告诉我们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要退亲不可,咳咳咳”,人还未到,赵三爷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来。
众人见他到来,都忧他病体沉重,连忙让座告罪,这边商独遗更是兄弟情深,急道:“三弟,你都病成这样子,又不能吹风,怎的还这样巴巴的赶来。”
又瞪了一眼跟他进来的商人杰,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懂事,这些小事也去惊动你三叔,莫不是又皮痒了。”单下又转身让赵山河站过来,深责道:“你这做儿子的,也不会劝劝你父亲么。”
赵山河连忙道:“父亲一听见千叶要闹退亲,早就急的跟什么似地,我哪里能劝得住。”
商独遗还待说话,这时赵三爷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着气道:“二哥,你莫怪孩子们了,都是我的主意,千叶是大哥的独子,自他去了以后,你我谁不将他看成自己的儿子一般,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呢!”当下咳嗽了一阵,又道:“我们还是听听他退亲的缘由吧。”
这边商无泪见赵三爷他们过来,也已经止住了哭声,只是兀自仍埋在商夫人怀中抽泣。商人杰却怕父亲再加责骂,躲在赵三爷身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