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终于回来了!小婧。”
当我推开水屋的门,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同时也带来了印佳焦虑的声音。一抬眼便撞上了她紧锁眉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的眼睛带着微红。
“你已经回来了啊?”我想起来,暴雨之前,印佳曾经说过要去那边的沙滩找我来着,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我将她要来找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用微信呼你都不回我。结果又突然下雨,我也被淋到了,索性先回来洗澡换衣服了。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你呢!”
“你有呼过我么?”我摸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表面布满了水痕“哎呀,会不会是雨淋坏了。”
“我看看,”印佳拿过去,熟练的揭开电池盖,“里面确实有水呢!不过也不一定坏。”她一边拍打着手机,将里面残留的水拍出来,一边说,“弄干了,放太阳下烘烘。我来弄吧,你快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只到太阳下山前,我的手机都躺在马尔代夫那炽热的太阳下晒着。好在印佳就在身边,其实也用不着它。何况,这一天来所有的风雨,都是因为手机“惹的祸”,庄翔的订婚,还有那条一闪而过的让我心惊肉跳新闻……
***
“啊欠——啊欠!”
晚餐回来后,我坐在水屋露台的躺椅上,猛然打了一几个喷嚏,顿时两眼冒起了金星。大概是因为白天的雨,让这夜晚的空气也难免带上了一丝清凉。
印佳迅速给我倒来了一杯热水和一个大号浴巾:“你可不要感冒哦!我们的浪漫假期可才刚刚过了一半。”
“好啦,我不会生病的,不会影响你过浪漫的假期啦!”我用戏谑的口吻安抚着为自己担心的好友。
印佳闻言立马啧啧了起来:“好像遇见浪漫的人不只是我吧?”
“又说什么呢?”我喝下一口热腾腾的水后,一身暖意涌起,脑子也活了许多,警觉到了她的话里有话。
“哼!”印佳扭过身子,将脸撇向了一边,“我虽然没呼到你,但你有说过你在哪,所以我也跑去找你了来着。”
“所以……然后呢?”我不太明白。
“谁知道刚刚找到那,就遇上了暴雨。结果……”
“结果什么?”我有点不满于好友刻意地卖关子。
“结果看到某人被某人拉着小手一路飞奔啊!”
“哈啊?!”我差点将正要咽下的水喷了出来,一头黑线心想着这下又得被这个八卦女王纠缠了。然而——
“我说,小婧啊,”印佳的声音突然变的深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总觉得你这一路来都神经恍惚的。今天看你脆坐在沙滩上的样子……不要告诉我那只是我的错觉。”
——原来她这个也看到了啊?
此时的露台上灯光很暗,我看不清印佳问我这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但头顶的星光却格外的明亮。看来果然像北野铭海预计的那样,因为暴雨的缘故,将天空洗得如此干净,才能看到这么灿烂的星空。银河在头顶就像一条真的会流淌的河流一般,闪动着“粼粼波光”。
“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我双手捂在热腾腾的水杯上,低下了头,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我并不真心想隐瞒什么,只是……太多的事,太复杂,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说说看吧,”印佳转向我面对我坐着,将双腿盘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虽然我可能不见得有小婧你那么入球倾听,但如果你愿意,我很高兴当一回‘垃圾筒’咯!有些事情,说出来不一定是说就能解决,但说出来,会舒服很多呢!”
是啊,说出来也许不能改变现实,但作为烦恼,说不定真能像北野铭海说的那样,如果能说出来,说不定真能像流星一样从心头消散掉。
(2)
当一杯茶尽时,我的“故事”也告了一个段落。印佳起身帮我和她自己重新在茶杯里添上了热水。当她回到我身边,将我的水杯递给我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小婧。其实当时,当你告诉我庄翔说什么因为喜欢上别的女孩,所以决定和你分手时,我压根就觉得不可信,因为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的。而且庄翔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多少可以了解到。只是,即然当时我想,当事人本身都承认了自己的背叛,我又能说什么呢?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对的。”
“是么……”我苦笑。就连身边的朋友都察觉到了的“明显异常”,却被我我这个“贴身女友”忽略掉了。总被印佳他们说自己善于倾听,善解人意,但……其实我还真是差得远啊!
“嗯。”印佳认直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说的你们校园社交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那我基本可以肯定,庄翔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可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什么都不说就擅自做了决定!”在反省与自责之后,我又莫名地有些恼火。对的,就算他真的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和我说呢?平时明明是个有话藏不住的人。
“你有给过他机会说么?”印佳问。
“诶?我……”我哑然了。
所谓的“机会”似乎是很多的,但——似乎也很少。因为我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先是全神贯注的准备K大的考试,然后在进入K大后又坠入了各种“麻烦”之中……说起来,我似乎也没想过要和庄翔谈起自己的“麻烦”,是什么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一堵无形的墙呢?
“算了,人家都已经结婚,现在说这也没什么意义了。”印佳轻叹了一口气,噘了一口茶,继续说,“再说,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呢?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一定有着别无他路可寻的理由吧?不然……”
——不然怎么可能舍得舍弃我。
我在心里默默地将印佳讲了一半又吞了回去的话“补全”,但补完之后,自己的心口却空掉了一块……
(3)
昏暗的露台,静默得只留下了台下海水轻拍的声音。我缩起了身子,将又腿抱在了胸前,仿佛想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寒意陡升的心情,取暖。
“唉,话说回来。你们那K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半晌,印佳突然拉高了声调,谩骂了起来,“居然搞得像个阶级社会一样?特招生怎么了,特招生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的,难道不是比那些用钱买文凭的所谓普招生更应该理直气壮么?”
“这只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的逻辑。”我有些无奈的回答。
印佳显然不明白我的答案:“什么意思?”
“站在平民的立场上,所谓凭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那是一种气节;但站在那些王子公主们的立场上,能以钱和家里的社会地位来获得成功,那是一种荣耀。”
“嗯……说得也是吧。”印佳似乎很快就“领悟”了其中的道理,她轻叹了一声,仰身在躺椅上倒下,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若有所思后继续说,“你们学校在招生时就已经分成两类背景来招收学生,也难免会形成这样的两极‘社会’。要说有错,你们学校招生时的区别对待,这个体制本身的才是造成一切的祸根之一!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谓的群就是有着共同背景或喜好之类的共性的群体。那些富家子弟们人生的生活环境就和我们不一样,想让他们能像我们一样思考,或者与我们为伍,也还真是难为了他们。”
——“难为他们”?呵呵!
我对于好友话中的戏谑即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也跟着她一起仰面躺了下来。不料,这一躺下,眼界里就变得“单纯”了,除了暗蓝的天幕,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尽。这头顶还真是星罗棋布,整个天幕上已经被星星的光亮所缀满。从星光的不均匀的布局之中,你能轻易的分辨出“银河”的“边界”,从天空的一端横跨整个天穹,“奔流”向另外一端,直到消失在天际。
“环境对人的桎梏是很严重的。”冗长的沉寂后,印佳突然又说,让我不免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人所处的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两个人再怎么亲密,如果身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久而久之,大概也会变成两个陌生人。”印佳说。
“嗯。应该会吧。”我似懂非懂的应着,原以为她是在指我和庄翔间存在的必然的隔阂,但不想,我完全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知道么,婧,其实这次你约我来马尔代夫,让我有一种获救的感觉呢!”印佳接着说。
“诶?”
印佳看了看不明所以的我,将身子侧地来面向着我躺下,带着一种倾述心事的语气继续说:“就在上个月,也就是春节假期时,我们家难得一家三口聚在了一起过个了新年。可是……呵呵,他们却向我宣布了一个消息,他们已经决定离婚了。”
“诶?!”我惊愕万分地偏过头,但昏暗的夜色却让我仍然看不清好友脸上的表情。
“……你说多可笑啊,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团聚,却被告知是最后的团聚。”
“怎么会这样……”
“因为分开得太久吧。”印佳长长而缓慢的叹了一口气,“用妈妈的话解释,就是他们结婚二十多年,在一起的时间累计起来不过几百天。两个人等于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共同的语言,也几乎没有了共同的记忆。这个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今天,在等你回来时,我收到我妈发来的微信,说他们已经把离婚手续办好了。”
我终于明白了下午进门第一见到印佳时,为什么会看到她微红的双眼。那并不是错觉。
我没有说话,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觉得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很乏力。
印佳终于坐起了身子,伸手拿过水杯,咕咚咕咚地一口饮尽,仿佛里面是烈酒一般;然后仰面躺下,接着说:“父母是成人了,他们的事我管不了。可是,有谁会愿意亲眼看着父母离婚呢?所以,我觉得这次从天而降的马尔代夫之旅,简直就是上天可怜我,才让我找到了一窗逃跑的窗口……你说人多奇怪啊?明明知道蒙着双眼,并不能让不想见到的现实灰飞烟灭,却还是执意地想逃避。可是当今天我还是无可避免的收到了父母正式离婚的‘通知’后,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仿佛觉得‘这该死的一切终于TMD结束了!’,呵呵,哈哈哈……”
印佳的笑声在这极度沉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地异乎寻常。她明明没有喝酒,语气里却明显带着“微熏”的醉意。我心情复杂又忐忑不安,正寻思着应该说点什么,多少说点什么来表达我的理解和安慰之意,却不想,被她一声惊呼给吓得忘记自己本应该要做什么——
“啊,看!流星哩!还有,那里又一颗,你看!难道是流星雨么?”
我带着错愕未消的心,仰头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条宏伟的“银河”的边际,一道接着一道的亮线划过,或长或短,却瞬间即逝。原本只是一条接着一条的出现,不久后突然许多条同时出现,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河”中的星光,正从天穹中溃泄下来一般,倾倒进了那无边的汪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