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夕被山风吹醒的时候,已是晚上了,发现自己正躺在离峰顶不远的草丛之中。躺着好大一会,这才记起事情原委来。
当时他在玉响石上吐纳,没来由地吞了一个东西到肚里,冰寒彻骨,极其凶猛,差点把他撑得爆裂了,还好此时身体完整,非但没有大碍,反而有些飘飘然畅快的感觉。
在峨眉山凝碧崖这等地方都会遭遇飞来横祸,当真背时之极。
说来奇怪,齐金蝉这小子平时一旦不见了芝仙,定会出来找寻,今日也不知怎的没有动静。想着,便站起身来,把身上的草屑清理掉,他不能离开灵根太久,有什么事情,先回了洞里再说。
回到凝碧崖后洞,依旧变回灵芝仙草的样子,把之前发生的怪事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虽然读完蜀山一书,毕竟只作休闲读物走马观花过了一遍,书中诸多繁琐的人物、事件、法宝,真正清晰记住的并没有多少,因此身处蜀山世界中,见识是很有限的,只能算一个糊涂的先知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白天在玉响石上遭遇的事情,书中并没有提及。
正冥思苦想之际,齐金蝉进来了,脸上不见平日调皮的笑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在云照夕面前蹲下,说道:“芝仙,你白天跑去哪里了?今日凝碧崖发生了大事,我也顾不上出去找你,现在回来了就好。”
云照夕感到事非寻常,因为齐金蝉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够让他如此烦心,肯定是大事情。就听他又道:“今天八姑的雪魄珠就在这里丢了,现在也没找回来,只怕是被邪派人物得了去,这粒珠子关系重大,母亲已经赶回来,正在训斥姊姊呢。”
“雪魄珠?那八姑不就是邓八姑吗?莫非我所吞下的竟然是雪魄珠?”云照夕大惊,结合当时的情形来看,很可能就是雪魄珠。他也知道雪魄珠是一件奇宝,没想到居然到了自己肚里,这个珠子邓八姑宝贝得很,不知怎地跑了出来,而且还飞到玉响石,正好掉在自己口中,让自己给吞了。当真蹊跷得很,也不知珠子是否还呆在体内,现在自己变成一株植物,没感到什么异常,那珠子莫不是已经被消化掉了?
齐金蝉有些沮丧又有些委屈,说道:“也不知道雪魄珠到底被谁拿去,唉——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转身走了。等齐金蝉离开,云照夕准备到前面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正要变化出来,突然又想:“看来雪魄珠丢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真到了我体内,妙一夫人目光如炬,多半一看就看出来,那我岂非就有监守自盗的嫌疑?好像连她都不能真正听明白我的‘芝语’,这可是百口莫辩啊,一旦真发现珠子在我肚里,即使他们再喜欢芝仙,只怕也会立即开膛破肚取回珠子,我不就死翘翘了,死后身体还不得完整,被人大嚼特嚼?”
云照夕始终存有会被吃掉的危机感,不免多了些小人之心,一念及此,这本是如此舒适的洞府,立刻就成了热锅,他这只蚂蚁,被烫得难受,却又爬不出去。若先去弄清楚事情原委,难免会被逮住;离开峨嵋的想法倒是早就有了,可他还没摸索出来芝仙是否有方法可以保险地自行迁徙,不能将灵根一起带走,离开也就毫无意义了。
就这么惶惶然,胡乱想了一夜心事,还好众人忙着追寻雪魄珠下落,一时也顾不上云照夕。次日一早,他自觉吸足了养分,精力充沛,变化出来,依旧跑去玉响石,这里除了金蝉,其他人都不怎么来,比较安全。
一整天他都如坐针毡,没有丝毫心情再作吐纳,左思右想着如何处理眼前这场危机,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星月不至,夜色苍茫,天黑地墨,心晦身凉,他就这么枯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冰清玉洁的雪魄珠并没有让他心头宁静,反而消融出无数乱麻来。
山风临体,若寒若暖,虽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这丝丝凉意,竟然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芝仙温玉之质,云照夕自化身以来,不知寒暑,此时感觉有了些变化,不自主地就把手往身上摸去。这一摸,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犹自不信自己手的触觉,双手齐施,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禁不住欣喜若狂,雪魄珠带来的烦恼,一下全去到九霄云外,毫不复存。
原来他把手摸去,发现身上充满肉感,仔细确认了,果然骨肉俱存。云照夕惊喜交加,猛地站起,端详着自己身体形状,发现已然不是那个小小肉芝的身体,手长腿粗,不是正常人类还是什么?一时内心激动,无以复加,就在黑暗中手舞足蹈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正常人类身体的,云照夕不知道,狂喜之下也没去想那么多。激动了许久,稍稍发泄了些这段日子的郁闷,甚至还流出些许汗水,山风吹来,凉意更甚,思想也清醒了些。前前后后思虑了一番,明白雪魄珠定在自己体内无疑,此番变化它恐怕起了主导性的作用,至于具体如何,却是想之不透。
云照夕本是凡人,无意中到了蜀山这个仙魔世界,虽然已在此生活了数月,经历的却只是逃命,失血,后来还成了一帮小女孩的玩物,纯粹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仅仅只是一个蜀山看客,徒俱千年道行,全无用武之地,哪会明白中间的许多奥妙。
那雪魄珠被独龙禅杖与天遁宝镜两股势力一挤,激射出洞,破空而去;事发突然,绿袍老祖和齐灵云虽是最先追出,却并没有看到珠子踪影。绿袍寻思珠子速度极快,只怕去得远了,不敢怠慢,循着珠子射出的方向往峨嵋山外追去,齐灵云以为绿袍发现了珠子动向,哪容他得手,便御剑尾随而行,后面的秦氏姊妹则紧缀齐灵云身后。
若雪魄珠只是掉落在某处,凭它所发的光芒,自然可以轻易寻觅出踪迹来,可谁又想得到,珠子顷刻之间就进了云照夕肚里?雪魄珠万年冰雪精英所聚,是极寒之物,平常人轻易近身不得,何况吞入腹中,还不立刻冻死?它自被邓八姑心血点化之后,本已收敛了不少性情,一旦脱却滞绊,也就故态重萌,到了云照夕体内,便大发寒威。幸好云照夕附身的芝仙乃温玉之体,况且道行深厚,虽然之前放血救朱文时损失了些,还有千年道行,只不过云照夕无法将之发掘运用,此刻危险加身,便自行产生了抵抗之力,这才让他免除立毙当地之灾。
芝仙功力乃是临危发出,被动抵御,毕竟不能发挥全部威力,只抵挡得一时,很快为雪魄珠所压制,而且雪魄珠被抵抗之力一激,声势大作,发起飙来,云照夕草木之躯,哪里承受得住,顿时炸裂开来。躯体虽毁,在雪魄珠寒力作用下,血肉凝而不散,犹如万载玄冰,元神方一消弥,立即被一起冻住,芝仙千年道行全数转注到元神之上,依靠雪魄珠天地玄妙之力,仍旧塑出一个同样的实体来。
芝仙须历经三灾方成正果,此前已去其二,这次他没有被绿袍老祖二人发现捉去,反遭了一场雪魄冰劫,和玄门尸解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之雪魄珠冰寒原力极其纯净,形裂形生,神散神聚,三灾顿去,无意间得了莫大的福分。
可惜灾劫虽满,却仍然未得正果。只因为云照夕前世意识,破碎虚空,无巧不巧,渗入芝仙灵体,芝仙当时正被芝马驮着优哉游哉,形神懈怠,又且任凭如何勤修苦练,植物元神,毕竟不如人类稳固,一下就被云照夕意识侵袭,压制了元神,虽说神灵并未全昧,却已是身不由己。
云照夕原本魂飞魄散,碎意残思,天外冥冥,凭借芝仙千年道行,凝神固气,意与神合,居然重新塑造出一个元神来。它和芝仙本来的元神,去路相近,来由迥异,本难共存,然天地之玄,自然之妙,万物所系,概莫能外,世间事哪有定数,偏偏这一人一木两道元神就共存了下来,只不过一抑一扬,新生者平时都深藏不露而已。
而新生出来的元神修炼不足,关键时刻便成了累赘,修炼在人,大道凭天,有得必失,凡因必果,终至错失良机,未来成败,不可预料。虽然未成正果,然云照夕修为精进,何只一层,人木隔阂已去,可以作人语了。
雪爪偶成凭寄意,鸿飞哪不计东西?所谓天意,实为人意,人若不安,天孰能定?
雪魄珠推波助澜,生出了这些变化之后,它本身也固消成液,液挥为气,气定神生,神凝气盈,虚实之间,掩盖了本来面目,力量被封存在了芝仙体内。
一旦多了个强力的第三者,两道元神之间的默契被打破,抑扬之势全成乱数,以神化物,造成了云照夕形体的改变。既是乱数,两道元神谁扬谁抑,由不得自己作主,何时变幻成什么模样全然无定,而且他此时虽然转换成了之前为人时候的样子,却与他的人类本体不同,仍然是植物之身,只不过化出另外一个模样,俱备了一些人类的特征而已。
云照夕却对这些毫不知情,重新为人的喜悦让他乐得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想不清楚,也就干脆丢到一边,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下山的想法。
既然重新做了人,就一定要真正的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