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前人有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这个“有人”肯定不是指一个人,不然对着空气嘻笑怒骂,也是无趣。
但人群聚集的地方肯定是有江湖的。
台台山原是个荒山野地,可最近这两个月却是换了面貌,搭起了许多临时的小屋,虽然只有一条长街,可一个人生活该有的东西,却样样不缺,只是选择有些少罢了。
来往的人众多,每天有人从外地送来食材美酒,甚至还有人已经打算在本地开辟一些荒野,来种水果蔬菜了。
除了酒食之外,自然还得有一些娱乐的场地。
赌场很早就有了,每天都有人抱着要回本的心态进去,然后在凌晨时候穿着仅剩的裤子出来,肚子里饥肠辘辘,奈何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找不出,各个店铺的门都关了,只好找一个干草料堆,往上面一躺,挨着冷饿,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找年轻的江湖儿女,大谈江湖往事及听来的各种奇异见闻,因为年轻人就喜欢听这些奇闻怪谈,自己趁机落座,叫上两斤白酒,几个热菜,就可以混吃一顿好饭。
另还有一种古老的营生娱乐场所——妓院。妓院开始的时间,于史书不见,但恐怕只要人类开始出现了集中的社会,这种场所很自然就会建立。说来也是奇怪,很多人吃饭赖钱,喝酒赖钱,借了别人的银子也是赖着不还,可是在妓院找女人的时候,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也无人会找妓院的麻烦,所以虽然是皮肉相接的生意,却比其他行当安全得多。唯一让这行人恐惧的东西恐怕就是年月了,年岁一大,即被社会抛弃,不管以前多少的甜言蜜语,红烛香花,都成了过往,只是明日黄花。
但江湖中人哪里管他什么以后呢?只要今天快乐潇洒就好了。不过两个月,往来的人一多,就有妓院建立起来,虽然简陋,可只要四面遮光,有一张床,总是成的。这里夜晚灯火昏黄,红烛罗帐,醉生梦死。
两个月的时间,台台山一条初建的街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俨然有了一丝集市的样子。
随着江湖里西北某地有一秘籍宝窟的消息传来,到西北来的江湖人士渐多,从荒山变成集市,台台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众多新建市镇中的一个罢了。
余生走了好几天,抬头间,看见一个集市样子的地方,人头攒动,待走近了,发现原来只是一条白色新鲜木料搭建成的简陋长街,有些木料连皮都没剥,黑色的树皮疙疙瘩瘩,这是一个新近形成的集市。长街上东西俱全,酒肆客栈皆有,余生慢慢从长街上走过,看到一家客人稍少的店铺,移动进去,刚好在店铺角落里有一桌客人离开,他过去坐下来,点了一碗面,一口口慢慢地吃着,眼睛落在碗里,对周围的热闹充耳不闻。
过了片刻,进来三个中年人,几人扫了一眼店里,就角落的一张桌子空位还多,就走了过来,大刺刺坐下。
余生吃着面,头也不抬。
几人坐下来后,点了酒菜,开始谈论起近日见闻。
几个人先敬了一碗酒,三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最先开口,对一起来的瘦子先叫了声“吴兄弟”,又转头对另一个面胖有痣的中年人叫了声“商胖子”,道:“咱们可是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了,今天得好好的喝一场,不醉不归!”
那位姓吴的瘦子给两人倒满酒,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道:“当然!霍兄弟,我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几人一起,把那个姓什么的土财主,狠狠地教训一顿的事情。”
商胖子喝了一口酒,提醒道:“那个财主姓‘李’。”
姓霍的高大男子道:“可不是嘛,那个土财主嫌弃那个孙书生穷,拿不出来聘礼,要拆散两人,将女儿另配给他人。我们江湖男儿,看见这些事情,本来就该拔刀相助的。”
吴姓瘦子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刚好给我们几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碰到,所以我们才会凑在一起想办法嘛!”
商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想起来一件很好玩的事情,笑道:“那个土财主,还真是个爱财如命的人。”顿了一会儿,又道:“胖子我平生最佩服两种人,一种是滴酒不沾的人,还有一种嘛……”
胖子停下来又喝了一大口酒。
霍姓高大男子急问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商胖子肃然道:“还有一种嘛,就是这种明明白白清楚自己能力,却拼了命都不要,都一定要保护自己要的东西的人。”
余下两人一听,也是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胖子看着二人变化的神情,为了缓和气氛,向二人问道:“后来不是我去拿银子吗?你们猜怎么着了?”
事情已经过了多年,两人记忆有些模糊,却是不记得了,问道:“怎么了?”
商胖子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桌子道:“他可真是爱财如命,当时我去他家里的时候,他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跟我讲价还价,看着我拿了银子要走,却是连命也不要了,抱着我腿跟我哭了好久,说家里钱财不容易,让我少要一些。我被抱住了双腿,一时还挣脱不开,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要不是当时蒙了面,还有自己强憋着,恐怕当时就要笑死了。”
听的两人聚精会神,也大笑起来,可还是没想起来,一面笑一面问道:“少要了多少来着?”
商胖子哈哈大笑,大拇指与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道:“最后我给了他一个八折优惠,他立刻高兴得欢天喜地,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后面你们当然是知道的,我将银子给了那个冯姓的书生,让他快去买些物什,当作聘礼,娶那个小姐,去晚了可就被别人领走了。那个老财主刚丢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心里在流血,一听说这书生出得起聘礼,立马就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胖子说完,三人大笑了起来,又喝了几大碗烈酒。
他们身后坐了四个人,两个中年人,两个青年,几人在谈论着什么事情,其中一个年轻人听着其余几人谈论的事情,有些不耐烦,撑着头,恰好听见邻桌的故事,轻声笑了起来,被两个年长的人瞪了一下,脸上也还是笑嘻嘻的,听得津津有味,回头看了背后说话的几人一眼,目光一扫,随即愣住。
这边的三人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还在高兴的谈论,大口吃喝,发现酒坛里的酒已经空了,于是对帘后忙活的掌柜喊道:“老板,再来五坛烈酒!”
几人倒着酒,正要举杯,恰好看见余生吃完面抬起头来,三人惊了一下,碗举在半空,停顿下来,仿佛才发现桌上还坐了个人一样,几人愣了片刻,霍姓高大男子最先反应过来,邀请道:“这位兄弟何不也一起喝酒?”
余生谢过,以一贯的速度,慢慢道:“我不喝酒。”言语里始终带着一丝客气,可这点客气却好像一道沟壑,将自己与外人隔开。
霍姓男子举碗的手一僵,余生已经站起来,慢慢地移向店铺门口。
他刚到门口,身后传来一个清朗而散漫的声音,道:“可我想请你喝酒。”
余生听见身后的声音,本来不快的脚步停下来,目光落在地上,然后跨了出去。
身后那人又道:“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呢?何不坐下来喝两杯?”
余生道:“我不喝酒。”
那人摇头道:“江湖中人,上至名宿,下至贩夫,哪里有不喝两口的呢?肯定是酒量不佳,怕喝醉!放心,即使喝醉了,自然会有人料理,不会让你睡大街上。”
“我不喝酒。”余生用冷冷的神态回答。
那人忽然笑起来,道:“那你一定是怕掏钱!不过你放心,喝我的酒,不用你出一个铜板,而且,我这酒保证是江湖里最好的酒,人人都想要的酒。”
余生声音带上一丝不耐,重复道:“我不喝酒。”
那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余生言语里的不耐烦,自顾走过来,人已经贴近余生,不待余生推却,手里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绿小壶,壶柄已经断掉,留一上一下两个豁口,壶里荡着酒声,兀自伸到余生面前。
余生感觉到有人贴近,本能的想要离远一些,步子刚抬起,就看到递过来的铜绿小壶,却又放下了脚步,停了下来,以一贯的速度转过身来,看着几乎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人。
这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可衣服或许好久没有换洗,沾了好些黄色尘土,还破了几个洞,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俊朗的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神情,看着转过头的余生,嘻笑道:“喝吗?”
余生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冷声道:“不喝。”
这人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道:“两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冷冰冰的,我还以为在塞外那么冷的地方,有姑娘暖过身子后,你会变通一点呢!”
余生冷声道:“我不是你。”
这人指着衣服上的破洞,叫屈道:“我?你看我连衣服都成这样了,身上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有钱去妓院的人,。”
余生看着他,面色平淡,不说话。
这人笑着道:“来来,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他回过头,身后占了三个人,一个身着华服、俊逸非常的青年,两个颇有气势的高大中年人,两人都是国字脸,一人面色微黑,一人微白,他先介绍余生,指着两个中年人,笑道:“这两位是两兄弟,向飞叔叔与向豪叔叔,江湖经验丰富,就是太死板了一些。”两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向余生抱拳,算是认识了。
他笑嘻嘻的,又拉过青年,到余生身前,道:“这位舍弟,顾广,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比我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兄长能干多了。”
顾广看哥哥这么热情,想到: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交了这个朋友,冷冰冰的,然后行了礼,道:“见过余大哥!”
余生站在那里,对三人的言语礼仪无一点反应,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样,不仅头也不点,却连看也不看三人,只是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向氏兄弟愠道:“顾朗,你又在哪里结交的什么朋友。”
顾广虽然没有说话,可眉宇间也是不悦,闪过一丝不快。
名为“顾朗”的年轻人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他这人就是这样,冷冰冰,你们不要生气了。”
看见顾朗不以为然,三人不悦,看余生冷冰冰的,脸上永远一副淡漠表情,对人爱搭不理,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余生似好像没有看见三人的愠色,还是只看着顾朗一人,道:“我走了。”
顾朗道:“还这么急呀?”
余生点了下头,很轻很轻,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点了,然后迈过步子,再不看几人,出门去了,一双眼睛只是盯在长街人流的空隙处,然后挤进去,慢慢向远处移动开去。
顾朗虽然对此种情况早有准备,可还是有点预料不及,对身后三人匆匆说了几句,不管几人惊愕及生气的神情,随着余生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