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芹那如死灰一般的眸子忽然放出光亮来,高声道:“娘娘,不要!千万不要为了奴婢这低贱之躯受辱啊!”
话音未落,李妃早已直直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不——”半芹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
自入宫以后,能受李妃大礼的便只有册封仪式之上的太后娘娘,且不说杨妃一向在她之下,即使后来同居妃位,杨妃也同其她嫔妃一样,每日不来紫薇宫给她请安便算是宽厚了,因为皇上和太后都看重她,赞她是贤相之后,让她掌管后-宫凤仪。
后李妃落罪,杨妃代理后-宫,但李妃已身在冷宫,自然不必每日前去请安。
杨妃见此情景,哪不放声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声音含着颤抖,“你——李妍晔你也有今天!”
李妃置若罔闻,依旧重重地磕头,直到前额通红,几乎要透出血来,一遍遍道:“罪妃李氏,恳请杨妃娘娘放过半芹,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不值得娘娘劳伤凤体。罪妃李氏,恳请杨妃娘娘饶恕……恳请杨妃娘娘饶恕……”
杨妃一直静静看着,直等到李妃磕出血来,才冷笑道:“你也知道你不过是个罪妃,你谋害我孩儿,你以为你磕几个头,就真能换回贱婢的这条命?这贱婢的一条命,又如何能换回本宫的龙儿?!本宫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祭奠我皇儿的在天之灵!
“李妍晔!本宫早就说过,定要让你一一偿还当日之仇,这贱婢不过是比你先走一步罢了!”她一扬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在一旁密切关注的小曹公公早料得今日不得善了,生怕梦琪想不开,赶紧吩咐她道:“梦琪姑娘,不如你去十四殿下那禀报——”
他回头却发现她已不在身边,又是一惊,赶紧重叫了个小宫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
“住手!”梦琪已大步迈了出去,朗声道:“杨妃娘娘虽代理后-宫之事,但即使咱们娘娘有罪,上有皇上明断,就是太后娘娘身体康健,也可定夺一二。若娘娘已有证据,只管报与皇上和太后娘娘得知,咱们娘娘连着这一屋子的奴婢们自然也甘愿领罪。但杨妃娘娘三番两次前来,只是空口白话地指责咱们娘娘是凶手,今日又提到以下犯上、扰乱宫闱之罪,如此大动干戈,在宫中动用私刑,只怕会被人误会是娘娘屈打成招,将来恐怕难以服众吧?”
“放肆!杨妃娘娘在此,哪容你一个贱婢在此胡言乱语以下犯上,竟还敢言及圣上和太后老人家,真是不知死活!”四侍中武艺稍弱的剑画几步上前,挥掌而下。
梦琪却抓住了那剑琴挥下来的巴掌,冷着脸道:“你也知道杨妃娘娘在此,那又如何能轮得到你一个奴婢动手?!”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剑画在宫中何时碰过这种角色,不由得又气又恼,剩余三剑自然也都围了上来。
李妃一见到梦琪出现,早吓得脸色惨白,生生咬住要脱口而出的呼唤,不敢多露出对梦琪的一丁点特殊,只是拼命地磕头。
杨妃抬眼一瞟,见来的不过是个面生的宫女,嘴角早噙了笑容,也不忙着要治梦琪的罪了,只道:“打一个贱婢便是动私刑?姐姐身边一个一个果然都是忠心护主伶牙俐齿的。”
她慢慢道:“只是,李妃姐姐先前似乎还敢信誓旦旦说这蘅芜苑里没有外人,本宫也就信了,只是这奴婢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蘅芜苑只怕是个无底洞,不知怎的就能把大活人变没了,又能立刻变回来吧?姐姐真是好本事,本宫倒是不知道,在这宫里藏个人如此容易!”
她语出恶毒,句句隐晦,竟似隐射李妃在蘅芜苑里私藏奸夫。
梦琪听了她的话,一边招架了四剑,一边冷冷笑道:“娘娘果然是代领后-宫之责,皇上若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娘娘的话如今也至少算得上七、八鼎了,娘娘说栀子花是黑的,那自然就是黑的了。连着娘娘身边的奴婢们也跟着升了品阶,替太后皇上分忧,更能随意给人乱按罪名,出手伤人了!”
那边四剑毕竟只是花拳绣腿,哪比得上梦琪三年悬崖苦练,四剑一时之间竟得不了梦琪丝毫便宜,更拦不住她那一张利嘴,只能徒劳道:“你——贱婢好大胆子!竟敢污蔑娘娘颠倒黑白!!”
杨妃却丝毫不在意,只淡淡道:“你们四个也太无能了,对付一个小小宫婢,竟也浪费这许多时间。”
“娘娘,是这贱婢太过难缠——”
剑琴看清了梦琪的模样,嗤道:“奴婢道是谁,原来是十四殿下当日巴巴送来的宫女呢!难怪这么猖狂,她既是紫薇宫的人,那自然是将娘娘您不放在眼里了,紫薇宫里可都是半芹姑姑调教出来的厉害奴婢啊!!”
杨妃这才仔细瞧了梦琪的脸,尤其是那似乎与李妃有些相似的眉眼,望之便更加嫌恶,“既然她要护主,那便和那贱婢同领了那八十板吧!”
李妃银牙生生将嘴唇咬出了血,口里满是血腥之气,她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拼命地磕起头来,“罪妃李氏恳求杨妃娘娘恕罪,她不过还是个孩子,求杨妃娘娘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一个“请”字变成“求”,杨妃心下不觉大快,大笑道:“本宫倒是说错了,难怪这些奴婢们如此忠心护主,不肯说出姐姐一点错处来,原来李妃姐姐也是如此地爱护底下的奴才们。既如此,那妹妹自然要成全姐姐——
“就让姐姐亲眼见着奴婢们挨这几十板子吧!你们这些奴婢,到了黄泉路上,可千万别忘了你们主子今日这一片拳拳之心,若不是她,你们又哪会受这杖刑之苦!”
眼看那受刑的长凳已被搬出来,几个掌刑宫人已一字排开,手持儿臂粗细的棍棒,如狼似虎。这些素日执行棍杖刑法的宫人们自然比杨妃身边的宫女们有力得多,听了杨妃的话,连先前要打的半芹都顾不上了,早一拥而上强按住了梦琪押往长凳。
当堂杖刑之责,对于宫女来说,向来是羞辱大过身体之伤。
杨妃还犹不满足,又命人拿了夹板一齐动手。
李妃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一字一顿,“杨如君,你好狠毒!”
杨妃哈哈大笑,却迎着李妃的脸,“说到狠毒,本宫哪比得过姐姐您!”
梦琪却不再做徒劳挣扎,只抬首瞟了先前待的那隐蔽处一眼,大声道:“杨妃娘娘今日奉皇上之命,秉承公正之心,虽无证据,但认定奴婢等人长着一副以下犯上、扰乱宫闱的模样。相貌本是天生,奴婢等人冤屈无处可诉,更不敢诉,只恳请娘娘垂怜以太后仁慈之心,赐奴婢一个全尸,让奴婢早日与黄泉父母相见。或许可见到娘娘未出世的皇子帝姬,也让他知道娘娘为人。”
“好,好!不愧是李妃姐姐调教出来的人,好一张利嘴!”杨妃气得浑身颤抖,“你们还愣在那,没听到她的话?给本宫安了个如此大的罪名,还敢给本宫提证据,还敢说自己不是以下犯上?!好!真是好!你们,你们还不快给本宫狠狠打!往死里打!”
那些宫人得令,高举了丈长的棍子,就要重重落下。
“不要——”李妃大惊,哪里还按捺得住,竟站起身子,直奔梦琪而去。她素日娇弱,这一爆发竟穿过了惊呆了的宫人的包围,飞身扑在了梦琪身上。
这一变故,就连梦琪也是惊了,她极力挣扎,差点脱口就叫了“阿姐”二字。
眼看那扬起的板子就要落在李妃身上,却听得一声尖细的长唤,“棍下留人——”
梦琪一听到这声音,心里便略略安定下来,微微侧头,果然见到笑眯眯的小曹公公走了出来。
李妃一扑出来,这边的宫人早面面相觑停下了手,如今见到是南书房的曹副总管,更加不敢轻易下板子。
杨妃脸上阴晴不定,对小曹公公的出现视而不见,似乎看不到李妃此时挡在了梦琪之上,也不命人停下,只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重重地打!你们若是真有什么不服,今天也得先给本宫打了这顿板子,再一同去皇上面前说道!真是反了,反了!本宫的话如今是一点都不中用了!”
执刑宫人不敢忤逆,又不敢动手将李妃拉开,早扔了板子,一溜全跪下了。
杨妃气得直抖,怒道:“剑琴,剑棋,这些人本宫是请不动了,你们几个还不亲自上去给本宫打?”
剑琴等人眼见是皇上身边的小曹公公来了,哪里还敢动手,何况在那躺着的,虽是罪妃,那也还是个主子,如今被打的就是莫须有的以下犯上,她们要是动了手,那就是逃不脱的大罪!几个人咬咬牙,也都跪下了,冲杨妃一个劲地磕头,希望能够让杨妃明白现实,“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小曹公公赶紧赔笑道:“杨妃娘娘——”
“快别叫我娘娘!本宫哪里还是个娘娘了!”杨妃冷笑了三声,似乎这才看到了小曹公公,怒道:“好你个小曹子!你一出现,竟比本宫这个娘娘面子还要大。倒没人听本宫的话了!敢情打个人还得本宫亲自动手了?”
小曹公公连忙也跪下了,“奴才不敢——”
“不敢?你做都做了,还说不敢?!”杨妃眼见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居然没一个人拿她的话当真了,眼看着李妃还好好地在那,似乎是在嘲笑她。
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气昏了过去。抚了抚胸口,她向前一步,真打算撸袖子亲自动手了,谁知身子一个趔趄,却被只柔若无骨的手给扶住了,“杨妃姐姐,快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