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般重手,看得梦琪心里一惊,不知这宫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杨妃娘娘是杨朔大将军之女。”幼翠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低低在一旁介绍道。
“当日娘娘还在紫薇宫时,她也是极为受宠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流产,恰好出事前的那一日娘娘出宫,被人利用,说是娘娘趁机买药下毒。哼,也不想想自己每日里上蹿下跳地,等到没了才来陷害咱们主子,之前自己都没发现她已怀了龙种。”
幼翠忿忿不平,满脸写满了不悦,这时候倒不见先前一点的老人样了。
她提到的那个杨朔,梦琪倒依稀记得。
当年爹爹还在世时,圣上曾有“文才相李,武将领杨”的评价。如今爹爹这个李相已亡,剩下这个“领杨”在朝中自然成了名副其实的“领头羊”。
只是没想到这杨妃居然还能在大内之中带着兵器四处走,看来不仅仅是她爹的功劳,她自己本身更是深受圣宠。
那被训骂的宫人强忍着疼,只是不住求饶,也不争辩,却依旧被杨妃身边那抱刀的宫女娇喝打断道:“放肆!”
“这紫金袍还是皇上求太后娘娘赐给杨妃娘娘的,如今娘娘的紫金袍沾上点灰尘,到时候太后她老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是杨妃娘娘没有用心以待,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用心将地面上的尘土扫干净了,用心何其狠毒?!”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那宫人更加做不得声。
“剑琴,几日不见,牙口又伶俐了许多。”李妃终于出来了,跟杨妃娘娘比起来,她现在的状态还真是惨不忍睹。又因戴罪之身,不能穿金戴银,脂粉未施,浑身更是黯淡无光。原本身形微丰,如今竟然都现出了削尖的下巴。
半芹早目不斜视地行礼道:“参见杨妃娘娘。”
而以剑琴为首的宫女们,看到曾经嚣张的半芹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更是按捺不住一脸的幸灾乐祸,“奴婢参见李妃娘娘。”
杨妃一见李妃,立时闪过恶毒之色,“只有几日吗?妹妹以为姐姐住到了蘅芜苑,又清静,又不需要服侍皇上,清闲过度只怕会觉得度日如年呢!说到牙口,其实何止剑琴一个,整个后-宫上上下下都替姐姐现在的清闲感到高兴呢,一高兴,牙口自然就好了。”
她一步步接近了李妃,再次经过了咬着牙不敢吭声的宫人身边,又是一脚过去。眼看那宫人汗珠混着血水往下落,污了一大块地,痛得已不知爹娘为何物
李妃只是一径的微笑,“原来是本宫的奴才碍着妹妹的眼了,来人,还不快把这不听话的狗奴才拉下去打!”几个宫人应声飞快地跑了过来抬了那受伤的宫人下去。
杨妃目的本不是跟一个小小的宫人为难,当下只是看着李妃,毫不掩饰对她的嘲讽,“今日才听杏妃说起,姐姐这的日子过得可不太好。你看,今儿刚来就弄脏了本宫的衣服,弄脏衣服事小,但姐姐服侍起来不顺心可就糟了。”
剑琴跟自家主子一唱一和道:“可不是吗?杏妃娘娘还说,昨儿个十四殿下就赶着给李妃娘娘送了个宫女。”
“真的?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本宫就没这么好的命,身边都是些不听话的丫头,姐姐那位宫女,怎么今日不见?也让本宫这些奴才们好好学学。”说着,杨妃作势四处看了看,边看边发出啧啧之声,不过是说这里如何素朴,那里如何不堪一睹。
幼翠却生怕梦琪被杨妃发现借故发作,如临大敌,悄悄地要将她掩在身后。
梦琪刚要阻止幼翠,却已来不及。眼下宫人们都噤若寒蝉,幼翠突然一动,就算剑琴先前没看到,眼下也要注意到了。
果然,那剑琴跟着四处逡巡,瞧着幼翠挡了梦琪,尤其看梦琪十分面生,衣裳缎子竟比自己这一身还好,她柳眉一竖,刚要开口揪她出来。
李妃那边却突然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半芹早连连叫着让人拿水去。幼翠见状,捏了梦琪一把,掩身回了耳房。
杨妃哪会关注几个宫女的动作,只看李妃那模样便立刻嘲笑道:“哎呀姐姐,怎么气成这样?你看,青筋都爆出来了,该不会是在怪妹妹自作主张,打了你的人吧?唉,都因为往日里要处理后-宫事务,本宫也学不来姐姐当日的笑面藏刀,只懂得快刀斩乱麻,本宫真应该多来跟姐姐学习学习。”
按照往常,杨妃不会说绕这么大个弯子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在宫里是有名的泼辣,不耐烦阴损,动口不如直接动手!
说完这番自以为聪明的话,杨妃还颇得意地准备看李妃如何应答。
“妹妹说笑了。”李妃微微一笑,“妹妹来看望姐姐,还为姐姐排忧解难,姐姐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妹妹。说起来,姐姐还要感谢妹妹这些天的劳苦,暂时管理这**可不容易,是千万要小心,别出了岔子。”
李妃一口一个姐姐,令杨妃脸色越来越白。
梦琪正觉得奇怪,幼翠已低低在她耳边解释道:“太后皇上都十分喜欢咱们娘娘,称她是贤相之后,便将治理后-宫的权责交给了咱们娘娘。杨妃比咱们娘娘迟入宫一年,年龄也比咱们娘娘小一岁,而且咱们娘娘还有殿下,她便觉得处处被咱们娘娘压了一着——加上上次的事情,她死死认定了是咱们娘娘害了她的龙种,每隔几日便要来这蘅芜苑耀武扬威一番,咱们娘娘往日里从来不理会她,今日倒是奇怪,想必也是因为刚刚提到了——”
话未说完,幼翠便自己捂住了嘴,意识到她不该当着梦琪的面这样说。
但梦琪早已心知肚明。
而眼看着杨妃脸色越来越难看,李妃却似完全看不到,只是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宫女昨天才送来的,果然是代掌了**,妹妹比以前可耳聪目明多了。说起来,也是我皇儿孝顺,其实住在宫里,谁还真缺个什么呢!不过是皇儿的一片心意,一天要派好几趟,例如昨晚太后娘娘给他的点心,他也巴巴地找人送来。皇儿好就好在……”
这一番话听得杨妃眼里早喷出火来,再一想到自己那可怜还未出世的孩儿,顺手便给了李妃一个巴掌,“贱人!!杀人偿命!你杀了我的孩儿,凭你也配有皇子!迟早会有天来收你!你害了皇上的龙种,本宫的孩儿,皇上太后一定都不会放过你!”
这一巴掌极狠,李妃立刻被打翻在地,并在脸上留下五指红印,半边脸肿得老高。
但李妃让开要扶自己的半芹,自己站了起来,单手拂去了嘴角的血,一副无关痛痒地模样,低低道:“妹妹觉得,皇上为什么会派人将这里围起来?或许是怕有人出去,但也许,是他不希望这里有人会受伤。君心难测,谁知道呢?但是呢,每一个人都要选择自己能接受的说法,姐姐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您,妹妹如果想再次怀孕,最好还是别想着真是皇上在怜惜我,因为……
“小产的人,过于抑郁,是很可能无法怀上第二次的……妹妹如若不小心调理,可能上一胎便是你最后一胎哦……”
李妃仰首那一笑,灿若桃花,“姐姐是不要紧,就是被你打伤了也没关系,谁让本宫已经有了睿儿呢?”
这一笑,看得杨妃更加气血难平,差点又要出手,抬眼却见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位年纪颇大的嬷嬷,手里还握着一串檀香佛珠,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
她顿时一惊,身后的剑琴早叫出了声:“念,念安嬷嬷!”
念安和念慈一样,都是跟着太后的老嬷嬷,太后年纪大了之后基本不出北宫,见之便如见太后本人,就是皇上也要敬她们三分。
似乎听到这一声,念安才微微一动,“奴婢给杨妃娘娘请安。”
杨妃干着笑,“原来,念安嬷嬷也在……”
那念安也不看是什么情形,只淡淡地扫过李妃的脸,“奴婢奉太后之命,催请李妃抄经。抄经期间,闲杂人等,一并退散。”
“见过杨妃娘娘,请容奴婢先行告退。”说着,她便施施然地穿过众人,但谁都知道,她这是先行回去给太后复命了。
剑琴又是惊又是慌,生怕自家主子真的再动手,连忙拉住了杨妃,低低劝道:“娘娘,日子还长着,可千万别为了这个……得罪了太后娘娘。”
杨妃恨恨咬着银牙,“贱人,别以为你如今躲到这冷宫里,就相安无事!你给我等着!”
“恭送杨妃娘娘。”半芹率领着一众宫女,垂下了头。
眼看着杨妃出去,听到不远处传来她斥责侍卫的声音,梦琪这才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妃,“娘娘,没事吧?痛不痛?一定痛死了……”
李妃半边脸红肿非常,却偏起了完好的这边脸微微一笑,“没事,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一点都不疼。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半芹,你跟我去后殿。”
“是,娘娘。”半芹只是给梦琪点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扶了李妃,往后殿抄经去了。
幼翠给梦琪递了个眼色,“你来这边。”
梦琪看着李妃的背影,早红了眼眶,只能在心里念叨。
一整天李妃都在后殿抄经。
夜色渐浓,后殿十分空荡,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楠木书桌,桌上一烛台,一鼎清香,数叠白纸,笔,墨。
半芹悄悄进来,便将食盒放下,又一一将烛芯挑亮,便静静地磨墨起来。
而李妃左脸上还残留着红印,但她却只是认真抄写,下笔工整,纸上全是细细的蝇头小楷。
将手头这一篇抄完了,她才缓缓抬头,放笔活动活动手腕,“这几天本宫都不出去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小琪。”
“是,娘娘。”半芹点头。
李妃略略活动了,便又继续拈起了笔,抄写起来。
半芹等待了半晌,直到砚台里已有一汪黑墨,她才像来时那样静静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多说一字,多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