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心里不忍,也不好再问下去,随手将耳后青丝放下,遮住被风吹的生痛的耳朵,想着既然香也上了,她还是先去山里,这里不便问,边去问问她将要见的人好了,他必定是知道的。想到这里,恩央抬手准备告辞,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的袄裙,低头一看,竟是锦堂歪头站在旁边。
“姐姐,好痛啊。”锦堂稚嫩的脸在一瞬间布满了痛苦,眼神恐惧的说道。
恩央眼角瞥到崔夫人身子一震,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这才俯下身子问他:“哪里疼?”
锦堂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这里疼,爹爹疼,我也疼。”说完掀起衣服来给恩央来看,白皙的肚皮上却是看不出一丝异样。
“锦堂,莫要胡说了。”崔夫人轻声呵斥道,又转头对恩央犹豫着艰难开口说:“姑娘对不住了,他爹出了事本是一直瞒着他的,也不知谁说漏了嘴竟然让他知道了,就变成了这样了,说了很多次,但这孩子倔得很,就是不听。”轻轻拍了拍锦堂的头,呢喃道:“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话已说到了这份上,恩央也不打算去问山里那人了,斟酌了一下,轻声问道:“崔夫人,可否告诉恩央,崔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夫人轻拭了眼角一下,将锦堂交给走上前来的崔老夫人,让她带锦堂走远了些,这才重重的一叹,对恩央说道:“我丈夫原本是个猎人,那天也如往常一样上山打猎去了,可谁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前几日,才有进山挖药的人发现了他的尸身,可…可却只有上半身,那伤口处分明…分明是被野兽撕咬留下来的,可怜我丈夫他正值壮年的就…”崔夫人低头将脸埋在手里,拼命的想要忍住哭泣。
恩央知道自己触动了人家心里最不愿提及的伤心事,可她生性清冷,鲜有大喜大悲,因此面对悲痛至深的崔夫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而被拉到一边的锦堂却似感应到了母亲的伤心一般,飞也似的跑过来,边跑还边带着哭音的喊着:“痛啊,娘,痛啊。”
本来掩面低泣的崔夫人听见锦堂的哭音,飞快的拭干了眼泪,抱住跑过来的锦堂柔声安慰道:“乖,乖,锦堂,不痛不痛,爹爹已经不痛了。”本是一个需要人来保护珍惜的女人,此时却不得不强忍悲痛撑起整个家,恩央纵使从未接触过这般牵挂,也在心中感到了丝丝沉重。
虽然是被哄着,锦堂却仍是不安分,挣脱出崔夫人的怀抱,哭喊着:“锦堂还痛,爹爹也痛,爹爹就在我耳边对我说他痛。”
崔夫人看着哭叫不止的锦堂,此时竟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半分无奈半分生气的对锦堂说:“莫要再胡闹了,好么。”转身对崔老夫人说道:“娘,您先带锦堂下去休息会吧,这儿有我就好。”
看着两人牵牵绊绊的走进了里屋,崔夫人这才满脸倦容的转过身,对恩央一笑,这一笑甚是凄凉,更像是化去了世间种种繁琐,轻忽的似乎要乘风而去。她缓缓开口说:“锦堂虽小,但性子却是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以前一直嚷着要跟着去打猎,自然我们是不允的,这孩子便一直和我们闹气,可如今出了这事,估计也是吓着了,所以才会这般。”说了这些,崔夫人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多嘴了,只因恩央的身份,她便不自觉的认为她是可以倾诉依靠的人,这才不自觉的说了很多,现在一想,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这般恣意说着,或许也给恩央造成了困扰,毕竟恩央也不过是偶然路过罢了。
如此想着,崔夫人就对着恩央略微欠身,歉意的说道:“倒是我多嘴了,将这些事兀自的说给姑娘,只怕会让姑娘烦心了。”
“不会。”恩央不起不伏的说着,也听不出来是真心的还是在敷衍,她抬头看了看天,雪势仍不见小,灵堂里焚香有烟杳杳而上,暮雪轻烟,竟是让恩央感到一阵说不清楚的哀凉。
“崔夫人,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看望一个朋友,就便先告辞了,你且好自珍重。”恩央看了眼里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入了茫茫大雪中。
崔夫人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白衣如雪,白雪如衣,分不出彼此,踏雪而来的人,又自踏雪而去,那份洒脱可有人能及。她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才缓缓转身重新走进堂中那一片哀乐声中。
恩央在泷山里曲曲折折的走着,好几次都不得不跃到树巅才不至于迷路,她颤巍巍的孤身立于树尖,举目望着遍野的银装素裹,只记得上一次来泷山还是桃红柳绿时节,那时他特意从万里之遥的冰川里取了冰块来凉酒,两人对坐而饮,她仍是不多话,而他也不甚介意,却是意兴盎然的是说个不停,其实他说了什么,恩央大多没有听进去,只是抬眼望着草木葱郁的泷山,她记得,那日的泷山特别的漂亮。
不似今日,一岁一枯荣,草木一秋人生一世,轮回转世来的如此的猝不及防,等察觉时,往日的一切早已走远,悔不可追。
天高寒风刺骨,恩央被吹飞一个哆嗦,这才颤巍巍的落到了地上,紧了紧包裹,又跋涉于漫天大雪之中。她这一走从日暮一直走到了天黑,此时雪已经停了,积雪几乎淹没到了恩央的膝盖,可她仍是不愿化作白蝶飞起来,总觉得这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踏实。明月于天,在一天的大雪过后,倒是显露出了难得的清朗澄霁,满地的积雪被月光照的晶亮,倒是让恩央看的分明,反而不像白天那般容易混淆迷路。
漫漫路无语,恩央这仿佛没有终点的行走一直没停,直到她看见了记忆中的那块大石,那年,他们便是倚石而眠,一夜无梦。
恩央取下肩上包袱,拿出一个朱红色酒坛,揭开盖子放在石上,之后也不再管,只是轻灵跃上大石,理了理衣裙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坐下,双手撑在石上,仰头望着幕天中皎然的明月,浅灰色双眸深邃,似乎是在怀念。
“蔌蔌蔌蔌”,在恩央抬头沉思的这时间,林间传出了积雪摩擦凹陷的声音,恩央听见了,唇角几不可见的向上弯着,却依旧是没有回头张望,而那个声音也终于来到了恩央身边,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