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恩央一直看着习晴悠,慢慢问道,习晴悠被她看得不自然,转头躲她的目光,应付道:“姑娘当真是聪明缜密了,便是一开始就怀疑容心么?”
觉得自己似乎让她感觉到压迫了,恩央低叹了一声,退了几步,随手将耳边松散下来的发丝挽好,这才说道:“这件事与容心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多留点心总是对的。再者…”她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窗外明媚,“再者,我以前认识一个弹琴很好的青楼女子,她让我明白真正喜好琴的人,是一天也舍不得琴的,她的琴,从来不曾闲置挂在墙上。”而容心的琴,却是闲挂多时,取下来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这多日积攒下来的落灰。
她的这一番话,让习晴悠听的一阵发呆,竟是这般心思缜密蕙质兰心的女子,她若是早些出现,或许会有更好的主意吧。习晴悠苦笑了一下,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细想,越深越会发现自己曾经的冲动与莽撞。
恩央拿出了书,默默的递在了她面前,眼眸如芒,深邃不见底,看透了世间众人,却又将那些藏在了最深处,那样的压抑,她是没有察觉,或是在拼命忍耐,还是已经习惯了?
接过了书,习晴悠默默的看了起来,恩央走回古琴身边,伸手抚上古琴七弦,来回的摩挲着,螓首低垂,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古琴,她扬袖挽手一挥,面前的古琴便化为烟灰飘散在了空中,去来随意,连存在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望着空空的桌面,恩央眨了眨浅眸,抬首望向窗外,只见得素色窗帘轻浅飞动,伴着无形的清风,在空中兀自激起一片涟漪。这样的晨光下,若是有人一曲高山流水,该是很好听的。
恩央转头看了一眼习晴悠,书已见底,已然快要看完,习晴悠的脸色不太好,其实大约没一个看恩央写出来的书的人,脸色都不会太好,因为他们既期待又害怕的答案,明明白白的已写在了这里。
世事如棋,一直摸索着走下去真有那么不安么?这些所谓玄妙的天机,也不过是他们终究会到达的未来,终归还是他们的,却总是不遵守规则,如此的迫不及待。悲欢离合苦乐痴嗔,是因为有了这些,所以才如此的迫切想要知道,想要让自己可以平坦顺利的走下去么?
那如此看来,最幸福的便是白蝶了,可恩央却是花了千百年也不懂,她没有不幸福,但也不觉得幸福,每一日对她来说都是新的,同时也都是昨日的重复。不存在流逝便不存在轮回,不存在轮回也就没有了这之间该有的愁苦喜乐。
有得有失,因此她总是平常心而过,可世人却总是做不到她这般的平常。
看完书的习晴悠失神的跌坐在身后的竹椅上,忽然竟是“噗嗤”一声苦笑,单手扶额的叹道:“她走了却为何不告诉我?我做的这些又是为何?不觉得像是一场闹剧么?”语气很是无奈,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累,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她抬头看了看恩央,眼神已不如之前的清亮灵秀,加了很多的情绪在里面,显得有些混沌,她问道:“姑娘,你说这是不是一场闹剧?”
低声浅叹,恩央移步坐到了她身边,说道:“的确是一场闹剧,可你会因此怨恨她么?”故意停了一下,看着她的表情未变,这才说了之后的一句:“虽是场闹剧,却是闹得有必要。”至少,能够让离开之人不至于带着彻底的绝望。
习晴悠侧过头看向恩央,凄凉一笑道:“姑娘是真心这么以为的么?”停了一下又叹息般的说道:“若真如姑娘所说,那我们为灵枕所做的也算是此生最后的高山流水了。”
她口中的灵枕,原本是阳城里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从小两人交好,有段时间曾经一起偷偷去琴行学琴,也因此情义更甚,只是后来灵枕家道中落,灵枕隐姓埋名进了清湖楼,因为模样不行但弹得一手好琴,所以便假替容心在帘后弹琴,这也是容心从不在其他地方弹琴的原因。
阳城早已忘了曾经的那户书香门第,这样的灵枕,本是与习晴悠再无交集,可几年后街边的偶遇却又让两人的人生走到了一起,知道了灵枕处境的习晴悠本想救她出来,而那初时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委身青楼的灵枕,此时心中也已渐生逃离之意,只是这棵摇钱树,老鸨却是不肯放过。
这些纷扰就在日复一日的沉默背后纠缠着,直到有一日,灵枕遍身伤痕的偷跑出来,哭着对习晴悠哭诉,那时习晴悠才知道灵枕受着怎样的煎熬,才知道老鸨一边毒打她,一边威胁着她若敢再跑,便会毁了她。
那晚,她看着灵枕颤巍巍回去的身影,银牙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心里,却是无计可施。
之后,她忽然听有人说清湖楼的容心姑娘不弹琴了,之后,她忽然再也没见过灵枕,之后,她在一夜无眠之后,找到了交好的姐妹,再之后,城里各家闺秀的身边出现了鬼弹琴。
“我脑海里一直想着老鸨的那句话,若再跑便毁了她,我心里越是想就越是生怕。”习晴悠双手反绞在了一起,轻咬着嘴唇说道:“容心又在那时不再弹琴,我心里明白肯定是灵枕出事了。”她眼光颤了颤,回忆起了当时坐立不安的心情。
“所以,你便将这事告诉了诸家小姐,让她们帮忙制造谣言,其实这一切只是你们自导自演。”恩央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直到城中人心不安,传的沸沸扬扬了,压轴的你才登场。你与灵枕一起学过琴,以你的造诣,要学她的琴音,虽不是一模一样,但七八分是学得来的,因此你故意安排颜公子听到你弹琴,知道他必定可以听出来,结果,他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浅眸探究的看着习晴悠,原以为她是深闺不知事,却不知她竟是这般性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