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伸手接过,她对这些杀戮打斗的武器其实并不感兴趣,白蝶本性和平,但此刻这把长剑却是奇异的吸引着她的注意,然而她并没有拔剑而出,而是素手抚着剑鞘,纤长手指轻轻的描摹着上面的山水轮廓,并且在她手指的抚摸之间,一种很奇怪的波动也缓缓的传入了恩央的指尖,慢慢的激荡着进入了她的身体,一时间,她脑海中似乎开始回响着宝剑低鸣,并不激烈,却是缠绵不绝。
“叮!”恩央拔剑三寸,剑芒显露无疑,漆黑深邃的玄铁剑刃闪着凌厉寒芒,似乎在讲述着一场场的生死交锋,这样扑面而来的气焰让恩央皱了皱眉,一时间血气上涌,让她又轻咳了几声,她只能当即阖剑回鞘,郑重的递还给了寒子山,说道:“确实是把无双的好剑,可惜似乎戾气太重了。”吹发立断不知可否,但削铁如泥却是绝对的,恩央又看了看寒子山,问道:“名剑如人,先生若是满怀的心事,如何使出好剑?”剑本凡物,让它潇洒起来的全凭用剑之人。
寒子山听得,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回答说道:“我所有的逍遥与寂寥其实都是得于此剑,一剑可涤荡千山,一剑也可画地为牢,它如今陪我一日,我便就要困不得脱一日。”他苦涩的闷笑了几声,就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执拗,明知是饮鸩止渴,却是欲罢不能,这是病,却无良医。
恩央浅眸凝视着他手里的玄铁长剑,俊眉微锁,呢喃的说道:“这般的剑,不应该再用于杀戮了,那样,先生的心结或有可解。”她看的明白,这剑上的山水恬静自然,便如这剑上隐藏的真心,只是另恩央疑惑的是为何恩泽没有插手,想来他们认识已不是一朝一夕了,却竟让此事一直悬而未决,但毕竟是恩央,她此时仍是不愿多管闲事,所以也只是隐晦的劝着,并没有明说。
“恩姑娘慈悲,那拔剑杀人之事,也是当初少年所为了,某时开始,寒某便已不再伤人杀戮了,人一辈子只能活一次,所以也不是我能随意剥夺的。”寒子山抬头看了看渐沉的天色,低声继续说道:“恩泽师父说过,不管是谁,离开了,总是会有人伤心的,寒某不该再徒惹罪孽了。”恩泽对他来说,便如生命中最明亮的希望,是将他自己拖出了绝望,也因此他才会将秘密全数告知于他,才会在心中混沌不安的时候,总是来这安源寺。
暮色又近,室外的寒风吹得恩央咳嗽不止,寒子山便急忙的将恩央送了回屋,嘱咐着她好生吃药休息,之后才负剑离去,恩央浅眸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本是挺拔如青松的姿势,袖带生风潇洒不羁,但在恩央的眼中,却又是步履沉重,一步一叹而已。
伸手扶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恩央只觉得喉咙一痒,下一刻便又是俯身猛咳了起来,这一下她咳得很是厉害,猛然间喉咙中一阵腥甜,似乎是咳出了血,这让恩央有些恶心,连忙喝了几口茶漱口,好不容易才将那股味道终于压下。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为自己顺着气,一边走到床边,拿出红木盒子打开,担忧的看着其中暗沉无光的毛笔,眉间越锁越深,浅灰色的眼眸逆着光线,看起来便如深灰近墨,深邃广阔如一泓潭水,沉不见底。她拿起毛笔,将笔锋在自己手心来回浅勾着,而顺滑的笔尖竟然在此刻流露出了丝丝温暖,恩央紧紧的捏了捏手心,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那空空的手心却明显的告诉她,那里什么也没有。
因为恩泽已经闭关,再加上他的交代,恩央也不敢怠慢了,第二日早早的便起身来到了后院,这日里依旧是下着零星小雨,她虽是陪着寒子山坐在院中回廊下,但两人皆是看着雨幕发呆,并无一语,而廊外细雨绵绵,不自觉的便是有一阵戚哀弥漫开来。
恩央失神的看着院中的梨树,只记得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如雪的梨花盛开满树,如今却已是树叶凋敝,几乎秃干残枝。她微微的合上眼,仿佛又见得昔日的桃红柳绿,子兮湖水潺潺而过,湖上悠悠而来的船舫里,坐着风华绝代的今荷,素手再拨弦,两三音中却是深情无限。
而如今,树非旧时景,人去画舫空。不论如何,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再怎么的追忆,也不过只是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捏不住抓不牢,甚至想伸手触及,都已是不可能。
想到了这些,恩央不禁睁眼,下意识的看着寒子山腰间长剑,柔雨铁剑,山水之间,刚柔相济显得很是和谐。恩央轻轻的眨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一边又咳嗽了几声,眼光晃动着的时候,又瞥见了玄铁剑传出的微弱荧光,她在心中一叹,颇有些无可奈何之感。
听见她咳嗽,寒子山连忙转头关切的劝道:“恩姑娘身子不适,这里风大,还是先回屋吧。”他总觉得如此娇弱的女子,在世间独行千百年实在匪夷所思,这般模样的姑娘,若是身为一般世人,都是捧在手心都尚且不及,可偏巧她是白蝶,便注定了要以娇弱之躯来承受着千年寂寞。
恩央却是轻轻的摇着头,将目光移回如丝雨帘之中,说道:“无碍,不过是小小的伤风而已,恩央还是应付的过来的,先生不必担心。”声音虽是因为生病显得有些发虚,但语气却是极坚决的。
寒子山也是漂泊江湖多年的人,阅人也甚多,他看的分明,知道恩央是性子极其倔强的人,甚至有时可以称为冥顽不灵,她一旦认定了的事,便是不容旁人置喙。不过这些举动虽是看似胡闹,但她心里却是很清楚的,如此解语睿智的女子,怎会不懂适可而止,她固执,却不会到惹人生气发怒的地步。所以当下寒子山也不再劝,只是释然一笑的对着恩央说道:“原以为白蝶都是超脱世俗无情无欲之人,却不知姑娘,竟也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