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来迟了吗?
不会呀……只要你会来,我就永远也不觉得迟。
吴旭尧一口气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已经被推走了。
空荡荡的床,以及失神的人。
今天没有阳光,整个房间都灰沉沉的。地底好像不断地冒出寒气,让吴旭尧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确实不在了……吴旭尧胸口一阵胀痛,眼泪流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流泪。
站在门口就再也抬不起脚走进去。
找不到那个瘦弱的背影。
“鹿嘉懿……他人在哪?”
鹿弥抬起沉重的眼皮,“在外面,你去看看他吧。”
不再犹豫,吴旭尧又狂奔出去。
一路快跑,吴旭尧看见了蜷着身坐在树下的鹿嘉懿,单薄的肩膀几乎连空气的重量也承受不住。
吴旭尧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停下。
喉咙像被蜜蜂蛰了个泡,痛得火辣。
“鹿嘉懿……对不起,我来迟了。”
鹿嘉懿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低喃:“吴旭尧,我现在真的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喉咙的泡化了脓,啵的一声,破裂。流出的脓液一股腥味,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喉咙。
“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吴旭尧走过去,用尽全力把他揽入怀中,手不断使劲地捏他的骨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心上的痛,以及,抚慰他的伤口。
“我还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会是一个人!”再把他抱得更紧,“你以为你孤独吗?绝对不是!以后有我在了,你绝对不会孤独。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不敢相信地抬头,泪水使他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伸出双手抚上对方的脸,触到的地方潮湿一片,“吴旭尧,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吴旭尧抓住他的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了吗?以后,你就记住这心跳。我不会离开,我一直陪着你。”
鹿嘉懿浓密的睫毛一抖,头猛地撞上他心脏跳动的地方,闭上眼睛。
好真实的声音,稳重的,响亮的。
吴旭尧啊!好像只要有你在,我的世界就不只是剩下黑暗。
老人被安静地下葬,漫长的一生结束,只剩下一抹纯白,无论这人在世时是善良的还是丑恶的。
鹿嘉懿的阿姨在老人下葬的第二天就带着儿子回家了,家中还有两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她不放心让他们两个留在家太久。
鹿嘉懿目送着这一高一矮的人渐渐走远,眼里一片凄迷。鲜有机会见面的阿姨,背居然已经坨成这样……自己活到她的岁数,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吴旭尧跟着鹿嘉懿回到他家,走进屋内,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陈腐的味道。不适应地打了一个喷嚏。
鹿嘉懿摸索着开了灯,由于眼睛不适应突然亮起的光,鹿嘉懿眯起了双眼。
老式电灯泡微弱的光,根本照不亮狭小的客厅。吴旭尧难以相信地看着这简陋的房间,已经脱皮的沙发,发黄的墙,甚至没有电视机。吴旭尧抬起头,就连每家每户都有的白炽灯,他都没有。
鼻子像呛进了水,酸得厉害,想起自己住的那富丽堂皇的房子,吴旭尧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没有舒适的环境,没有亲人的关怀,没有朋友的支持。
鹿嘉懿见吴旭尧呆愣的样子,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悻悻然开口:“地方……真的简陋,要不你还是……”
吴旭尧回过神,打断他:“冲凉房在哪?我洗洗就睡了。”
鹿嘉懿一愣,随即明媚地笑了出来,“在右边呢,有点窄,你稍微将就一下,我去收拾收拾。”
吴旭尧笑着爽朗地点头,快步走向冲凉房,“好咧可以洗个暖暖的热水澡了!”说着关上门。
紧捉着门锁的手青筋凸起,吴旭尧久久不动。
回过身,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把脸,扭开水,却把水温调到最冷,毫不留情地喷湿自己还温热的身体。
鹿嘉懿走到外婆的房间,拉开柜子。
这些都是昔日外婆用过的东西,现在却空空落落地放在了这里,毫无用处。
连触碰过所留下的体温,都早已消失殆尽。
人去了,果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抽屉里找了找,发现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盒。掸去上面的灰尘,鹿嘉懿打开盖子。却是自己之前画的一些画。以为都卖掉了,然而想不到,居然被人悄悄地留在了这里。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
小心地一张一张拿出来,都是自己曾经觉得最满意的画,一幅一幅地,被偷偷地保留下来,甚至比自己还存得好。
泪水滴落到画上,化了鲜艳的色彩,氤氲了心中的苦闷。
原来到底是,无情都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而温情,却带着沉默,深深掩埋。
如果鹿嘉懿能早一点看到这最隐晦的疼爱,那么他和外婆,是不是又会变得不一样?
鹿嘉懿擦干头发,走进自己的房间,吴旭尧低着头,把玩着手机。看到鹿嘉懿,放下手机,抬头朝他一笑,“关灯啦!”说完便要伸出手去够那床头的开关。
鹿嘉懿一下子急了,忙喊出声:“等一下!”吴旭尧的手立刻停住。
“关了灯我会看不见……”
“可是开灯我会睡不着啊,小时候倒是不会。”
鹿嘉懿连忙摆摆手,“你等我走过去了再关吧。”
鹿嘉懿爬上床,吴旭尧才把灯关掉。
躺在床上,两人背对背睡觉,谁都没有说话。
鹿嘉懿缩了缩身子,正当他以为背对着的人睡着了的时候,腰上突然一紧,就这样被人拽入怀里。
心跳一波重过一波。
鹿嘉懿结结巴巴开口:“你、你干嘛啊……”
吴旭尧懒懒说道:“小时候,我都会抱着小熊公仔睡,后来稍微大点了,就不喜欢抱了。”
黑夜中鹿嘉懿眼波流转,“那你现在把我当小熊吗?”
“不是,把你当小鹿。”说完轻笑,气息喷在鹿嘉懿的脖子上,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以前的小熊很舒服的。”吴旭尧说,声音有些低哑。
“那我呢?”鹿嘉懿问出声后,脸也热了。
“不舒服……你太瘦了,磕人。”
鹿嘉懿撇撇嘴,“那你放开我吧。”说着扭了两下要挣脱他的怀抱。
吴旭尧嘿嘿一笑,大长腿搭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死死钳住,“就不,比起小熊公仔嘛……其实我更喜欢小鹿玩偶。”
鹿嘉懿扭了几扭,见挣不开他,便任由他抱着。
静默许久,“吴旭尧哪……”鹿嘉懿犹豫着开口,语气有些歉疚,有些难过,有些感激。
“嗯……”吴旭尧迷迷糊糊应道。
“最近你为了我,真的很辛苦吧?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了那么多……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肯这么为我付出的人,这几天如果没有你,我、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过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鹿嘉懿说完,转过头来,在黑夜中寻找他的眼睛。
“……”
“旭尧?”鹿嘉懿等了一阵,不见他回答,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已经睡着啦,看来是真的累了。”
手突然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提,然后就传来了一阵剧痛,鹿嘉懿痛得皱起眉头,“啊”了一声。
鹿嘉懿捂住手,不解地控诉,“你干嘛突然咬我啊?!”
吴旭尧邪邪地勾起唇角,“就当你谢过我了。”皱了皱眉头,再抱怨一句,“鹿嘉懿不好吃。”
鹿嘉懿先是气结,最后还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连疼痛也变得有意义。
心里的那股不安,不停的折磨着自己。
鹿嘉懿仍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浑身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翻了个身,周围的温度邹然下降,世界也空荡得可怕。
鹿嘉懿无意识地呜咽出声,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抓。
不久就跌入一个怀抱,温热的。
鹿嘉懿把脑袋贴在了那最灼热的地方。
那里有最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起伏。
那心跳的声音,是他脑海里深刻的记忆。
心,慢慢地定下来。
鹿嘉懿平稳地呼吸着,居然就这样,一夜无梦。
早已深入骨髓的依赖,若有一天,这一切都被收回,鹿嘉懿这一个人,还能不能完整?
鹿嘉懿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
在屋里转了一圈,也还是找不到吴旭尧,鹿嘉懿不禁嘀咕,“一大早的,不会是不辞而别吧?”
拿出手机,拨通吴旭尧的电话,“喂,你在哪里?”
“就在你家门口,帮我开一下门吧。”
鹿嘉懿挂断电话,狐疑地走出去,那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打开门,讶异地发现门口站了一堆人。
惊喜地叫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朴子骞那充满朝气的大嗓门在鹿嘉懿出现以后立刻响起:“好几不见了哈哈!原来你跟吴旭尧这小子藏在这里了!”
张瑞霖跟着走了上来,嗔怪地盯着他,“鹿嘉懿,你真不够朋友!”说着锤了他一拳,当然,这一拳没什么力度。
鹿嘉懿被张瑞霖揍得懵了似的站在一边。
最后露脸的的都江宇哭丧着一张脸,泪汪汪地看了鹿嘉懿一阵猛扑上去把他搂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我们可怜的鹿嘉懿要怎么办啊!这么难过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鹿嘉懿身子一僵,鼻子酸酸的但仍是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鹿嘉懿没事的。”
金哲瀚推了推都江宇,“好了哭什么哭!本来气氛还好好的现在都被你毁掉了!”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不忍。
鹿嘉懿深深看他一眼,道:“谢谢你,哲瀚。”
吴旭尧催促众人,“好了快点进去吧,站在门口演大戏呢?我的脸快挂不住了!”
都江宇听到吴旭尧的话,破涕为笑,“好,我们进屋,进屋。”
于是,一群人闹闹哄哄地走进屋内。
一群人进到屋内,二话不说就在鹿嘉懿诧异的目光之下开始分工合作各干各的。在弄明白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之后,鹿嘉懿的心暖得几乎要化掉。
“呀呀呀!朴子骞你找死啊!别再摇了!”张瑞霖死死抓着梯子乱嚷。
“嘿嘿我就摇!”
“……”
“朴子骞你死定了!!”
金哲瀚仰头打了个哈欠,都江宇憋屈地说:“哲瀚,你又贴歪了……”
金哲瀚:“……”
众人忙活了整整一天,把鹿嘉懿的房子都收拾干净,贴上墙纸,换了白炽灯。鹿嘉懿微笑着打量着整间房子,只觉得,自己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第一次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