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围上来的一群人,个个气势汹汹,钟宸惜只觉好笑。她不但不避,反而上前几步,走到为首的那个人前,道:“国舅爷不认识我,那是因为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少,情有可原。但你呢?白统领?你才出宫几天,就连我都不知道是谁了?”
白统领之前是禁卫军头目,负责守卫内宫。几年的期限已满,才离开宫廷禁卫军,现在是在国舅爷府上给他当护卫长。干咳了几声,解释道:“娘娘变了个模样,属下刚才就没认出来……”
“是没认出来,还是不愿意认?”钟宸惜摇摇头,根本不信。白统领是赵婕妤的人,他今天明摆着是想看自己和国舅爷闹起来,而且闹得越大越好,当贵妃和皇后干起来的时候,赵婕妤就好混水摸鱼了。
国舅爷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算镇定。钟宸惜也就是个贵妃而已,怎么能跟他的后台相比。他身后有皇后,有家族,甚至好几个重要皇族成员。香粉院,他今天就是要定了!
“钟娘娘,我就挑明了。如果你今天把香粉院给我,我回去在皇后或者别人面前,就不提一个字。我发誓替你保密,从今往后,没人知道你曾经是香粉院老鸨。”国舅爷重新缓缓坐下,喘气道,“相信娘娘也清楚,贵妃是老鸨,这话传出去可不怎么光彩。而且,既然这是娘娘您的产业,我也不会再压价了。就按照市场价,如何?”
照理说,按照现在国舅爷的说法来处理香粉院,是再好不过了。既不亏钱,又能保住面子,还能不得罪皇后那一派。如果是一般人都会同意的吧。但可惜,钟宸惜对香粉院倾注了太多的东西,除了金钱,还有感情。而她,是个重感情的女子。卖掉香粉院,虽然钱没有损失,但感情却是买不回来了。
“国舅爷的好意,宸惜心领了。但香粉院我是真的不会卖。”钟宸惜坚持道。
国舅爷愕然,有些不解。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她居然还不要!在他看来,钟宸惜不是不想卖,而是还想狠狠敲他一笔!
“钟宸惜,可惜你找错人了!想敲诈我,门都没有!”国舅爷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嘴上却道,“三十万两白银!这是最多了!”
钟宸惜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高的价格了。但是,原则就是拿来坚持的,不能卖的东西,一定不能卖。
看钟宸惜不回应,国舅爷气得起身就走。不过他走得很慢,他一直等着钟宸惜反悔,然后叫住他。然而,直到他走出香粉院,也没听见钟宸惜的声音。
“为了一个青楼,你把钱,名誉,甚至连那条命都赌上了,值得么?”画师的走到老板身边,轻声道。他也喜欢香粉院,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但是相比起香粉院,他更担心老板。
他也曾经是皇子,他更能理解刚刚钟宸惜是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放弃了多少东西。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能用值得两个字来衡量。”钟宸惜转身看他,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娘带你出宫,值不值得?你宁愿不回宫夺权,也要蜗居京城当画师,又值不值得?”人终究是感性动物。
国舅爷一离开香粉院,就像皇后报告了这个消息。偏偏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时间,全宫震动。
钟宸惜走在宫里的道路上,一路上迎接的是各色复杂目光的洗礼。其他的嫔妃怎么都想不到,她一个堂堂贵妃,居然会选择去做一名下贱的老鸨。嫔妃兼职赚外快,这不奇怪,很多出身不好,家里没钱的嫔妃都做过。有帮人设计打造首饰的,有剪裁布匹开衣裳店的,有开酒楼客栈大型庄园的……但从来没有哪个嫔妃去做青楼老鸨。
青楼楚馆,不管在那个时代,都是不受欢迎,不被主流接受的行业。
还没回到鸦杀堂,皇后就找上门来了,衣冠齐整地挡在路中央,周围是一群围观的其他嫔妃:“钟宸惜,我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幸好你还只是个贵妃,要你真坐上了我的位子,还不知道把宫里弄成什么糟糕模样!”
“什么事情都要试试才知道。皇后姐姐,你刚刚的意思,是说可以把皇后之位让给我试试吗?”钟宸惜道。她这个人别的优点不多,但就是嘴巴厉害,惯于颠倒黑白,想说赢她可不容易。
“钟宸惜!好啊,你今天总算坦诚了你的野心了!”皇后冷笑,“你来啊,我倒是看看,我这位子,你能不能夺得走!”
“常言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当皇后的嫔妃不是好嫔妃。我想,不光是我,这宫里的所有嫔妃,都应该想当皇后吧?”钟宸惜笑盈盈道。她这话不仅替自己开脱,还拉上了在场的其他嫔妃,瞬间扭转了局面——如果说方才还是她孤单一人的话,现在就轮到皇后孤零零了。
“我要把你的时期告诉皇上!”皇后横眉冷竖,提醒钟宸惜别得意得太早。
钟宸惜笑眯眯道:“嗯,去吧。皇上喜欢诚实的女人。”
“钟宸惜,我说的可是真的!”皇后有些意外钟宸惜的反应。自己马上就要去告状了,她竟还如此安然自得?
“废话,你是皇后,难道还欺骗我一个贵妃?”钟宸惜神情里有些厌倦,道,“我累了。时刻被这么多规矩束缚着,我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了!你们想怎么对付我,就怎么对付我吧!想怎么说我的不是,就去说好了!”
一口气喊完这些话,钟宸惜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是了,人生只有几十年,何必担心那么多!自己之前一直很小心地过日子,结果呢?生活依然没有一点改变!该出现的宫斗还是会出现,不好听的流言还是会谣传!
既如此,何必再束缚自己?她挥挥手,大踏步离开。
其他的嫔妃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钟宸惜远去的潇洒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也许有憎恶,也许有不解,而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羡慕之情。
皇后终究还是把这件事跟皇上说了,满以为会看到皇上大吃一惊外加雷霆大怒的表情,却不想皇上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儿。
“陛下……难道不处罚贵妃了?”皇后有些不知所措了。
皇上点点头:“我已经处罚过了。”把她推上《女史》,就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能如此暴力地破解掉这个局,蛮横地宣告着“钟宸惜就是钟宸惜,独一无二的钟宸惜”。
皇后汗颜,原来皇上早就知道钟宸惜是香粉院老鸨了!可是还是不甘心:“陛下不觉得处罚力度太过轻松了吗?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而且上《女史》,是许多女人的毕生追求。人家想上还上不了呢,钟宸惜上了还不知好歹,算不得是惩罚。
“你这是在质疑朕的决定?”皇上看皇后一直穷追不舍,有些不悦。
“不是,臣妾……”皇后结巴道,却不敢在说什么。不过这次皇上的态度真的好奇怪!就算喜欢钟宸惜,也不至于如此维护她吧,何况在皇后看来,钟宸惜和皇上之间的感情,说到底也就一般般而已。
皇后不想这么简单就放弃。既然皇上不理,那就推给舆论好了!让汹涌地人群来声讨钟宸惜罢!
而钟宸惜此刻,也做好了应对准备:“给我换一辆马车,要结实的。把车窗糊上。另外香粉院这几天暂停营业。”这样万一人们愤怒起来,自己也能有个缓冲的余地,否则那漫天飞舞的臭鸡蛋烂番茄就是她的归宿。
“听到没有,香粉院那老鸨,居然是钟宸惜!”
“钟宸惜?你是说宫里那位贵妃?!”
“是啊是啊,生了两个孩子的那个!”
“不会吧,我要晕倒了,前些日子我还当街骂过她来着!完了完了,你说她会不会报复啊?”
“得了吧,你这种小人物,人家记得啊?”
“不过她一个贵妃,做老鸨会不会太……”
“就是,真没廉耻!依照这理论,是不是我们花柳街上的人都可以去伺候皇上?”
“人家钟娘娘又不是正规选秀出来的,而是从宫女靠手段爬上去的。当然要有些与众不同了……”
一时间,漫天遍野都充斥着这样的讨论,无数人为这样的贵妃娘娘而感到惊奇,同时质疑《女史》的真实性。
面对各种恶意揣测,钟宸惜很是淡定。她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迎接舆论铺天盖地的谴责和谩骂。她曾想,别说是在古代了,就算在前世的那个时代,自己的言行也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唔,如果自己的行为放到前世,那就是等于网路上爆出第一夫人开了家夜店,而且这个夜店还涉及嫖chang,性质那是相当的严重,跟警察勾结黑道犯法一样恶劣。
所以,自己活该被骂。不过他们要骂就骂好了,没必要去反驳什么。流言不去理会它,过段时间就自动消弭,否则,只会如那疯长的野草一般可怖。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也许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在声讨的呼声中,竟然夹杂着一股不一样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还在越来越大,不少本朝的民众竟然还对钟宸惜报以了支持和同情。
在他们看来,香粉院从来没有逼良为娼,钟宸惜并不是一般意义上那种恶毒的老鸨。人无完人,将心比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并不是所有不做老鸨的人,都比做老鸨的道德更高尚。
“这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把一叠奏章摔在皇后脚下,道,“全部都是弹劾钟宸惜!朕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再宣扬她是香粉院老鸨这件事情!你身为皇后,更应该主动维护宫廷颜面,岂能因为一己私利,而放出谣言?”
皇后泪盈于睫,倔强反驳道:“为什么?是钟宸惜自己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为什么还不能曝光?难道坏人做了坏事还理直气壮了?臣妾早一点让大家看清她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对!皇上这样一而再三而三地包容她,实在是养虎为患!”
“可你这样曝光,会导致众人对香粉院越来越感兴趣,他们会去调查有关香粉院的一切东西……”
“那不是很好吗?”皇后很激动,竟然打断皇上道。
皇上真的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好?!难道你认为,让他们调查出来,我也曾经是香粉院的常客,会是好事?!”
“啊?!”这下子轮到皇后震惊了。她暗叹自己太笨,没有早料到这一点。皇上这么维护香粉院,当然不是为了钟宸惜,而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民众一不小心知道,原来他们无限崇敬的皇帝陛下也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影响可比钟宸惜是老鸨可怕多了。
“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去努力平息这次流言!”皇后惶恐伏地,道。虽然还是可不甘,她依然必须道,“钟娘娘从来就不是香粉院老鸨!一切都是臣妾的误认!”
“嗯,去吧。”皇上这才觉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