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看着你的脸
次天早晨,姚青在乌山上完成跑步练气之后,便回到了小院里;用布囊包起丁雨伯昨日向役工讨要的工具,他朝着山下走去。
与真正的木匠相比,姚青得到的工具算是简陋的:两副角尺、一节炭笔、一个羊角锤、一个粗刨、一个细刨、一个光刨、一个平凿、一个斜凿。连锯子也没有。问丁雨伯,师兄指了指他放在枕下的短剑,说:“木头拿剑削就好了。”
从山脚走到乌山镇,日头已然升高了许多,姚青抬头眯眼看看,应是到了己时。
第一次到镇里,有俞叔领路;前两次来,也有丁雨伯师兄陪着一起。还记得第二次来时,刚入镇中自己就迷失了路径。现在却不会了,姚青步入镇中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米颢的布庄门前。
“辛青,你来了。”米颢店内正好无人,坐在门口的木椅上,捧着一本湛蓝封页的书册看着;姚青一到门前她就看见了。
“米颢姑娘。”姚青朝她点了点头。瞧瞧米颢,是那件初见时的白裙,并无绣饰,很是朴素;但穿在米颢身上却有一种飘然的感觉,如云如雾。
“看什么呢?”听闻这话,姚青抬头,见着米颢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羞涩。
“你的衣服很好看,”姚青说,“你的手艺……真好。”
米颢掩嘴轻笑:“你说说看,哪里好了。”
意味哪是这么容易说清的。姚青想了半晌,说:“就是……好。”
米颢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再闹他,说道:“木材都在内里有备着,你去弄吧。丁师兄推荐的你,我看好你哦。”
姚青应嗯。旋即又看了看白裙少女,迟疑了一下,问:“米颢姑娘……我就这么在里头修整,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你瞧瞧这店里店外,像是会有生意的样子吗?”米颢将手中的书册立起来,展示给姚青看,“现在是淡季,没多少人来布庄的;新年前才有得忙。”
姚青噢了一声。
“嗯……你的成衣我已经包好了,三件锦袍,两套纵派门服。在案上,你今天回去的时候带上吧。”米颢说道,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啊,好的。”姚青向柜台上瞧去。案上有一方青色布囊。姚青见了,很是舒心。
看看布庄内的残器和一些新置来的木料,姚青从腰间抽出一根束绳,把背负的布囊解开。器物倒在地上,姚青开始回忆昨晚丁雨伯所教的东西,想想这些物事都有什么用——角尺用来测量和划线,炭笔用来标记,羊角锤用来敲击榫卯,刨子用来对木头表面进行刨平和抛光,凿子用来凿孔。至于削锉之类的工作,则是由姚青的短剑代劳;后期的漆蜡,要去木匠铺内购置工具。
真是麻烦,姚青想,还不如直接请木匠过来修呢。开始弄了一阵子,姚青削木头削得汗流浃背,深秋却有种盛夏的错觉。
被师兄骗了!这是姚青唯一的念头。师兄竟然说这工序不难,自己竟然还信了!
第一次做木工,手法定然生疏,生疏也就导致了动作慢、费时长。午时三刻,一条木头被姚青削得凌乱。
“难为你了,被丁师兄委派来做这等活计。”米颢从门外步来,手里拎着两袋黄纸,两个竹筒。“我先前去了食铺。你先吃些东西吧,歇息一下再做也不迟。”她笑着说,将手中的东西递上。
“啊……谢谢你,”姚青接过米颢递来的一包黄色油纸、一个竹筒,“我本来就是来干活的,没想到还让米颢姑娘管饭了。”
“没什么。叫我米颢就好啦。”她在屋中拉了张椅子坐下,瞧了瞧姚青,说道,“蒸饼,羊肉馅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筒里是凉茶。”
姚青身上困顿,索性盘坐在地上,打开黄纸吃了。咬下,一嘴酥香爽口。“好吃。”他对米颢轻赞道。
米颢微笑。从筒中含了一口清茶,她打开黄纸开始食用。抿着嘴吃饼,咀嚼无声,再细细咽下,吃相优雅;这是教养得当的显现。姚青见了,不由得想起以前的日子。
在南中城的日子。阿娘在自己幼时经常纠正这一点。“细节上的优雅,方能维持仪容的端庄。”阿娘是这么说的。姚青十岁以来一直在保持,抿嘴用膳,早已是习惯。
到了乌山的这些时日,他却有些忘记了。今日视及米颢的姿态,刺激到了他某处深藏的记忆。
眼目不觉朦胧。
“你怎么了?”一道温婉的声音,令姚青醒过神来。脸颊有些湿湿的,摸了摸,手指一股润滑,原来流下了两行清泪。
米颢看着他,神色有些担忧:“是蒸饼不合胃口吗,还是凉茶太淡了?”
姚青看着她这样子,不禁破涕为笑:“不是的,很好吃。你很会挑。”
“那我不是在这儿生活了那么久嘛,”米颢说。瞧着姚青情绪缓和,她问道:“不是食物不好吃,那是什么啦?看你突然这样失态。”从布庄内屋拿出了一方手帕,递给他,“正好有一方新织的手帕,送你了。擦擦脸吧,都花了。”
“谢谢你,”姚青接过,真挚地说。
“你还没说呢,刚刚干吗了?”
“嗯……我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来乌山镇之前吗?”米颢瞧了瞧他,“你是从哪儿来的?”
姚青抬头,看着米颢。她真的很白。是在门外坐久了吗?被凉风吹的吗?脸颊红通通的。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
“南中,”姚青说,“我从南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