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穆笙在方永宁耳边说的也并非其它,只是告诉她茶厅里还有好戏,问她看是不看,到底是孩子心性,即使嘴硬但到底是经不住诱惑,乖乖就跟来了。
老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无事想必也没人愿意费力费神办什么赏花宴,大家也都看破不说破。
真是家中有待嫁姑娘的自有自家的考量,国公府位高权重,若攀得上自然是欢喜。即便是没这个缘分,能有个正经名目出来露露脸那也是好的。
家中若没有姑娘但有适龄公子的当然更要来,这些官家女子大多都是养在深闺,平日既不晓得容貌如何,更不知谈吐气质如何,也只有这时候才能当面一见。
所以慢慢的便形成了京城各家相互之间的默契,这才有了花宴、品茶、斗画……等各式各样的集会。
而且还是分等级、官位、甚至是文武种类!
穆笙以往也曾跟着继母参加过一次类似集会,但远没有今日这样的规模,更何况她的容貌才情也不算是最拔尖出众,只至于并没有什么下文,实在不知辰王是如何从一众人里将她挑出来的。
没想到不过才短短一年自己竟然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坐在这里,人生真是变幻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衡王妃在一旁看着穆笙一会摇头一会抿笑,只觉得她比下头乱七八糟的各种恭维马屁有趣多了,于是伸手点了点她的肩,凑近道。
“笑什么呢?说来也给我解解闷儿”
穆笙回过神,揶揄道:“下头这么精彩,还不够嫂嫂解闷的?”
只见她瞟了一眼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了无趣味的直摇头。
穆笙笑:“纪儿也不小了,嫂嫂不早早留意着?”
衡王妃:“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纪儿早已经定了亲,犯不着我替他操心”
穆笙:“哦?倒没听过,何时定的?”
衡王妃:“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定的是娃娃亲,我母家有个表侄女与他同一天生的,实在是有缘得很,当时便定下来了”
穆笙:“当真!还有这样的事?”
衡王妃:“自然当真,你说说这样的缘分多难得”
穆笙:“确实难得,应当是庄好姻缘”
她二人正聊得开心,茶厅里突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季国公的大公子不知何时在厅中的小圆台上舞起了剑来,精彩处便引得众人一片喝彩叫好,刚才分坐在四周的人不少都站了起来,围成一圈来看舞剑。
郡主不知何时也已经起身站到台前去了,只穆笙同衡王妃还坐着,却被前头的人遮了个七七八八,只隐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穆笙失笑:“没想到还有这样精彩的节目”
这下半天果然如穆笙所言,生出不少的好戏来,自舞剑过后便算是彻底热了场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轮番上场。
自家带了姑娘来的,便抓紧机会想多多展示。
家中有适龄公子的,便四下走动观察相较。
而像穆笙和衡王妃这样既无待嫁姑娘也无适龄公子的便乐得清闲,全当是看一场免费的台子戏。
只有方永宁不闲着,一会挖苦季家公子的剑舞得差,一会笑话张家小姐的琴弹难听,嘴上丝毫不留情,旁人一惯晓得她的毛病,不想也不敢得罪她,只得任她点评一通。
衡王妃看在眼里,有些无奈的同穆笙说:“你看看,唉……可真是拿她没办法”
穆笙慢悠悠的剥着手里的瓜子:“一会惹了众怒,咱们只管放她一放,自然有得她难受”
这话一出衡王妃又不懂了,疑惑道:“你不是要护她吗?怎得又放任不管了?”
穆笙:“那是刚才,你看她现在像需要旁人护的样子吗?”
“嫂嫂觉得在场的人谁又能将她如何,最多不过是嘴上吃两句亏罢了,无伤大雅,你我只管吃茶,”
又指了指那边正在弹琴的姑娘,补充道:“听琴”
果不其然,宴会临近结束时不知是谁带头名里暗里说了两句不好听的,果然一应苦主接着便响应。
一开始都还顾及着,后来一看先前给她当护身符的两位王妃正悠然的喝茶聊天,似乎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便逐渐大胆起来。
若论口舌方永宁实在是谁也说不过,可每当想发火便有季夫人这个和稀泥的出来劝着,顺带暗搓搓插两把软刀子,这样一来说也说不过,又不能动手,真是很吃了些亏,活生生憋了一肚子火。
气得花宴还没结束便气呼呼的带着人走了。
衡王妃后头还埋怨穆笙,为什么不趁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同郡主拉近些关系,也免得日后相见再是恶语相向。
穆笙只是笑笑却没告诉她,前几日赵云萝私下里找到她,警告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云云,虽然穆笙并不在意她自相矛盾,张牙舞爪的威胁,但却自此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压力。
不由的想,那辰王呢?他会不会也这样觉得,他是不是也会怕这个傀儡王妃有一天会变得无法控制。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如何?
穆笙想不到,也不敢想!
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已近傍晚,没了太阳腊月里的夜风吹在身上格外刺骨,穆笙拢了拢披风上的狐皮毛领,微微一抬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轻飘飘凉冰冰的。
“下雪了?”
衡王妃正出来便听见这一句,抬头看了半晌道:“没有,应当是快下雨了”
说完见她依旧抬着头没动,便走过去用手隔着披风推了推她。
“看什么呢?快些上车吧,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
穆笙收回目光,慢慢低下了头,虽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衡王妃却更明显的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心来。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你就怪怪的”
穆笙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挂上浅笑,伸手推着她的肩将她往衡王府车架那边推去,
“不过是几分闲愁,嫂嫂快些上车吧,雨落下来便不好走了”
衡王妃被她推到车跟前,又亲自扶着上了车,然后退了一步行了礼,相互道了别,直看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走了,她才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丹易早备了热茶,见她进来忙塞进她手里,让她暖着。
穆笙:“走吧,咱们也回吧!”
丹易:“是”
越来越临近年节辰王府里也是越来越忙,不少企图结交攀附的早早便将各色贺礼流水似的往府里送,来拜访的人都快踩破了门槛。
辰王一惯是个不愿管这些闲事的,来拜访的人如非他本人相邀,他一概不见。
以往他若是不想见只管将大门一关躲进宫里便清净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不是孑然一身不便再闭府谢客。
所以他想得清净便放手将一切都交给自家王妃,穆笙本就是个周全的人,这些人亲来往处理起来自然也得心应手。
不论来的是谁,或贫或富,有权无权一律来者不拒,贺礼一概只留在院里,人便请进厅里好茶好果相待,礼数周全。
而后再客客气气并着东西一起送出门,若有人拒不肯带走,那也无妨,她便府里侍卫光明正大抬了送到府里去,果不其然人人都来碰了软钉子,不过几天登门的人便少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一到夜里穆笙便头晕目眩,原本一直说叫太医来看看,但实在是太忙便只能搁下了。
不料越往后却越严重,直到除夕前两日她已经头痛难忍脚步虚浮,甚至在进门时还连人带东西摔了个大跟头,倒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穆笙被赶来的丹易扶到床边坐着,厚厚的裙摆掀到了膝盖以上,这一下摔得不轻,两个膝盖被生生磨掉了一层皮,正丝丝渗血,看上去怎一个凄惨了得。
丹易跪在床边一边擦血一边哭,还一边自责的念叨,只怕眼是泪留得比穆笙的血还多。
这一摔反而将穆笙摔清醒了,疼得嘶嘶抽气,还不忘将空闲的手搁在她头上轻轻拍着,
安慰道:“好了,是我自己没留心,不怪你”
丹易又是几颗眼泪滚落,:“怪我怪我,我不该去看什么汤,就该一步不离的跟着小姐你的”
说完突然又噌的一下窜起来,
“太医怎么还不来,我去催催”
穆笙忙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
“你刚刚才催过了,再说不是已经让人去门口接了吗”
丹易再次跪下来看了一眼伤口,又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疼吗?”
疼,当然疼,可穆笙看她的架势,但凡自己要是说出半个疼字,她估计得泪淹了辰王府,只得咬着后槽牙安慰。
“不疼了”
丹易将信将疑,还是心疼的低头轻轻的给伤口吹气,试图减轻她的疼痛!
可惜她二人没想到,疼的还在后头呢!
不多时便见太医被东苑里的侍卫丫鬟连拉带拽的请了来,看了伤口直叫围在房里的一众丫鬟婆子安心。
说是不算严重只是破了些皮,看着吓人,冬日里不容易感染,上了药三五日便能结痂,然后麻利的包扎好。
丹易好容易收起眼泪,轻轻的放下穆笙裙摆不放心的道:
“请先生再给号号脉,王妃近来很不好,整日整夜的头晕头痛,今日连路都走不稳了”
一听这话太医突然紧张起来,冲背着药箱的童子道:“还有这事,快快快,取我药枕来”
简单准备后才搭上了穆笙的手腕,凝神审脉。
东苑里一众亲近的丫鬟婆子都围在一周看着,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见太医的眉越拧越紧,但始终未开口,连穆笙都生出几分紧张来!
正在众人都专心致志等着结果无暇他顾的时候,突然有一人直直到闯了进来,一脚踹开门几步便到了穆笙面前,穆笙正要抬头还未看清来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
“……”
“……”
这一巴掌直将穆笙的脑子打成了浆糊,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就连抬手捂一捂被打的脸都做不到,只能愣愣的维持着一手在药枕上,一手按床沿的姿势。
一开始只能听见耳朵嗡嗡嗡的轰鸣声,然后是众人都惊呼声,
最后是一声怒气冲冲的咒骂,他说:“你怎么这么恶毒”
穆笙在这骂声里突然清醒,缓缓的抬起头,看到的是她的夫君正用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厌恶的脸看她,那双极为深邃的眼里满是怒火,将她已到嘴边的问话烧了个精光。
屋里的众人都跪着,连呼王爷息怒,丹易跪在穆笙的正前方正将她与辰王隔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穆笙终于拾起了开口的力气,愣愣的问:“恶毒在何处……臣妾……不知”
辰王:“你不知,你还敢说你不知,”
他怒不可遏又逼上前两步,却被丹易挡住了,
“滚开”
他看都没看一脚便将人踢开,来到穆笙面前俯视着她。
“本王问你,云萝房里的燕窝人参是不是你送的?”
“是”
“很好,本王再问你,她院里的厨娘是不是你指过去的?”
“是”
辰王怒极反笑,伸手掐住了穆笙的下巴将她的脸抬向自己。
刚被打的脸被手一捏更是火辣辣的疼,穆笙却没哼一声,生生忍着。
他冷笑道:“呵!好,好啊,很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穆笙半天不答,丹易怕她激怒王爷,膝行上前:“王妃,王妃您快说啊,不是你做的,咱们什么都没做过,您快说呀!”
丹易:“王爷明查,不论是什么,那都不是王妃做的……”
辰王火气上来跟本不管是谁,正欲一脚踢上去穆笙却突然开口争辩道。
“不是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当真什么都没做”
辰王:“你还敢狡辩”
她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如何狡辩。
正僵持着却见祝公公拖着胖胖的身子跑进来,见此情形忙上前劝道:“王爷此事还未有结论,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便断定是娘娘做的,至少也得有人证物证吧”
见辰王有所松动,忙上来轻轻掰开他的手,对一屋子跪着的人骂道:“你们这些个瞎了眼的奴才,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去搬软椅过来”
一众人忙爬起来,小跑着搬来椅子安置王爷坐下。
祝公公这才同穆笙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近日赵云萝也同穆笙一样,一开始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到后来严重到头痛欲裂今日直接晕倒了,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中了毒。
听了这话,原本站在角落的太医突然怯生生的开口:“王……王爷,臣有话说”
辰王这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个太医,有些诧异,他进来的时候满腔怒火根本无暇他顾,此时听见说话才觉得这屋里似乎有些怪。
先不说为什么会有个太医在,也不说为什么东苑的下人都聚在屋里,单说这屋里浓重的药味,呛得刺鼻,自己进来的时候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太医等了半晌总算见辰王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道:“大总管刚才说的症状同王妃娘娘一模一样啊”
辰王:“什么?”
太医:“也……也不能说完全一样,十之八九吧”
辰王这才转头好容易正常的上下打量了穆笙:“你也中了毒?为什么刚才不说?”
太医:“回王爷,刚才……臣正在诊脉,还……没来的及说王爷就进来了”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好像的确有个太医正在号脉,一时无言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