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泽江沫沫相相濡沫1
泽江山脉,乃北鼎与东云交界之处,瘴气横生,内有毒蛇猛兽,实乃险地也,常人不敢近其百里。
——《东云山野志》
这里便是泽江山脉了。
不过是刚入泽江山脉而已,密林已经高入云间,外面虽是傍晚时分日头也正是热烈,可在这里已经阴暗极了,几乎近于黑夜了。阴风阵阵,带着这个时节不该有的阴凉之意。
密林风过,深处里隐约有光闪烁,一动之下,仿若无数只眼睛在一旁喟叹。冷风呜咽而过,叹息似有还无,轻柔的撒入空气之中。
李迩与秋儿站在一具尸体之前。人死想来不久,双目赫然圆睁,嘴张大,七窍均有血印,那男人双手掐喉,面色俱是恐怖绝望之色。
“公主,这……”秋儿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鸡皮疙瘩满身起。虽见惯了尸体,可死相这般恐怖的她还未曾见过。她吞了吞口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迩视线仍落在手中那地形图之上,淡淡说道,“死于瘴气,在这前方一里之处有一片沼泽,瘴气横生。这人应该是无意中进入其中,毒性蔓延的太快,还没等他出泽江山脉便七窍出血而死。”
秋儿吓的赫然顿住。
早知道当初她就不该偷听,没有偷听,公主也不会以身犯险,就不会进入千险万险的泽江山脉。她们不过是刚进入泽江边界,便已经见了不下三具尸体,死相各异,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死相恐怖戾气而已。
万一公主出了什么差池,她可担不起啊。秋儿吞了吞口水,“公主,您还是回去吧,我一人去找二哥就可以了。”
李迩睨了她不住发抖的手,眸子微微发柔,秋儿不过是十九岁,会怕也是正常的。她轻拍秋儿的手,“秋儿,我忘了一件东西,你帮我回去取了来可好?”
秋儿瞪了过去,“公主,你别想支开我。”
唉,被识破了啊。李迩面上满是不会骗你的端庄表情,微微一笑,“秋儿,我不曾骗过你吧?”
“……”
“不会上当的啊。”李迩不甚在意的笑了,举步绕过那具尸体,“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老是用同一招,再傻的人也不会上当的好不好!
“公主!”秋儿恼极,跺了跺脚,却还是赶紧提裙追了上去,“公主,等等我!”
好不容易找到地形图上面标志的小路,小道很窄,只容一人经过。长久未曾走过了,甚至杂草都已横生出来了。此时已是黑漆不见五指,贸然走入恐怕不妥。李迩沉吟片刻,“秋儿,我们先休息吧。”
“可是……”秋儿有些犹豫,一念及北鼎军士在那方险地待的愈久愈是危险,心中就掩不住的焦急。
“不急在这一刻,泽江山脉乃是险地,若是贸然前去恐怕连我们都会搭在里面。”李迩冷静分析道,“你我虽然会武,可还是要主意些才是。”瞥见秋儿微红的眼,她柔声劝慰,“秋儿,我知道你担心你哥,可是你哥也不会忍心你为他涉险的。”
秋儿自知公主说的是正理,拭去眼中泪水,“嗯,秋儿知道了。公主,你先休息,我去找些柴火来。”
她摇了摇头,合衣倚树坐了下来,“不必了,我们两人最好不要分开,一个人在这里,容易迷路。”
“……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幽幽的传入人的鼻息之中,几乎令人醉了。蛙不鸣虫不叫,寂静到令人窒息。
想的过多,秋儿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抬头看向身边闭目的女子,轻声探问道,“公主,你睡了么?”
“……嗯?”
“公主,若是这次找到二哥他们,我们跟着他们回北鼎么?”最重要的是,公主会随着二哥回北鼎么。心里介意的很,可就是不敢问。许久得不到回应,秋儿又唤了两声,“公主,公主。”
身旁传来一声轻叹,“秋儿,我已经嫁人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在这个问题之上,从她选择嫁入东云时一切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这次若真能找到他,你就留下来吧。”
秋儿闻言神色乍喜还黯,心中情绪复杂难辨,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恼怒,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团乱麻重重围住,闷声道,“可是公主……公主决定来泽江山脉救二哥,不就是对二哥仍有情意么?”
她偷听得到竺卿啫与竺源对话,本打算自己前往泽江山脉,偏偏公主坚持两人一起过去。至今她仍惶恐不安,公主尊贵异常,若是有了个闪失,不说二哥怪罪,就连她自己也饶恕不了自己。
李迩默默的睁开眼,乍看之下眼中一点情绪也无,只有最深切的情绪在她自己心里流转。恍惚间,一双炙热的眼紧紧看着她,随着她出宫,随着她走上战场,随着她离开东云,那双眼的主人一身盔甲,就这么坚毅的看着。
“秋儿,你又是何苦?迟了。”
说话间,心中蓦然发着酸,酸到极点,眼睛里隐隐有了热气。
她一直以为将那双眼埋的极深,深到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念及了。就算念及又如何,她已经入了竺家,对那人唯有说声此生无缘。况且,她对他,从来没有他来的深刻。
“二哥不在乎的,他见着你欢喜还不来及了。”
李迩深吸了一口气,口气忽的微厉,“秋儿,我来这里是为了北鼎军士,不是为了他。秋儿,我不管你到底心里如何想,但这些话你若再说出口,休怪我无情。”
秋儿被她的严厉吓的呐呐住口。只是,“公主,你偷了驸马的地形图,就算你想回去,难保驸马他不会生气……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公主和亲东云只不过是表面文章,两国都在积蓄实力,时机一到大战一触即发。公主,你离不开北鼎,北鼎也离不开你。”
四周一片寂静,等了许久,秋儿都没有等到回应。
公主其实听进去了吧。
秋儿翻了个身,忽然觉得好生疲惫,眼皮忍不住的下沉。不该的呀,她以往曾三天三夜未合眼,身体也没有今晚这般疲乏。暗暗叫了一声不妙,可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竟连出声示警的力气都没有了。紧接着,意识便已彻底抽离,混沌于荒芜之中。
李迩当她已然睡着,抬首静静看天。泽江山脉少有人迹,连带着山脉里的各种植物繁茂不已,葱茏的树阴如同铺天盖地的绿伞一般,放眼望去,不说夜空,就连最擅取巧的星光都不能透将出来。
秋儿其实说的极是呵。她偷的是东云人的地形图,前来救的是她北鼎军士,在常人眼里或许是在情在理,可在一心平定天下的东云君臣眼中恐怕就是大大的叛逆之举。
就算得她想在回东云,东云国也无她容身之处了。
竺卿啫此时恐怕已飞奔回朝禀告去了吧。想及此,心中忽的感到一抹细微的刺痛,有点麻有些痛,不若是愧疚时沉甸甸的感觉。
他们成亲不过一月,她原本以为他们虽做不成长久的恩爱夫妻,可好歹也会撑上一年半载,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那一个月,是她自十八岁以来最平静无波的日子,她想,她是喜欢那样的日子的。
一夜无梦。
李迩睁开眼时,四周仍是暗黑。揉揉睡到酸涩的肩,没有回头,“秋儿,时候不早了。”
身旁没有声音。
她纳罕回头,却是一怔。秋儿不见了踪影!
“秋儿!秋儿!”
一阵阵冷风呜咽而过,依旧无人作答。
李迩面上掩不住苍白之色,强自按捺下心中恐惧,静心思考。
秋儿性子爽直单纯,定不会撇下自己独自离开,。这泽江山脉又无人迹,若是有人趁她熟睡之时将秋儿带走,那这人绝非一般人。
带走秋儿又是为了何意?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啸之音,其音刺耳拔高,似冲破九霄之上。那怪音连绵不绝,却是愈来愈近,似往这边冲了过来。
她心头一惊,辨不清来者是敌还是友,不待多想便跃上树梢。她身姿玲珑娇小,隐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之中,乍看之下倒也隐藏的极好。
才堪堪藏好,那怪音便已掠到她刚刚所在之处,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身高六尺,一身衣服早已残破不堪,头发甚长,乱七八糟的披散全身恍若野人。来人动作甚为灵敏如山中灵猴。
那野人口中尖啸不断,直刺入人的耳膜之中,拉扯着最为脆弱的神经。李迩只觉得头昏脑涨,几乎抱不住树干。全凭着一股意志强自支撑,头上手心俱是冷汗一片。
那人非但不离开,反倒在底下四窜不已,尖啸声愈来愈高。
糟糕,快支撑不住了。
左手一滑,她暗暗叫苦,双手却无力攀上去。忽的,有一双手搂住她的腰,她心头乍喜还惊,顾不了许多忙借着来人臂力稳住身形。喘了口气,她感激回首,见着来人却是一呆,“是你!”
来人一身书生装扮,俊脸斯文带笑,笑意闲适而愉悦,赫然正是她应该回程入宫面圣的驸马!
竺卿啫坦然自若的接收她的瞪视,手指亲昵点住她的唇,狡黠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丸药,朝着东南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
那怪人狂嚎了几声,冲着发声处奔了过去。又等了一会,四周恢复死寂,竺卿啫这才抱着李迩从树上跃了下来。
她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迩儿,你来泽江山脉为什么不叫上我?难不成想休了为夫不成?”竺卿啫不答她,可怜兮兮的大做抽噎撞,眼角却是滴泪也无。视线落到她怀中那张地形图上,面上笑意微凝,伸手欲取,“这地形图……”
李迩微软的神色顿时一厉,往后一跃,一手护住地形图,一手抚上腰间软鞭。眸里复杂情绪交错闪现。
她真的没有料到在此地能见着此人。
心中满是说不出的内疚之意,却仍是咬牙道,“这地形图我不可以给你。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我定然是要救北鼎军士。”
软鞭一出,眼里微微透着狠意。
竺卿啫吓了一跳,俊脸顿时垮了下来,窝囊的大叫出声,“莫要,莫要,我不要了还不成?”
这人……有必要跳来跳去跟跳虾一般么?李迩持鞭的手未松,眼中狠厉之意却渐渐散了去,染上几许好笑的神色。
“哎呦。”跳的太高兴了,摔了。
李迩一愣,直觉上前要去扶他。上前了两步,却又犹豫止步。
竺卿啫瞪眼。恼了,“哎哟哎呀,我的腿摔断了,我的腿断了,居然都没有人关心,这泽江山脉蛇虫鼠蚁多的是,就让我在这里自身自灭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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