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路上偶尔吹来一阵阵清凉的秋风,有些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落,密集的落叶萧萧下落,宛如下一场黄色的雨。
何伤很快就跟水陆天会合。他们决定要去岳阳城看擂台比武。他们并不想混进擂台的风波里,只想去看看热闹。他们讨厌比武,也厌倦这种无聊的武林风波。
何伤与水陆天在路上就遇到令狐高峰说的几个来自株洲的捕快,同时他们还见到了那几个捕快杀死了两个人。
株洲府新上任不久的三等捕头张杨,亲手杀死了两个人,捕快杀人并不奇怪,捕快不会杀人才是奇怪的事情。
其实,张杨等人都不认识何伤和水陆天,见到他们停下来观望,心里就有了敌意。张杨瞧着何伤冷冷地道:“如果你们是来收尸的,赶紧拉走,如果是想打架的,赶紧出手。”他的暗黄色的脸上变得阴沉可怕,显然已经很生气。
何伤对水陆天笑问道:“你想收尸吗?做收尸的收一具尸体能拿多少钱?”他不想理张杨等人,别人对他不客气,他就喜欢用特别的方式和特别的话来回答。
水陆天没有说话,怔怔望着站在路中央的几个捕快,然后皱了皱眉头,其实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些捕快的脸,所以才皱眉。
何伤叹了口气,笑道:“那个捕头长得比你英俊多了,要是他长得再白一点,只怕要胜过潘安,所以啊,你最好不要看人家了,免得自卑。”他说的是真话,张杨的脸长得确实很完美,身体也很强壮和健康,只是皮肤有些黑。
水陆天淡淡一笑,道:“人家比你长得英俊,你就嫌人家黑。”他伸手在脸上轻轻抚摸,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又道:“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发现自己哪儿难看,而且还有些男子汉的美貌,哪里像你长得像小白脸一般?”
何伤冷笑,道:“你自己臭美吧!”
“反正我要损你!”水陆天大笑。
何伤忽然对张杨抱拳道:“我们哥儿两个只是想看看热闹。这两个死人是谁,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还不知道这位捕头大人高姓大名呢!”
张杨道:“株洲府衙,张杨。”
水陆天发现那个脸上暗黄的人是张杨,忍不住问道:“张兄可认得兰妍姑娘吗?”
张杨的身子似乎轻微颤动一下,沉思半晌,才冷冷地道:“你见过她?”
水陆天和张杨在一年多以前曾见过面,虽然他们没有什么交情,但是总算是相识,可是张杨似乎没有认出水陆天,因此反而用冷冷地问水陆天是否见过兰妍。
水陆天笑了笑,喜道:“我就是水陆天,一年前咱们见过面,想必兄台一定记得。时隔一年,我没想到兄台居然做了捕头,真是可喜可贺,有句话说得好,士隔三日,那可要刮目相看。”
张杨淡淡地道:“我也知道是你。”
水陆天讪讪一笑,道:“你们现在前往会剑山庄抓严俞?这两个死人是何方强盗?”
其中一个捕快插话道:“这两个死鬼是万马庄的人,胆敢放暗器偷袭我们,是嫌命长的龟孙。”
张杨冷冷地道:“这一路上,我总感觉闻到一股血腥味,怎么也想不到这血腥味是从我手里生产出来的。”他望着远方,沉着脸喃喃地道:“难道区区一个关外的万马庄,真有那么了不起,可以随便动用很多人来前来找苦头吃?”
他们一路上走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只是没人敢出来动手,现在离岳阳城不远,也就只有两个人敢动手。
何伤对官府的人没什么好感,对张杨自然也没有好感,只对水陆天道:“这里没什么热闹,这里也没有朋友,我们为什么不赶紧走?”
水陆天笑道:“这里有不远千里追捕犯人的官差贵人,总比那些往日作威作福的大老爷们有趣,打个招呼也不损失什么。”
张杨冷冷地道:“这里没有贵人,只有猎人,专门捕猎歹毒邪恶的猎人!”
水陆天哈哈一笑,招呼何伤,向另一条路大步而去。
张杨瞧着地上的尸体,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地道:“这两个人只是打头阵,真正难缠的人很快会出现,你们要时刻小心。”
吕捕快道:“头儿说的不错,姓严的一定到后面才出面,就像老虎在捕猎之前,绝不会让猎物发现自己的踪影一样,但是这些不过是他的梦想而已了。”
王捕快笑道:“他能算是老虎么,最多只能是一匹饿狼。”
张杨道:“我们就是猎人,哪里还管他们是狼还是虎?”他是天生的猎手,十四岁时就已经捕猎过一只大老虎,而今他捕猎的,是比狐狸还狡猾,比老虎还凶猛的人。
当然,张杨等人要捕捉的人,并不是十分很凶恶的人。嫌疑犯可能在那天喝多了,才犯了案的。
张杨接这个案件时,拿到的资料很简单,上面这样写:严俞,三十一岁,身高约八尺,雄壮威武,白脸短须,为人机灵,无家室,是关外万马庄第四把手,万马庄大庄主农傲的师弟,沧州人。他从小练武,二十岁加入万马山庄,二十五岁当上第四把手。六年前在太原一夜间扫平雄鹰寨,杀死寨主赵建龙,被当地百姓称为英雄。他平时在关外经常仗势欺人,但没做什么凶残的事,最近在江南,也没干过大事。
黄福的口述记录是这样的:严俞在黄福开的小黄老酒店里喝酒,强行要黄福的女儿黄莺儿作陪,惹怒黄福的儿子黄来才,厮打时一掌就打死黄来才,还打伤了黄福,黄莺受辱后上吊自杀。严俞逃走时丢下五两银子,并声称自己是万马庄的严俞,去到会剑山庄找他。
当然,黄福的口述未必很真实,但是严俞确实杀了黄来才,而且黄莺儿确实也死了。黄福把家产卖掉,给官府上下送了十几两银子,终于可以面见号称成青天的县令大人。成青天连夜下令捉拿凶手,赏银三百两。但是,衙门的两个老捕头都知道万马庄厉害,将捉拿严俞的事推给张杨。
张杨为了捉拿严俞,就带着四个跟班的捕快和黄福一起去会剑山庄,他们决定在会剑山庄捉拿严俞。谁知万马庄不只是在关外有势力,在关内一样有能力。他们这一路上有不少麻烦,但是他们不怕,因为他们有个信念:邪不胜正。他们有勇气和信心捉拿严俞,因为张杨有这个能力。张杨不仅勇敢,而且还很有本事,他的跟班都信任他,所以追随他。当然,那三百两的赏银,几乎是他们五个人两个月的收入了。
他们还没走多远的路,居然又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挡住去路的人,正是从“金钱行天下”出身的陈小心。
“六千两,六条命,你们的命还算很值钱了。”
陈小心站在路的中间,眯着眼冷冷地盯着张杨等人,宛如一只吃饱的猫在盯着爪下的六只还没死透的老鼠。按他的想法,这五个捕快最多值三千两,而黄福这老头子只能值二十两。他今天带两个助手来,只是为了处理杀人后的事。
他和王阔在成铁刚家里做客,虽然逼走董燕等人,抢了保镖的生意,但那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的目标是要对付张杨等人。
他原名叫陈铭新,他加入“金钱行天下”后才更名为陈小心。他要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行事,因为他做的是要命人的事,那些事情要的不是别人的命,就是他自己的命。那时候,他行事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要经过细致的计划,万无一失,而且他也从未失手。他杀过很多人,最值钱的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孔情冲,那时紧花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杀死孔情冲,而且没有人查出是他杀的,他获利一万一千两。他也杀过最不值钱的人,长安街的徐南,只拿到三百两,那是他做杀手时的第一笔收入。离开“金钱行天下”这秘密组织后,他安安静静享受了两年,过着舒服的日子,偶尔只会在赌场里玩几把,然后慢慢把杀人的原则忘了。他觉得对付几个捕快,用不着专业的手段,他能很快完成任务,所以他根本不去了解张杨是谁,也不想知道张杨会使什么功夫。他只知道整个江南的任何一个捕头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眼前的这五个捕快,就是他今天的猎物,猎物一到手,他就有六千两银票进入口袋。
他冷冷地看着张杨等人,嘴边还带着得意的微笑,他只感觉这六千两来得太快,想到过去每杀一个人都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甚至提心吊胆的,现在杀这六个人实在没有兴奋感。他一直觉得杀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甚至可以当成一种艺术,因为杀人能让他感到兴奋,也能让他变得更加精明更加细心,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和存在感。可是现在要杀的是几个没有什么危险的人,他就感觉实在扫兴。
这个世界的很多人们就有一种通病,他们对于容易得到的东西,都感觉不到兴奋,陈小心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张杨盯着陈小心,沉声道:“你是严俞派来的?”他感觉眼前这人不好对付,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陈小心残酷的笑了笑,冷冷地道:“我只是一个生意人,这行生意只要有钱拿就行。我不认识严俞,谁也不能派遣我,除了钱。”他说话很实在,这也是真话。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肯出钱,不仅可以活下去,还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而是开始设想用哪种方法处理尸体,以便将来不会有麻烦。
黄福喃喃地低声骂着,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李捕快喝道:“你们就是那些连官府也不怕的杀手?光天化日下竟敢来杀人,是不是嫌官府没法抓到你们?”他虽然平时很勇敢,但现在第一次遇到有人要杀他,也有了胆怯。他一直以来只会抓人杀人,没想过会有人主动要来杀他,现在他已经有点后悔来这里。
四个捕快一字型站在张杨身后,他们已经准备战斗。
张杨问陈小心道:“你有家吗?”这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问的话,但他问了。他问一个杀手这样的问题,似乎很可笑,但他不觉得可笑,因为他突然感觉面对的这个人根本不像是人,而是更像野兽。
其实,野兽也有家,只是人们很少去理解野兽的家庭是怎样子而已。
陈小心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冷笑着,笑得很残酷。
张杨又道:“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有家,那就出手吧!”他的眼里似乎有点悲哀,感觉人性实在复杂而残酷。
陈小心笑了笑,笑声冷峻,冷冷地道:“等到诸位只剩白骨时,我保证有一个家。”他刚说完,就感觉有人影闪到眼前,一股极强的力量将他向后推。他后退约一丈远才站定,感觉鼻子很麻,还有点酸痛,鲜血已经流到嘴里,而且胸口有东西断裂,眼睛突然瞬间昏花,只见张杨还站在原地上。他吸了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一颗心好像不是自己的。然后他开始呕吐,吐的不是吃的,而是血,他的血也跟别人的一样红。
陈小心回过神来时,张杨等人已经走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沉,沉得几乎走不动,只好坐下来。他发现两个随从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望着张杨离去的方向,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连心也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了。他的脑子里忽然想:“我有过家吗?我现在还有什么?我还能有什么?我已三十二岁,我怎么什么都没有……”他靠在一棵树下,眼神黯然无光,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陆捕快问张杨:“头儿为什么不做了那三个兔崽子?”他还担心陈小心还会来,所以才这么问。
张杨懒洋洋地道:“他还不该死!”
吕捕快道:“这种拿钱杀人的,本来就该死。”
张杨望着远方,沉思一会儿,说:“我见过他,那时他跟一个小孩打赌。”
王捕快笑道:“这种人还会跟小孩子打赌,他们赌什么?”
张杨道:“他们比赛谁先钓到鱼,谁赌输了,就跳到河里泡水半个时辰。”
吕捕快笑道:“有这等事?想必结果他泡水了?”
张杨点了点头道:“他也许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该死的是出钱买人命的人。”
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怎么会跟一个小孩打赌?而且还愿赌服输,这算什么乐趣?也许那样做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官道上居然有一家比较大的酒店,这家店刚好是在十字路口旁边,专门给路过的人卖吃的,这里叫李家沟路。张杨等刚好想喝点东西,在这里喝酒正是一个好地方,此时也正是喝酒解渴的时候。
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后,店里的小厮急忙来上茶。张杨发现一件怪事,倒茶的人好像很紧张,手在发抖。然后他就留意对面坐着一个大汉,他仔细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寻常。那个大汉戴着斗笠,低着头在吃东西。他的手很稳,夹菜的动作很缓慢,使力很均匀,每夹三次菜就喝一口酒。张杨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那个大汉身上发出一种信号——杀气!以前他捕猎时,他能感觉到野兽想发起攻击前的那种无声无息的杀气,他感觉这个人就像一只随时要暴起伤人的野兽。
吕捕快用随身带的银针试过茶水,才大口喝了半碗。余人也跟着喝了,张杨觉得那大汉奇怪,看了一会儿才提起碗,小心翼翼地喝茶。
茶水入口不久,黄福忽然道:“奇怪,怎么一坐下来就有些困?这路没走多远呢!”
李捕快接道:“这天气也不算热,咦……”他没说下去,用手去摸额头,摇了摇,然后扒下。
张杨最后一个喝茶,他正要吞下就感觉不对劲,于是把水吐回碗里,才放到桌上。
这时,他们喝过茶的都已扒下,晕了过去。
张杨站起来,冷冷地瞧着倒茶的小厮。
那小厮怕得颤抖,后退几步,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关我的事……”然后斜眼望着戴斗笠的大汉。
那大汉已经站起来,冷冷地瞧着张杨,慢慢地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他把斗笠摘掉,冷笑一声,又道:“难怪陈小心失手了,你果然真有一点本事。”
大汉提起单刀,摘掉草帽,冷冷地瞧着张杨。
这个大汉就是陈小心的同党王阔,可他实在想不到张杨会堤防他,现在他们要解决的事只能用刀了。
店里冲出一老头子,他伸手拦在王阔前面,急道:“客官,你这怎么……你说过只迷倒他们的,这里不能杀人。”他是做生意的,自然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有命案发生,他需要讲理。
王阔冷笑一声,立即拔刀。刀光一闪,那老头子的半只左手已飞起来,落在远处的地上。王阔不喜欢啰嗦,用刀说话才最有道理。他心情不好时,喜欢伤人,甚至还杀人。
店里的伙计瞬间都被惊吓了,不要命的逃开。
张杨沉着脸,咬牙道:“好狠!”他已不想说什么,配刀立即出鞘,人就像鬼影般冲向王阔。
这一恍惚的瞬间,两把刀相拼,刀影罩住人影。王阔的刀很快,张杨的刀似乎更快。然后王阔后退几步,刀法已乱,身上已多了几道刀伤。
王阔死鱼般的眼瞪着张杨,没有说话,惊恐的脸已经扭曲变形,狰狞丑陋,然后身体慢慢倒下。他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死掉,他死不瞑目。他也带着两个随从,可这两个人见到他受伤,落荒而逃了。
本来是截杀别人的人,现在变成了被杀的人,王阔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张杨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死了反而好些,至少不用再去杀人,也不用怕别人杀你。”
你要杀人就得先堤防别人杀你,杀人的人大都会被别人所杀的。
王阔的这一生杀人无数,在“金钱行天下”组织里,他是佼佼者。他在离开组织后的两年里,过得也不坏,只是他好赌如命,经常输得精光,所以活得并不算富裕。但他能挣钱,只要价钱合理,他感觉好做也愿意去做,所以他并不缺钱。他的生活没有规则,做事也极少讲原则,以致于在成家就想抢保镖的生意。他活得虽不算辛苦,死时却很简单。
陆捕快醒来后忽然道:“还有五天就到九月十八,按那点子的话,他跟会剑山庄应该很熟,恐怕现在就在那里指挥前来生事的人。我们是否现在就赶去捉拿这王八蛋?”他说的王八蛋自然是严俞。
吕捕快看着张杨说:“咱们哥儿几个先到岳阳城里,去吃他娘的一大餐,最好去岳阳楼看看这很有名气的楼,看他长的什么样子。”他倒不是贪玩,只是多年来的文人墨客和江湖好汉对这岳阳楼有好感,他读书比较多,知道的不少,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想到岳阳楼。
岳阳楼是江南的名楼,岳阳城也是名城,以繁荣来比较,它现在绝对不输给天下有名的苏州和杭州。
现在,他们带上几分欣喜,准备进岳阳城,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进城后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他们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麻烦,因为他们相信张杨有能力面对很多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