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沁国北方,盛云洲。
迎着朝阳,宽敞的官道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在前头跑的是一个少年,在后头追的,是一个老者。
“小霆子,别跑啦,爷爷又不会害你!”
少年回头怒目而视:“先把你手里的刀放下再说!”
这一老一少跑了至少十里路,谁都不见疲态,甚至越跑越快,见者啧啧称奇,不明白那个年纪十来岁的小伙子和苍苍老朽的老头子哪来这么充足的体力。
说他俩是玩闹吧,少年努足了劲逃跑的样子可不作假;说他俩是玩儿命吧,但却没有一点杀气。
这一幕荒诞的情景从皇城一直延续到北境盛云洲,这一老一少已经断断续续追逐了半年多,跑了两千多里。
“喂,你饿了没有?”老头呐喊。
少年摸了摸肚子,果然咕咕一阵响,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道:“吃点再跑?”
“好,我请客!”
两人坐定在一家酒馆中,北方偏寒,人均喜欢吃火锅,冬日里升一锅红油辣子汤底,暖身暖胃,夏天里也是照旧,出一身大汗,淋漓畅快。
老者的花白胡子都泡到了碗里的汤汁中,少年则是差点把脑袋都埋到碗里,二人对着面胡吃海喝,谁都不说话。
少年毕竟比不得老者心态稳重,忍不住幽怨先声:“你还要追我多久?”
老者呵呵笑道:“你还要跑多久?”
少年闻言大怒:“你不追我会跑?”
老者慢条斯理剔除牙缝里的肉丝儿,嘿嘿一笑:“你不跑我会追?”
少年翻了个白眼,心里着实气得够呛,但又不敢发作。
他知道老者手里的刀只是装样子,因为老者要杀人,根本用不着刀。
老者叫孟凡,身份可是乖乖了不得,乃是当今皇朝太卜。
何为太卜?掌握阴阳卜算之法,观星视象,问天求福,虽然论官职不高,但重要性却是足金足两,天子诸疑百问,国家大运昌隆,都得由太卜测算。
太卜的一句话,相当于天机。
可是他的一句话,却也令许多人倒了霉。
半年前,太卜不知发了什么疯,他老人家正在皇城有名的风月场有滋有味地看着舞娘搔首弄姿的时候,突然间虎躯一震,白眼直翻,好似鬼上身。
身旁服侍的下人立刻大喜:“老神仙又悟得天机了,快取纸笔来!”
老神仙如此发疯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他如此癫狂之时,便会留下三两句晦涩难懂的真言,事后清醒,他便语重心长道,此乃天机,当慎。
眼见太卜抽搐的频率越来越快,嗓子眼都“咯咯”倒抽气,好似未得天机就要先嗝屁的样子,下人都急红了眼,大家供着老神仙来逛窑子的,谁带纸笔呀?
都是男人,冲啥来的心里没数吗?
天机这种东西,比稍纵即逝要去得更快,事关大沁国统气运,下人顾不得再去找寻纸笔,指着舞台上的一个小娘子叫道:“把那小娘子给我拽下来,上衣扒掉!”
众人的目光立刻暧昧起来,嘿嘿干笑两声,寻思您这也忒猴急了些,咱大家都是文明人.....何况您没看见老神仙还在抽抽吗?
事实证明,众人的想法过于龌龊,下人仅仅是令那舞娘背对老神仙,露出洁净光滑的背部。
众人“哦”了一声恍然,他这是要用那小娘子的背部肌肤作纸,好让孟凡写下天机真言。
老神仙一边抽抽,颤抖的手蘸了点酒水,在舞娘的后背上轻轻写画,那小娘子吃痒,再加上酒水冰冰凉凉,忍不住轻哼一声,身子微颤,老神仙的动作越来越快,干枯的手指十分有力,小娘子也不禁扭动身姿.....太痒了!
反正气氛是怎么看怎么旖旎!
良久,孟凡写画完毕,长出了一口气:“痛快!”
小娘子也忍受不住,脱力般瘫倒,但见眼神酥软,香汗淋漓.....
以美人香肤作纸,真是有够浪漫啊!再配上老神仙意犹未尽的“痛快”二字,皇城中大概马上要传出一段关于孟凡的不老传奇。
“老朽又偶得天机呀!”孟凡洋洋得意,抿一口酒水,指着舞娘笑道,“你这小娘子倒是个玲珑人儿,知道用肌肤为老朽作写画,不然天机消逝,可是丢了大大的仙缘呐!”
下人早已无心此地风光,匆匆记下老神仙刚刚写下的字迹,号令众人簇拥起老神仙回府研究真言意义。
孟凡被众人架起回府,还不忘对那舞娘叫喊:“天机珍贵,我写在你的后背上,已经令你此生福源不浅,记得以后不要洗澡!”
众人赶紧令马夫驾车离开,暗想老神仙你可别祸祸人家小姑娘了,人家吃这碗饭的,你叫人家下辈子都不洗澡了,那不味儿吗?
太卜府闭门三日,不见外客,不理俗闻,终于在某天清晨,孟凡一脸疲惫去了皇宫求见皇帝。
“陛下,大沁有难了!”孟凡干嚎两声,“老朽已经将前几日的天机研明,说.....说.....”
他吊着关子,寻思陛下肯定会一脸凝重追问,岂料皇帝稳坐龙椅,似笑非笑。
孟凡郁闷道:“陛下您怎么不主动问我呀?”
皇帝捂着额头叹气:“老神仙,您可安生些时日吧,现在除了太卜府中的弟子,整个皇城还有谁信你的真言?”
孟凡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老朽一生兢兢业业,甚至耗散寿数去测算天机,旁人为何不信?”
皇帝突然感到口渴,他端起茶杯,发现茶水早就喝完了,心中难以抑制的烦躁:“老神仙,您当了数百年的太卜,共卜天机三十三次,目前没有一次作准!”
是的,这是个事实,孟凡的卦象,从未准确过。
孟凡的太卜之位是由先皇敕封,虽然几百年来他于大沁国的昌盛毫无帮助,但皇帝也不好罢免他,可是在皇城内,孟凡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他这位老神仙在众多官员贵族的眼里,就是挂着空衔白吃官粮。
就拿当年一件事来说,孟凡正和皇帝喝着小酒,陡然间脸色大变,哭天抢地呜呼哀哉,那份子悲怨让人简直见而落泪。
皇帝也吓了一跳,心中着急,老神仙这是又悟到了什么天机竟然如此失态?难道国内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将有大雪,我大沁有奇冤未明啊!”
过了三天,果然天降鹅毛大雪,人人敬佩孟凡测算先知的本领——才怪!眼下是大冬天,不下雪才是有鬼了!
再后来,几乎没人拿孟凡的话当回事了,哪怕他信誓旦旦:“老朽这次算得一定准!”连皇帝也只是翻个白眼,不以为然。
“陛下,我这次算出来的卦象可了不得,天机征兆,大沁江山有危,恐于百年内乾坤颠覆!”
皇帝“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老神仙倒是说说,谁有那么大本事能颠覆大沁?”
皇帝不信,更加不屑,大沁立国数百载,坐拥国土万万里,兵强马壮当世无与争锋,国内的修士豪强更是爱国之心热切,极东之地的妖国数次冒犯大沁,哪怕是妖兽天生强于人类,不一样如今被打到不敢露头?
孟凡咽了口唾沫,哆嗦道:“卦上说是一个三月初三出生的人,今年应当是十五岁。”
皇帝闻言更是头痛,暗道老神仙这次算的卦倒是清清楚楚,不同以往般隐晦难懂,连生日岁数都算清楚了,但这又有屁用,谁不知道你的卦从来不准?
亏你还是从玄门下山来的呢,丢人!
皇帝气哼哼道:“这好办,待朕下令,将城中所有十五岁三月初三生人的少年全部抓起来砍了,大沁的危急可解。”
孟凡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乃是大沁的顶梁柱,怎可随意屠杀?”
你他娘的不糊涂啊!皇帝暗骂,你也知道自己的天机害多少人啊?
“罢了,陛下不信,老朽便自己解决!”
孟凡兴致缺缺,皇帝老子不作为,那咱就自己办事,就这样,老神仙自那以后白天黑夜在城里晃荡,瞅见年轻人便是迎头喝问:“你多大了,生辰几何?”吓得皇城中人人自危,少年人不敢露头,家家父母都把自己的孩子藏好了,生怕老神仙发了羊疯抓自己的孩儿。
人人都寻思孟凡就是一时兴起,耍一段日子也罢了,岂料他是锲而不舍,逢晨而起,戴月而归,真是把自己的真言当了一回事,就这么闹了一个多月。
要说方霆也是倒霉,他来皇城寻亲戚,刚进城门就见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拦路,那老头抓起自己就问:“你是不是十五岁,三月初三生日?”
方霆一头雾水,下意识便答:“是呀,老伯你怎么知道?”
这事说巧也不巧,老神仙在城里搜了一个多月,盘问过的少年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按概率来说也当碰上一个符合真言的人,方霆就是好死不死赶上了。
但见这老头面色大喜,后又陡然大怒,唰一声抽出旁边卫兵的佩刀,明晃晃的刀锋指着吓得六神无主的方霆:“小贼,休要乱我大沁江山!”
方霆害怕之下,一个字,跑!
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跑。
孟凡挥着刀,就在后头猛追,一边追一边喊:“狼子野心之徒啊——纳命来!”
方霆仰天悲啸:“哪来的老疯子,这他妈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