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科普下来,沈琼琚嗓子都扯干了。
沈长念震撼不已,今天晚上,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不一样了。
他望着沈琼琚目光灼灼,直觉自家妹妹的脑袋是个无穷无尽的宝库。
目光灼灼的却不止他一人,阁楼顶层转角处,有一角月白色锦缎,融在了月色里,瞧也不得真。
“琼儿,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多少东西进去。”
“如果你想我嗝屁的话”沈琼琚咬着牙道。
“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说这么不文明的话。”
“哼哼”继续咬牙。
“哎,对了,上次回去不是听你说了贾夫子的事儿了吗,这事儿最后怎么样了?我跟大哥有月余没回家里,只知道说曹严华被革职查办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爹爹这些日子忙得都没时间给我找书去了,连我娘亲,都有些日子没和他一同用膳了。不过我猜,这几天应该会有旨意传到家里,而且必定是好事儿。经此一事,不管是不亦书院还是丹心书院,我爹和皇上想必都建立起颇高的威望来,天下学子,皆以此二书院马首是瞻,有些事就更好办了。”
沈长念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来,遂问:“为何”
“你就不能转转脑筋吗?自己想去,脑袋不用会生锈的。”
“你说的总是对的。这事儿说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书院里好多人都不敢相信贾夫子竟是那样一个禽兽,听说他糟蹋的妇人可不止这么一个,但凡书院里浣洗衣裳的妇人,略平头正脸些的,都叫他祸害了去,只是一个个忍气吞声不敢言语,倒叫他越发猖狂了。这曹严华也不是个东西,据说曹府被查之后,曹府里的人做的腌臜事儿都暴露无遗,简直罄竹难书,如今算是自食恶果了。”
“是啊,就是可惜了那书生夫妇。也不知爹爹如何处置书生。”沈琼琚长叹一声,又道:“我记得有一本书上有句话说:像这种大家族里的人,一般从外面杀的话一时是杀不完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内里先腐败了,才会一败涂地。”
“又是书上看来的?”沈长念疑问,总觉得她都是自己瞎扯,偏又很有道理,叫人反驳不得。
“嗯,《红楼梦》”沈琼琚一脸无辜,说得煞有介事。
“好吧,你说是便是,我总也反驳不了。”
“谁叫你书读的少呢”沈琼琚站立起来,月华披了一身,如果世上有小精灵的话,必定就是她这般模样。
“那你说说,我要怎样才能同你这般聪慧呢。”沈长念随之起身。
“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沈琼琚抬脚走向楼梯,缓缓下行。沈长念提了灯笼赶紧跟上。
二人似还有争辨声传来,却是渐渐远了去,直到悄不可闻。阁楼转角处这才转出两个人来,一白衫一蓝袍,夜风猎猎,吹得白衫起伏,隐约间,月色照见白衫下有一枚青绿色玉佩,花纹繁复,似勾勒尽江山如画。
“焱一,你可知道《混沌论》和《红楼梦》二书?”白衫低声询问,声音随风入耳,叫人想起高山上逆风生长的青松。
“殿下,属下孤陋寡闻不曾见过。”蓝袍男子恭敬回禀,脸有愧色。
“不止是你,本殿也孤陋寡闻了。”白衫少年淡淡一笑,有些自嘲。
“回去查一下”
“是”
默了片刻,又听白衫男子道:
“可传来消息了?贾夫子一案结果如何?”
“回殿下,今早的圣旨,沈大人升内阁辅臣,曹严华罢官抄家,曹家后人永不可入仕。另,因丹心书院众学子联名为那梁书生请命,寒门士子响应者众,陛下免了书生死罪,只判其十年不得进京,不得科举。有人猜测,圣上……恐有意趁此时机改革法制。”
“不,父皇知道,改革法制只怕没那么容易,张栩生被断一臂,此时只会咬得更紧。”白衫男子轻嘲出声。片刻后,又问:“悟能大师踪迹可确定了?”
“确定了,明日确实会回寺中来”
“如此便好”
月已至中天,似有乌云来,遮去一半光华,只留一半明亮。阁楼上恢复寂静,只余乌云投下的一片阴影。
沈琼琚二人在半道遇见给她送披风的沈长青,三人遂相携戴月而归。
………
………
佛家有偈语: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佛家又有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世人参不透,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盼有人指点迷津。上至庙堂下至草堂,在这一点上,是众生平等的。
古记有言: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于是,后人皆知“拈花一笑”,却不知该何如。但有传言,悟能大师自幼时遁入空门,佛性甚高,十岁时也于佛像前拈花一笑。故此,世人皆传,悟能大师已得佛祖点化,对其推崇备至,护国寺因他而香火鼎盛,至今不衰。
翌日清晨,沈琼琚懒懒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传来僧众诵读经文的声音,发起了呆。翻过身正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就见彩屏在外头敲起了门。
“小姐,您可起了?”
“彩屏姐姐,可是有事儿?”
“小姐,该起了,今儿寺里来了好多人,大公子说,人多易生事端,我们得早早下山去。”彩屏隔着门回禀。
沈琼琚开了门,彩屏见她只着中衣,便知她是从被窝里起来,又见她赤着一双玉足,当下就皱了皱眉。
“小姐,奴婢说您好多次了,不能光着脚下地,寒从脚起,您书读得那么多必定是知道的,却是总也不听劝。叫夫人看到了,该心疼了。”
“我知道啦彩屏姐姐,你不许告诉娘亲。”
“那也要您听话才是,我娘说,女孩子体易寒,若不注意了,往后来葵水的时候会受苦。”彩屏的娘亲是府里管着采办一事的花大娘。
“是是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沈琼琚发誓。
沈琼琚走到桌前坐下,彩屏打了热水来给她梳洗。
“昨日上山的人并不是很多,怎么今日人倒多了起来?”沈琼琚把玩着一只蝴蝶簪开口问道。
彩屏边给沈琼琚梳头,边回道:“听说是因为悟能大师云游毕已经归寺,京中上下闻风而动,连张首辅家的嫡出大小姐都来了,现在到的都是得消息快的,稍晚些,只怕寺中就人山人海了。”
“张首辅家的小姐?可是冠绝京城,和魏尚书家的小姐并称京城双绝的那位?”沈琼琚问道。
“是啊,就是那位,只怕另一位稍后也会到了。”
“她们名声都如此盛了,来此又是为何?”沈琼琚疑惑。
“小姐,你道人人都似咱们沈家,都似您这般?名声这东西,从来不怕锦上添花的,若是能得大师一番点化,再得几句箴言,日后谁不更加推崇。当初她二人弄出这般盛名,本就目的不纯。”彩屏这话一针见血,叫沈琼琚刮目相看,不由赞到:
“彩屏姐姐是个看得清的,比那些人通透多了。”
彩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说是跟在小姐身边久了,人也随之变得豁达,又觉这番话说出来似有拍马屁之嫌,遂改了话头道:
“小姐,依奴婢之见,京城双绝也不过尔尔,若是我们小姐长大了,不知道要压过她们多少去。”
沈琼琚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看着铜镜里圆乎乎的笑脸,不知道彩屏是如何瞧出来的。
“你见过她们不成?”
“那当然啦,以前跟在夫人身边,没少见到那些个大家小姐。”
沈琼琚正要细问,忽从镜中瞥见沈长念自门外进来,就转过头去看他。
“琼儿,昨儿个夜里可睡得还好?可有不适?”沈长念一见面就格外细心询问。
沈琼琚回道:“睡得挺好的,就是早上寺里僧众起得太早了些,叫我跟着醒过来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沈琼琚故意伸头往外头天上看了看,沈长念见她这样,便问:“琼儿找什么?”
“我看看天上是不是下红雨了,叫我二哥哥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变得细心起来了”沈琼琚打趣。
沈长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这不是…我不是昨儿夜里拉你去摘星阁赏月去了嘛,害你吹了风,回去的时候被大哥训了一顿”
“我没弱到那个地步吧,一点风就能把我吹坏不成,又不是纸糊的。”
“也是,我也这么想的,大哥非训我不知轻重。走吧琼儿,斋堂里还留有斋菜,我们先去用早膳,大哥已经等着了。”
“嗯”
几人至斋堂处一齐用了早膳,下人们收拾了东西之后,正准备下山去,这回沈长青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顶小小的帷帽出来,沈琼琚戴上正正合适。
一行人走至大雄宝殿处,就见殿内坐满了人,有一僧坐于佛前,正手持念珠,闭目念经,一弟子坐于其左手边,轻敲木鱼。僧人下首处坐着两名白衫女子,身旁各有侍女二人,薄纱覆面,不见真容,闭目倾听,与其它人隔有一段距离,似有些泾渭分明。余下众人也都闭目静听,心无旁骛,十分虔诚。
沈琼琚一见便知,那僧乃悟能大师,二位小姐便是京城双绝。
沈长青几人脚步不停,簇拥着沈琼琚径直往寺门行去,又往山下去。
殿上诸人也不曾因他们的脚步声而睁眼抬头,是以,没有人看见,悟能大师曾在几人行过大雄宝殿时睁眼深深瞧了一眼。
念罢经文,众人抬头仰望悟能大师,却见他双手合十,望着寺外一方碧空念了句:“阿弥陀佛,凤凰临寺,菩提结子,善哉善哉。”
………
………
悟能大师的一句话,像一阵疾风疯狂席卷整个大梁国都,又四散扩开,不过半月余的时间就举国皆之了。
悟能大师的话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于是,全国上下沸腾了,酒楼茶肆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句指向不明的批语。
有人说,凤凰必定指的是张首辅家的嫡女张月容,因为当时,张月容就坐在大师正前方,大师必定是对着她说的这句话。
有人说,吏部尚书魏书炂的嫡女魏庭芳也是坐于大师前方的,说不定大师是对着她说的也未可知。况且,有人看见,大师赠了魏庭芳一卷经文,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又有人问了,当时在场的难道就只有这二女?
有人嗤道,虽还有其他官员家的女子同在,但谁人能比得过京城双绝去?
还有人辨道,大师赠了魏家小姐经书不假,可大师还亲自给张家小姐解签文了,孰轻孰重,却是难以分别。
如此种种,争论不休,甚嚣尘上,无外乎是谁更喜欢谁家的小姐,谁就为她寻来种种蛛丝马迹用以佐证。
悟能大师丝毫不觉自己制造了怎样一种盛况,那天之后,他又消失得无踪无影,空叫世人们揪着一句话翻来覆去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