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活着么?”
“……一定带你去舫市,养只小羊。”
“咔嗒。”
“小星,哥哥走了,这次不是玩笑……”
够了。
少年把耳机取下,把只有一个录音文件的微型录音机扣在桌子上。
日记本上锁,搁笔。
这个录音还会不断播放,不断重播,不断提醒他。
那个整日没脑开心,大大咧咧的沙哥,真的走了。
走了三个月了。
洗漱,洗脸,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用梳子把缭乱的头发弄服帖,失败。拉开领口,有一个新的小创口,结疤了。
穿校服,黑白两色当胸截断,袖口男生黑白蓝,女生蓝白黑,非常喜气(并不喜气,好似送葬)。
北心中学的校服就是如此有特色,给学生一种全部都是要被铡鱼台砍头的咸鱼的实感。
瘦了一点,最近事情太多,没什么胃口。
背起旧书包,拿起桌子上的小面包和牛奶,穿鞋,用赵南星特别系法,分别在脚踝上正反绕圈,然后用诡异的活结系上,就是倔犟不打蝴蝶结。好处是这个搞法鞋带几乎不会掉。
出门,主卧室里传来鼾声,母亲的闹铃比自己晚了半个小时。
“晚上见啦,希望不要在公安局见。”
关门。
咬着小面包,不想去碰小区门生锈的按钮,手肘去碰,忽然明悟这个黑白色的设计是为了防脏,设计师真他#的是个人才。
巴士站,等巴士,巴士来了,排队上巴士。
人群喧闹,少年心下烦躁。手机播放音乐,给自己挂上耳机,其中传来舒缓的乐曲,世界真安宁。
略略心算人数,估计车内人口密度和最大容纳量,惊讶发现自己是上不了车的第一位。
要遭,要迟到。
面前的西装男领带歪歪,喉咙里叽叽咕咕地骂人,掏出钱包找零钱,没有。再掏出手机,估计手机壳里面夹了公交卡。把钱包揣回怀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顿了一下把手机揣向裤兜,还没落进去时赵南星便用神偷般的手法直接赚来手里。
好戏开始。
不久,西装男变成了队伍的首位。
“等一下!我手机?!我手机不见了!有小偷!”
西装男在身上各个包里胡乱翻找,当然什么都找不到。
排队的人龙开始骚动。
司机露出了厌烦的表情,打了个哈欠。
身后的中学生撅嘴,用手势示意西装男离开。
西装男脸色便秘,目光在人龙里翻找,也是眼刁,一下子就看到中学生身后低头玩手机的姑娘紧身短裤侧兜凸起一个手机的形状。
“你?偷我手机?”
西装男指着姑娘。
姑娘一脸莫名其妙。
人群鼓噪,西装男从车上跳下,咬牙切齿。
赵南星从容地上车刷卡,车门在身后合拢,他侧靠着前门,向着西装男看去。
鲁莽的西装男直接伸手去探姑娘的侧兜,被扇了一耳光,吃瓜人群掏出了手机。
挥挥手,好戏继续,但是看戏的先走一步。
闭上眼睛,更换歌曲,耳机里传来了雄壮的音乐。
黑暗中,赵南星被困在黑暗且阻塞的洞穴里。
他忽然觉得应该出去。
伸手,一绕,攀住枯死了上万年的树干,扶住身旁表面滑溜的岩石,身子一提从泥滑的缝隙间滑出。
突然地震了!
要加快速度。
赵南星一个滑铲,身下的石板地却向上翘起,地震导致洞穴被撕裂了!
不过赵南星也不慌张,顺势翻身,双脚踩在原本在上方,现在翻转到下方的土壁,然后一跳,灼热的岩浆裹挟着火焰从鞋底擦过。赵南星像一个体操队员一样双手抓着两根平行树干支撑起自己,向前一荡,落于一片空地。
站直,向左伸手,手指传来绿叶冰凉的触感。
啊,出来了。这个洞穴原来这么小,被地震撕裂后一窜便可离开。
转身,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有点热。耳朵里雄浑的音乐正好处于间奏,换一只手继续抚弄绿叶。
甩头,耳机落下,睁眼。
大巴车倾倒像一只倒扣的揉皱铁盒,地上七横八竖的人体散乱,倒是都还浑全,惨叫和呻吟声绵长。
绿化隔离带的叶子被赵南星揪下一大团。
尾端正在燃烧,漏出的燃油带着邪恶的火舌游向人群,灼热感拍在脸上。
“啧。”
赵南星一脸不快。
又是这样。
把耳机重新戴上,间奏结束。
下阙开始。
书包扔掉,滑铲,把左右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学生两脚踹出巴士,然后顺手架住一个头顶流血,昏迷不醒的女中学生往外拖。
“走!走!”
赵南星对着脑子发懵但身体无碍的乘客喊到,他们便忽然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极不体面地在倒过来的窗子和倒过来的门口挤成一团。
回头看看这个肉团,赵南星只能冷笑。
这些家伙,真难看。
把女高中生丢给被踹醒的两个小学生,赵南星瞬间折返,大滴的汗珠落在柏油马路上。
不少路人也加入了营救队伍,用外套帽子鞋底尝试扑灭火蛇,更多的人尝试把堵塞的人团拆散。
让没伤的快溜,把有伤的架走。虽然混乱一团各行其是,车内的人却逐渐少了。
人们用呼喊沟通,可赵南星戴着耳机,谁话也不听,反而救的人最多。
赵南星已经折返了四趟,正在把一个肥胖的白汗衫秃子从车窗里扯出,他能够预料到这是可行计划,但也许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体力消耗和秃子兜里的物品使其卡在窗口,完全拖不出来。
没事,还有时间,赵南星瞟了一眼停止前进慢慢熄灭的火舌,把秃子在窗口推拉,尝试让其滑出。失败。
耳机中音乐声忽然高潮,赵南星眼中出现一幅火焰扑面的画面,心下一惊,丢下秃子向着背离巴士的方向狂奔,同时大喊:
“要炸了!别管……”
话音未落,爆炸的气浪腾起,赵南星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一片碎裂飞出的钢片就从他喉结旁边划过。
虽然赵南星给了警报,但实在不够及时,救人的,逃跑的,昏迷不醒的被无情的火焰吞没。
惨叫声恍如炼狱。
赵南星撑起,迷迷糊糊抬头,有些脑震荡,眼前事物看不清楚。虽然预感自己没事却实在想不出离车三米不到,爆炸是怎么伤不到自己的。
视野里的物像渐渐清晰,一个锃亮的光头出现在自己脸前,面目安详,整个车窗像游泳圈一样夹在他的腋下。
也是毫发无伤。
目光越过秃头肥仔,首先看见的是边缘红热勾勒的铁质路标牌,路标牌深深地插入柏油马路,完美地隔绝了爆炸的热波和飞溅的铁片。
一个少年也穿着北心中学的校服,右手缠着色泽诡异的布条,抱着头缩在路标牌后,大概是他救了秃子和赵南星。
赵南星掏出手机,歌曲的进度条所剩无几。把落出的耳机戴回耳朵里,站立,转身,准备悄悄离开。
要迟到了,##的。
这个人完全没有被救了一命的自觉。
有些奇怪,有什么不对。
这次的车祸有些不对……
手中手机的进度条到底,一个高音突兀出现。
赵南星捞起地上一只烧焦的皮鞋向身后反手扔去,精准命中缠手少年头上落下的一个燃烧路灯,路灯被打离原来的轨道。
抱头的缠手少年此时刚好抬脸,一双细眼露着惊讶,一双虎牙露着可爱。
警笛声呼啸而来,得,彻底上不了学了。
赵南星撅嘴转过身来,卸下耳机,缠手少年还露着震惊的表情。
目光相对,周围的时光变慢,燃烧的灰烬像化灰的蝶。
赵南星伸手:
“赵南星。”
缠手少年伸手,蓝白黑袖口的袖子滑下。少年被拉起,缠手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脉门上三个字看不清楚:
“王…王络苏。厉害!”
王络苏语气小兴奋,表情波动却不大。
你也没有救了我一命的自觉啊!小哥!赵南星翻个白眼吐槽不能。
其实这样的人也不错。
“上不了学了?”
王络苏看着漂移停下的警车,小心翼翼提问。
“是的,要调查目击者什么的。毕竟北心市是全国罪犯比例最高的地区之一,警察效率很高,来得很快,查得很细。”赵南星仰头,想着如果有一根烟叼着就帅了。
看着头顶五米处缺的那块铁质路标牌,赵南星脑子里灵光一闪。
事件重演:王络苏的救助过程。
时间:两三秒。
动作要素:1、救出胖子。
2、拆路标牌作盾。
疑点:1、他#的怎么拆的路标牌?
2、窗子卡满无处下手着力,他怎么救的胖子?
结论:王络苏有鬼。
有趣,小哥,你很有趣儿啊。
“喂!你是……”
赵南星推理完毕,看向王络苏,结果见到他被一个眉目方正的警察叔叔圈脖子指节钻头。
“王小子!说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啥情况?!
而且最神奇的事情是,这个警察叔叔赵南星还认识。
毛未,北心市公安局最帅的仔,下班期间甚至是以马甲状态存在。同时是功勋警察和问题警察,是警犬训导员但学艺不精,配置的警犬阿来倒是非常优秀。阿来也有功勋?但是没七七八八的问题。
毛未忽然目光落在赵南星身上,还未来得及开口……
“对,毛警官又是我。”
赵南星耸耸肩,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方片K,上面画着一只吃草的羊。
毛未松开王络苏,这个少年滑倒地上成为一摊,魂魄从嘴里飞出。
看来这个家伙的秘密只能以后有缘再探了,赵南星有点可惜。
毛未戴白手套的手接过卡片,放入证物袋,叹口气:
“这次凑齐一副扑克了,“咩咩羊”还真想杀你小子啊……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一只皮鞋里,看来运气一直在我身上,这样都还活着。”
看着巴士骨架,赵南星苦笑。
“有些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毛未转头看向抬上救护车的,被白布单盖得严严实实的担架。
“算了,先给你家里传个信。”
毛未快捷拨打号码,然后捂耳朵打电话。
“对,对阿姨,还是我,小毛……对对对,还是北心市公安局…不可以让他自己回来的,监护人要在场,这是规定…好的好的,还是十二点,对,谢谢您的理解。”
放下电话,叹气。
脚边的王络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赵南星熟门熟路地滑进警车后座,靠在左侧的玻璃上。
副座的警犬壮如小牛犊,黑黄的皮毛闪着活力的光。它吐着猩红色的舌头,对着赵南星摇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
毛未进车,系安全带,开引擎,挂档,油门,规矩至极。
警犬轻吠两声,表示满意,却吃了毛未一发手刀劈头。
“毛警官,你觉得“咩咩羊”是谁?”
“毫无进展。每次的线索都只有一张卡片。”
“没有其它证据的意思,其实也是不能确定“咩咩羊”有没有制造这些命案吧?”
“但所有卡牌出现的地方一定发生了命案,这是事实。”
“好吧。”
赵南星身子前探,捞起毛未身旁的封面上写了个正楷“羊”字的记事本,翘着二郎腿浏览。
“八十八年……北心小学学生坠楼,纹羊扑克牌黑桃A。”
“九十年……电工……触电身亡,电源未知……扑克牌黑桃二。”
“……”
“九十一年……北心初中教师……从楼梯摔下,抢救时出意外,死亡……扑克牌红桃A。”
“……”
“九十三年……依旧*南星,第五十二次……车祸,死亡人数_?_……扑克牌应该是方片K。结束了?”
……
“五年了啊……至少可以确定,我死之前咩咩羊不会更换目标,已经连续五十二次了,每次我都在场,相信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可是这个混账的手法越来越极端!上上次是脚手架倾倒,上次是压路机,这次是车祸!他在把越来越多的无关之人卷进来!”
毛未气愤地锤了一拳方向盘,警犬舔舔他的手背。
“是的,也许我去死一死就可以停止这些疯狂举动呢。”
赵南星把记事本扔回,瘫在座椅上眼里没有光亮。
“不,不行!就是小星你活下来五十二次,让我们有信心对付这个变态,他绝无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等着!我一定抓他,还给所有卷进来的人一个公道!”
毛未眼里窜火,单手举高,几乎是吼着出来的。
反而暴露了你心里的无力和绝望啊毛警官,这种无处着力的恐惧感。
“停车!到地方了!”
赵南星叫到,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毛未歉意地挥挥手,赵南星抬头,看见了非常熟悉的“北心市公安局”六个镂金大字。左手是十字路口交通便利,右手是圆顶结构,优美而占地颇广的路灯管理处。每次都让人感叹腐败的深重。
赵南星勾头冲入玻璃大门,熟门熟路地走向审问室。
二十分钟后……
“就是说巴士过假庙站后不久车就侧翻了?”
毛未转着圆珠笔,面前的普通记录本上写满鳖爬般的字迹,手旁的录音机表示工作的红灯一闪一闪。
“是的,我在听音乐,具体怎么翻的也不是很清楚。”
毛未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换个说法。
对,毛警官可能可以理解,但是上面就理解不了了。
“补充一下,是听音乐打盹儿。”
“那么你是如何逃脱的?”
“我身后的车门松动,我从那里被甩了出去。”
“嗯,现在出去等着你母亲来接你吧。”
毛未眨眨眼。
“谢谢警官。”
赵南星程序性客套。
“哪里哪里,谢谢你们的配合。”
毛未也程序性客套。
赵南星顺手关闭录音机,他知道毛未还要说些什么。
“小星,其实你这么多次毫发无伤并不是偶然,对不对?”
“显而易见。以前我说过,我的'预感'。你不相信,因为并不科学。”
“不,我相信,最近我见到了其它……相似的人。你不算难理解的,抱歉以前没有相信你。”
“呃?”
赵南星感觉到什么被阻隔的事物正向他展开。
“出大门左拐,十二点之前要回来。”
毛未帮他拉开审问室的门。
门外几人等候,没有王络苏,赵南星觉得有些意外,他没有被当做目击者么?
是啊,他看起来是毛警官马仔的样子,当然不用专门审问。
走出警局大门,阳光透过树影,赵南星压下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补习的冲动,向左方看去。
白色蛋壳似的路灯管理处,闪闪发亮,门口台阶上坐着王络苏,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