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发泄和表露自己的愤怒。我可能属于心理学上所说的容易迸发出一种敌对情绪、急躁、爱挑衅、常显示出较高竞争性的A型个性的人。我的个性的形成可能与遗传有关,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另外,还可能与我幼时受到的表扬和赞誉太多而又不能正确对待,从而产生了自以为是、骄傲狂妄的情绪有关。加之,患癌后可能心理变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时常和外人,尤其是和家人、亲人发生争吵、争执。肚子里的气出了,当时是感到痛快。可是,事后我总是惴惴不安,为自己的缺乏忍性、涵养而羞惭,而自责。我常恨自己为什么竟有了这样的个性。如果不是这样的个性,我的状况可能要比现在好一些。可是,医学家们提醒人们,尤其是患癌的人们要适当地发泄和表露自己的愤怒和不满。有医书说,那些克制和抑制自己不满情绪的人容易患癌。
在患癌的妇女中,有50%的人是因不善于发泄不满情绪所致。
克制或抑制不满情绪是比吸烟更易致癌的重要因素。有的专家在医学专着中这样写道:“那些有‘战斗精神’的癌症病人比那些‘好脾气的’不会有麻烦的病人能较快地恢复健康。正如俗话所说,‘太好弄的活不了’和‘太难弄的死不了’。”
第三是我也讲宽容。刚才说过了,特别是在我发过火之后,我确实总检查自己的不是,多想对方的是处。即便觉得错在对方,也讲理解、谅解和宽容,不较真,得让人处且让人。我觉得这是为人之道,是解决问题之道。在欲与妻解决长期分居、重归于好时,我就是这样做的。
1992年秋。我的老家的一个亲戚开窑厂,缺少资金,找到我,要借一万元钱,有利息。我答应借给他,但手头的钱数还缺2千元,我说等我回京凑够了数再寄来。我回到北京家里,跟妻说了这件事,妻不同意。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妻始终不改变主意,我跟她大吵了一架,甚至动了手,从此开始了我们漫长的分居生活。
一开始,我对妻“疾恶如仇”,恨不得咬她一口,觉得她太不给我面子了,太不讲夫妻的情分。不要说是夫妻,就是要好的朋友,这点钱也是肯拿的。何况我又不是拿去胡花,一心想的是多赚些钱,让她和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些,显示一下我这个做丈夫的能耐,显示一下我这个做丈夫的克己奉“公”。可妻就是不配合不支持,实在令我难咽这口气。
而我和她就不一样,她有事找我帮忙,我从不讲价钱。比如,她要找个地方,找个单位,与我们合办工厂,生产她研制的新产品——太阳能热水器。我二话不说,跑回老家,与当地的镇政府签订了协议,办起了太阳能热水器厂,并且有了效益。
越想妻的错,越想自己的对,肝火就越旺。开始的一段日子里,我吃不香,睡不好,瘦得不成个样子。我不得不拒绝和镜子接触,因为看到镜子中的我,我都害怕,哪里是活着的人,简直就是实打实的“木乃伊”。
后来我冷静下来了。我竭力找妻的是,找可以原谅妻的理由。我想:世界上有几个女人的钱口袋是那么轻易动弹得了的呢!妻的单位的一个女人就声称,她把她花剩下存起来的钱叫做“入列”。又声称,对她来说,“入列”容易“出列”难。
我曾为出一本我编撰的关于妇女的书,找到一家出版社的一位女社长,对她鼓动说,她不妨大胆地出,将来找一些妇联组织帮助推销,说不定会获得好的经济效益。女社长批评我的想法完全错了,说是掏女人的钱口袋难于上青天,要我还得找企业家,当然须是男性的。妻不肯拿2千元钱,是女人性格的正常反映,与不讲夫妻情分挂不上钩。
妻是可以原谅的,倒是我不可饶恕。不要说妻的所为并不过分,就是过了点分,我也不该耍横动武。我哪里像是读过许多书的人,倒像是一个中国籍的野人国里的人。
想通了之后,自然也就不生妻的气了。我找到妻,向她认错,并要求结束这“一家二处”、“不战不和”的局面,实现家庭大统一。妻不肯妥协退让,自然拿她无法。分居何尝不是一种家庭模式,一种生活方式,我不必为此生气。我气不起。
实事求是地说,我不是一个很能讲宽容的人,我以后得在这方面多下功夫。讲宽容是很重要的。有一本医书向读者推荐了埃及的一位叫阿塔瓦穆萨的150岁老人说的话,并要求人们照着老人说的话去做。老人所说的话是:“宽容使人长寿,憎恨则有损健康。”可是,又有医书说,抑制愤怒,则得癌症的可能性大。已经患了癌症的人,更不能生闷气。在癌症病人对某事有不平之气时,可在每天生活中适当地把它表露出来。人间堪称复杂,许多理正着说有理,翻过来说也有理。可能恰是反映了生活的本源。比如我确实有发火的时候,也有讲宽容的时候,一个“矛盾的人”。
其二曰“清心法”。心清气自不生。而要做到清心,必须寡欲。我要认真解决这个问题。
寡欲能够养性,能够治病,能够延命,是早已被医学家们提出来了的。我国古代医学家陶弘景就在他着的《养性延命录》中提出“养生之都契也”的“十二少”,其中的一少就是“少欲”。但我早先并不知道,我采用“清心法”完全是一种自发的行为。我是又一次懵对了。
我狠狠地向我的欲开刀。为此,我逐步地、尽可能地减少与外界的接触,把我的寒舍变得越来越像个生活的“真空管”,一头钻进去,将1米8多的身体蜷缩起来,一动也不动地呆着。我自有我的道理。欲望是由一定的条件、环境、氛围而产生的。有句话叫“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到了朝就会争名,入了市就会争利。林黛玉进了贾府就产生了情欲,和薛宝钗抢着要贾宝玉。她又未能明智地、及时地、坚决地退出角逐,回自己的江南老家,离开那个没有人真正地疼爱她、帮助她、支持她的地方,结果焚了稿送了命。
我有着切身的体会。与同学们、朋友们相聚,见到、听到某某当了“大款”,有车,有房,有人民币和外币,自己也想“下海”捞一把;听说谁仕途发达,平步青云,便油然而生钦慕之情;上趟街,逛了市场,就想拥有许多好吃、好穿的和好用的高档东西。但是,我只能想,只能羡慕,无力去做,无法去实现。
往往在那样的时刻我便恨自己,恨自己的命运乖舛;气自己,气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才48岁,什么病不生,单捡中晚期胃癌生。我恨我气我是一个生就了的贱命人。
其实,古往今来,早已有许多人采取与社会少接触、与花花世界少接触的办法以达到寡欲的目的,从而使自己少生气。
比如,有的出家、有的当隐士即是。
在家里同样会碰到多欲或少欲的问题,搞好了欲就少,搞不好欲就多。所以,在家里,我同样狠狠地向我的欲开刀,使我处于少欲状态。比如,我常因儿子辞职“下海”后没有把生意做得很好,没有赚到大钱而生他的气,有时候我们的关系相处得还挺紧张。后来我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觉得自己的怒其不争,当然主要出自父爱,出自做父亲的一份责任。但是我的父爱的份量不在“伟大”的等级上,含着一定的欲的成分。我迫不及待地心急如焚地盼他明天早晨就成为财主。还有一层意思是,他趁有钱的机会赶快结婚生子,过他的美满幸福的小家庭日子,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当然不会讨要他“欠”我和他妈的管理费、教养费,等等,但我从此可以把手脚放大点,多花一点自己的钱,提高一下自己的生活质量,至少可以把不带“屁股”的烟换成带“屁股”的。现在倒好,他嘴里时常叼着“555”牌,我却抽着不带“屁股”的;他隔三岔五下馆子,膘大肉肥,我却整天在家吃着略好于我老家的一般农民家平日饭菜,骨瘦如柴。把我的伙搭在五星级饭店里,我也是膘大肉肥不起来的,不过说笑而已。他不急不怄,过得滋润着呢,开心着呢。也难怪,他还年轻,哪能看透眼花缭乱的世界背后隐藏着很深的东西,哪了解如今婚恋的经济色彩已浓烈到了何等程度。他糊涂,我不能跟着糊涂。一个家庭里不能没漂没沉的。
我虽不愿但也只得吃哑巴亏,继续当守财奴。我就纯化我对儿子的父爱。我想到他有他的难处:现在的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钱哪有那么好赚的,得要有时间,得要有个过程。我责备自己,不要为了一己的私欲逼儿子逼得太甚了,一旦逼出了事,逼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世界充满着奇妙性、神秘性、有趣性和不可知性。世界真是有意思极了。在追求清心寡欲时,我只是图自己的受用,绝无意于因此而得到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我却得到了赞颂。我的儿子一天对我说:“爸,你现在称得上是清心寡欲了。真行!
我评价得对吗?”“基本算是吧!”我这时的感觉是良好的。那我就想,大概是缘于荣誉感的满足吧。岂不又是欲的一种表现吗!也不奇怪,人岂能无欲,只是要少而已,要淡化而已,尤其是物质欲,更要注意少,注意淡化。吃得好了,喝得好了,穿得好了,理该“玩”点精神的东西,讲究点品位,怎能越发的物欲化,向动物界靠拢,往猴子刚变成人的那个阶段活。
其三曰“强心法”。这一法是我在我与妻离婚后不得已而研制出来的。它可是顶了很大的用,如果没有它,我是否能有已经正式出版的《夺命》一书,我是否能写现在的这本《我是怎样战胜癌症的》,那就两说着了,就要打个大问号了。道理何在,容我留在后面说。
正在我兴致勃勃地写着我的《夺命》一书时,一天,我单位的一位领导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妻正式提出要与我协议离婚,并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示。这是猛烈的一击,残酷的一击。撂下话筒后,我无心拿起笔来。我在室内到处转。我一整天未吃饭,一整宿未合眼,我想喊叫,我想大声痛哭。我担心我会发疯,变傻。我惧怕我精神的长堤会彻底坍塌,再也修建不起来。我的难受程度绝不亚于我知道我已患了中晚期胃癌的那一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想掩饰,我坦率地承认,我不愿离婚,我害怕离婚。
这是因为:
第一,我觉得对不起妻。凭心而论,如果抛开起因不说,由于我不讲分寸,为所欲为,言辞和行为的过激程度都远远超过了妻,因而我对她造成的感情伤害,远远大于她给我造成的。我总期待着我们的关系“解冻”之后,我将善待她,偿还欠她的“债”。而离婚后,还“债”之事就要泡汤,岂不遗憾终身。
第二,我的余生将为难堪所困扰。别的离异者,对离异一事是怎着的,不得而知,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我婚姻的失败,家庭的破碎,只能说明我的低劣,不能说明我的高超;只能说明我的愚蠢,不能说明我的精明;只能说明我的放任,不能说明我的严谨。我原以为我好歹还算是个人物,现在我确信,我乃人群中的低等级者,将我列入窝囊废者群,虽显残酷,但也不能说蒙受的冤屈太大。现在,在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的男人面前,我的脸上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嚼咬,很不好受,我的头也抬不起来。我对“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说法不感兴趣。我认定,多找自己的毛病才是正招。说到底,连自己小家庭中的老婆都团结不好的男人,绝不是个高级男人,顶多算是个非全能型的好男人,或者叫非完美型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多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就要为保障社会的稳定多耗费些心血。
第三,吾无脸面对一双无辜的儿女。这是我视离婚如虎狼的最根本最核心的原因。
妻坚持要和我分手,当然是因为我有许多令她无法再忍受的坏毛病。对于她,分手是一种解脱,一种痛快,一种享受。我虽一无是处,但也不觉得妻美妙无穷。我不想看到悲剧的发生,妻非把事做绝不可,分手也可减轻我一些心理负担。
我们夫妻离异,受打击和伤害最大的是我们的一双儿女。
我亲身的经历使我体会到,他们的痛苦程度将比我们大人的大得多。我的父母虽然是白头到老,但他们却是一对吵架型的夫妻,吵架像我似家乡那个地带的阴天和下雨天一样,三天两日就会发生一次。他们吵过后,各自生闷气,把嘴噘得高高的,用来拴头毛驴刮刮叫。我小的时候,每逢父母吵架,我的心头就罩上了一层阴云,十分的不愉快。有一年大年除夕,我的父母为一件事又开了“战”,眼瞅着这年过不好,而这是我们娃娃盼望已久的呀。我的心像被捅了一刀的难受。我号啕大哭,强烈谴责父母。他们良心发现,熄灭了“战火”,我高兴得直想跳。由此我推断,我们夫妻的平时争吵已带给儿女们许多的不高兴,一旦离异后,肯定会使他们想到情感的问题、经济的问题以及其他一系列的问题,给他们受伤而滴着血的心上洒上一把盐,痛楚万分。他们会在背后骂我们这一对不称职的父母的。
事实上,父母的离异,对儿女们的戕害是巨大的。媒体经常报道,在犯罪的青少年中,来自父母离异的家庭者所占的比例相当可观。我的一个父母已经离异了的亲戚的女儿,一天来看我,谈话中我问及她的婚姻大事,她说她今生不准备嫁人了。我为她的回答吃惊不小,不解其意。她说结了婚还有可能像她父母那样离婚,还不如不结的好,免得害人。父母的离异会杀灭儿女们的情爱之心,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