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知道高嗣人硬气的外表下还有这档子事。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你这是在赌。”
“也许吧。但要赌也得看时机。我能感觉到随着神教的壮大,那家伙在越来越强——至少在感应者的层次上是这样。
所以再拖下去,就连赌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努力方式,甚至可能有我所不知道的帮手,我的学生也和你一样。可我不行。
心灵感应者强和弱的领域都很明显,也许你们有别的思路,但很遗憾,我能下手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他斩钉截铁地说。
真让人头痛。
没办法了。
“所以,我能做的那件有生命危险的事,是什么?”
“记录者。
我的能力是心桥,在心与心之间构建通道,用这个通道传递指定的东西。传达声,光,气味,包括知识、想法在内都是最基础的用法,段位高起来甚至能传递心灵感应者的能力本身。
我会把你和我的心灵连接。
你将看到战斗的全过程。
只是我可没法断言你不会受到波及。”
为什么需要记录者?
当然不可能是用来歌颂高嗣人大杀四方的英姿。
他是在为失败做打算,为后来者留下情报。
“等等,为什么是我?她也比我强吧?”我看了看助手,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冷漠模样。
“如果我们俩进入状态了,你能对抗意外情况吗?”高嗣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唔……”
“准备好了吗?”
“等等,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我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
※
在我们谈完那件事后,高嗣人宣布了行动开始。
助手拿掉被绑男人嘴上的布块,从书桌上取来一个小瓶,对着他的脸喷了一下。
男人像咸鱼拍尾一样猛然躬起身体,不过由于被绳绑着,只能看到微动作。他剧烈咳嗽着,眼泪流了出来。
这一下让他完全清醒了,大声咒骂着,用最恶毒的词汇去主要是诅咒助手,丝毫不怕她手里的刀,颇有为信仰献身的意味。
直到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神启”的幽蓝微光。
骂声瞬间变成了渴望的哀求。
愤怒、盲目、激烈。
软弱、渴求、迷离。
助手把“神启”拿出又藏起来,如此反复。
男人也在咒骂和哀求间无缝切换,而本人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异常。
终于如愿以偿。
肌肉鼓胀,流出口水,疯狂地扯起绳子。
但绳子似乎是特制的,拼上再大的力气,也只会把自己割伤。
不一会儿信徒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血液顺着绳套淌到椅子上,再从椅腿滴下。
他终于放弃了尝试,抬起头看过来。
这与我料想的不一样,我还以为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会把这无谓的动作一再重复。
但他的目光也不像是在注视三个人,那目光穿过了我们,似乎投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信徒时而惊恐,时而吼叫,间或夹杂着痴笑,即使吐出句子,也是听不懂的语言。
高嗣人沉吟了一会儿,说:“他在心灵层面上变得明显了。”
“明显?”
“和普通人比,就像一杯水里混进了油滴。”
“这有利于那怪物操作吗?”
“也许他没法直接入侵普通人,只能对这种状态下的对象下手。”
我们试着和信徒交流,但他一直表现得疯疯癫癫,让人无从判断他到底能不能听懂我们的话。
你不是“怪物”的触手吗?叫正体出来说话啊?
时间在无意义的试探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药效就要结束了。
高嗣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做了几种尝试,但都石沉大海。
敌人都不出来,这架好像打不起来。
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对那教徒说:“受洗时念给神明的咒文,你还记得吧?”
他奇怪地顿了顿,不再骚动,而是静静地坐着。
药效结束了?
不。
“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审判吗?”
他突然清醒地说,换上一副受洗时肃穆的面孔,好似在对着半空中某个不存在的东西虔诚祈祷。
于是怪异的无法理解的声音无端地从空气中滋生。
眼瞳被无底的红色覆写。
血气翻涌。
终于来了。
高嗣人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迎上那对红眼。
心智攻防,开始。
而此时我已经被前所未有的沉浸式感官淹没。
抛弃视听味嗅,远离光影交错,我在意识之海中沉浮,在心灵门扉间徘徊。
思维好像跟不上世界变幻的速度,加塞着在空中停顿。
周围是连绵的血红,排山倒海般扑来,翻江倒海般流转,遮蔽天空,覆盖大地,最后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天地,存在的只是填充全部空间的血海。
不,与其称为血,不如说是恶。
我开始头晕目眩,开始溶解。我什么也控制不了,下意识地臣服于那浑然一体的纯粹的恶意。
但下一刻我看到那红色分解开来,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液滴,那些液滴各色都有,只有最深沉的才被染成黑红。
沿着有规律的轨迹律动,谐振着起舞,浮浮沉沉失去形体。
今宵也溶于水沉眠。
有何不可?
可刺目的灼热穿透身体,明亮的火焰构筑起闪烁的墙。
深水炸弹轰然作响,数量为九。
波涛被扭曲成漩涡的形状。
橙红的通明火焰。
黑红的凝血洋流。
如龙。
席卷。
时间失去意义,色彩失实,声音失真。
两者从体量上就不在同一个数量级,海底火山终究要熄灭。
可在那之前。
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无法理解。
好像画家扔掉调色板和笔刷,拧开一管管颜料,全部挤到精美的画作上。
用手混合。
然后吃掉。
我看到了移动的阶梯、围在魔法阵旁边的黑袍人,还有纯白的小花。
还听到了话语。
这是更深层次的战斗,我想。
突破,防守。
孤注一掷,冷笑。
大量画面在眼前播放再倒带,太快了我根本记不住。
直到一声惊叫,我睁开眼睛。
看到高嗣人把手中的钢笔狠狠地刺进另一只手的掌心。
眼中红光大放。
口鼻流出血来。
用蘸着不知是血还是墨水的笔触,在纸上龙蛇狂舞。
可我的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