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
幽深。
横贯大地的伤痕,仿佛通向世界的彼端。
一眼望下去是泛潮的石壁,袅袅的雾云若隐若现;更深处则只是单纯的幽暗,带有致命的魔力——
甩了甩头,我听到鸟鸣。
传言是真的。
这里是陆地上最深的裂谷,没有之一。
尽管这么说,其实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
也许有人知道?
我就是为此而来。
别误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具备这等资格。
我们从出生开始便经历着层层遴选。
每年秸月的第十四个夜晚,所有的孩童都会在城中央的高台下排起长队,包括被父母抱着的婴儿。
伴随着洪亮的祷歌,幼儿或少年们按照年龄,站在不同高度的台顶,向着大地张开双臂。
若想以完整的祝福度过十四岁的成人礼,至少得凭肉身坠落相当于百米的高度,并且毫发无损。
而对于向往着教会专门培养的孩子们来说,难度,即是说高度,将达到这个数字的二点四五倍。
记得我是那年的最优者。
轻松创造的记录,是破历史的五百米。
为了见证这一刻,教会还特别为我单独安排了库伦纳山的悬崖。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没见过城中广场上涂抹的鲜血。
那是达不到最低要求的孩子们,哀嚎着被推下时人肉血包爆开的惨状。
是的——
我来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度。
我们信仰着「下坠」。
不是神灵,而是这一神圣的行为本身。
降生时呱呱坠地,死亡时坠向彼世。人生的全部美丽,凝缩在悬空的完美闭环中。
不如说,活着,本就等同于下坠吧?
每次这样一想,就会沐浴在充盈的依存感中。
嗯,言归正传。
我们保持着接近百分百的幼儿淘汰率,却用世界上最少的人口维持着举世无敌的军团。
正常的生育显然无法保证族群的繁衍,于是我们从敌人那里掠夺女人和幼儿,再把淘汰剩下的那些培养成合格的公民。
被公认为“恶魔”“野蛮人”,不被其他人当做同族对待之类的……都合情合理。
但有本事就来灭掉我们啊?
不说别的,现在的我,一人就可以对抗一整个敌国。
对通过了万米考验(换算数字)的人来说,眨眼间屠光一支军队,也是有手就行。
如果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将世界奴役,用禁忌的信仰同化全人类。
不过那样的话,这个物种很快就会灭绝吧?
我们从来都保持着充分的自知之明。
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
我们追寻着的,是世俗的利益所无法衡量的东西——
「下坠」本身。
最高级别的下坠。
不用我说,自然就是可能达成的最大高度。
只有打破记录的历代强者,才能执笔的至高荣耀。
去探索世界之痕的高度吧。
用本能去测量。
只要在那之后还活着,说出确切的落距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知道,没有人从那里爬出来过。但没关系,因为我比他们都强。
而且,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
比起那样贯通心率的下坠,区区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也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正常情况下,只有接近人生终点的垂垂老者才被允许靠近裂谷。
不然的话,任谁都忍不住吧?
我也——我当然不是例外。
不如说我更加难以抵抗那种感觉。
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穿过层层的云雾,感受着耳边的飓风。
长发飘舞。
抬头。
无比狭小的缝隙中,露出蓝天和白云。
无聊。
我毫不留恋地闭上眼睛,脑袋朝下。
为世间最美好的下坠,献上最华丽的礼赞。
啪——
※
我还活着。
我是说,在那个奇怪的梦醒来之后,我还活着。
最后一刻逼真的体验化为挥之不去的梦魇,让我差点心脏爆炸。
近期经常有做这样的梦。
有点像连续剧,今天迎来了大结局。
要说原因,我其实隐有猜测。
或者可以自信点?必定是来自我献祭得来的那份禁忌知识。
核心是一套诡异的交换判定。
简单来说,下坠就能变强。
坠落的高度越夸张,强度就越离谱。
这也是梦中人的国家无敌的真相。
但你问如何从几百米的高度落下来像吃饭喝水一样?
问错人了!
我还想知道呢。
围绕着这套法则,延伸出来的是各式各样的精神污染。
不用说,这几天我可是深受其苦。
就例如现在。
我再度打开阁楼天窗,来到建筑的顶端。
我家买的是顶楼的房间,囊括了正常的五楼和第六层阁楼。
踩在延伸出房顶的砖瓦上,我不屑于向清澈的月光投去哪怕一瞥,却对着仅仅六层之下的草地出神。
过了半晌才恍然,在微凉的夜风下打了个喷嚏。
事实上才这点高度已经不足以引诱我更进一步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本人自制力的功劳。
我不向往坠落。
跳下去我就会死。
事实上跳楼本就是很常见的一种自杀方式。
但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知道的,能获得力量,这件事是真的。
的确。
通过掌握合适的技巧,三米五米对我常识中的人类来说还不算什么。
我于是偷尝了这份禁忌。
得到的,是肉眼可见的提升。
所以为什么不一次性多吃一点呢?
只是一点点。
才六层楼而已……
喂,那叫亿点点吧!
真糟糕,蛊惑的想法变着法子滋生,这次又换了个角度反向进攻。
我该不会以后都要对抗这些思想吧?
目前看来有点不值。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
把这事暗示给苏渃的结果是,我被同居了。
当然是说笑的。
虽然说着“必须时时刻刻看住学长才行”,但少女的麻烦事还远远没到尽头。
进化者协会那边的事。
“夜祭”事件的后续。
还有一开始就提过的,搬家的事。
她面临的选择接踵而至,而身为“普通人”的我,能掺和的部分非常有限。
好在这些都会结束。
终于,在某个饱和如常的夏日,我准时来到冷清的车站,被散下披肩短发的少女打了招呼。
“结果我成了被等的一边啊,明明没有迟到。”
全然是玩笑的抱怨。
“……我可不打算重复上次的台词。”
这次是鼓着脸颊的回应。
“明明在电话里说过嘛,要是两个人都早到的话,说不定会变成比赛谁更提前的较量哦?”
“好啦,其实我也是刚到。”
总之,美好的一天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