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逃一般地冲出了水云间。
知言一心想着离何子非远些,不得已于马车之上偏居一隅,神色戒备。二人一路无言,何子非也不多解释,整个人放松地、慵懒地倚在裘毯之上,闭目养神。
自从出了水云间,他们一路绕过了七条街道,时而是幽深小巷,时而为热闹集市,知言轻蹙眉头,心中疑惑,“这条路,已经来过两回。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好眼力。”何子非正襟危坐,“你认为我们该去哪里?”
知言抬眸望他,仍是那副言笑自若的样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朗声道:“周世子府。”
何子非牵起嘴角,露出个赞许的笑容,“你是如何猜到的?”
知言沉默了半晌,瞟了他一眼道:“何乃周国国姓,我陈国却没有。居住在西京的周国贵胄只有一个,周世子。”
何子非的表情变幻莫测,似是好笑又有些泄气,他的瞳仁清凛凛,亮闪闪的,像是落在湖面上的星光。
“自你知道我名字的那一刻,便猜出了我的身份?”何子非笑道。
知言又向后挪动了几分,“不错。”
“许先生虽远在许昌,却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佩服!”何子非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我为何带你与许先生回京?为何送他去玉王府邸?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先生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倒不如糊里糊涂来的自在。”知言一板一眼如实回答。
“好个糊里糊涂!”何子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若你能一直糊涂下去,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马车已到达世子府,可匾额上却写着“御周候府”四个大字。
原来这位周世子还谋了份好差事,知言心中嘀咕,便听聒噪的人声传来。
“让他出来见我,出来见我!”女子的声音婉转娇媚,娇媚之中带着不甘与愠气。
“世子不在府上,公主若不相信,大可进去拿人。”男声冷漠而疏离,好生霸道。
“好!好你个韩霖,我必让子非哥哥赏你一百棍!”
听到“子非哥哥”,知言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细微表情被何子非尽收眼底,他对知言做出个“嘘”的手势,探出半个身子,先行下车。
知言紧随其后,也下了车。方才还在争吵的一双男女,恰好回头看向他们二人。
被称作韩霖的白衣少年一脸冷漠,望着近前的两名男子,眸光微微泛起波澜,滚动了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聒噪的女子却睁大了双眼,柔柔媚媚的,带着委屈和疑惑,上上下下打量着知言,忽然道:“他是谁?”
何子非并未回答,反而打趣道:“何以如此生气,难道是韩霖怠慢了玉瑶?”
知言观察几人言谈举止许久,心念韩霖称呼那女子为公主,何子非又直呼她的闺名,那么眼前的美人,除了当朝天子宠爱的独女孔玉瑶还能有谁?
孔玉瑶像是发现了不可思议之事,纤纤玉指的方向正是知言,“他是谁?”
何子非却向前一步道:“夜深了,让韩霖送你回去。”
知言心胸狭窄,想到何子非在水云间对他的戏弄,极其想要报复一回,于是唇角一扬,计上心来,便轻轻拽了何子非的袖子,“爷,奴家乏了,进去歇息可好?”
孔玉瑶微微张嘴,忽然放声大哭,“何子非你个混蛋,竟然豢养男宠!”
知言缓缓低下头,上扬的嘴角忍不住抽搐,手腕却被何子非紧紧攥住,连拉带扯进了大门。
何子非一路前行,却听身后那人笑得爽朗。
“明日一早,街头巷尾就会传遍我何子非喜男色的流言,我倒是要谢谢你。”
知言一愣,抬头对上他那双含笑而微微上扬的眼眸。
“可是知言你,却给自己添了大/麻烦。”何子非将他往怀里一带,笑得暧昧。
“世子,世子你!”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唯有一声惊叫格外明亮。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还是个十分美艳的女子,肤白貌美,体态婀娜,乃是不可多得的尤物。她提了一盏灯,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一瞬,便伤心地别过脸去,“世子夜夜不归,霜华只道是世子有了新欢,哪里料到、料到……”
霜华的声音在颤抖,眼神亦在颤抖,知言只觉得他的身上似乎要被她看出无数个窟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树敌二人。”何子非在他耳边轻笑,“若你还要自作聪明,我不拦你。”
知言红了脸,低了头,缓缓吐出几个字,“是我鲁莽了。”
何子非轻笑一声,对霜华道:“去给知言公子准备一间卧房。”
霜华一怔,“后院的雅竹苑还空着,不如……”
“将我的书房整理出来给他住。”何子非改口。
霜华彻底目瞪口呆,咬着银牙狠狠道:“是。”
知言这下算是看明白了,这位风华无限的周世子倒是艳福不浅。坐拥美妾一名,就连陈国公主对他也有些心思。名唤霜华的美妾,显然对他这个新晋的男宠极为不满,将他带入书房之时,险些将床榻拆了。
所谓给自己添了大/麻烦,一是惹下了府上的河东狮,二是树了公主这个敌。
“知言公子便在此处歇下吧。”霜华黑着一张脸,将一床棉被往榻上一扔,“世子爷就在隔壁,若是让我发现你不守本分,定然饶不了你。”
知言小心翼翼地将霜华送至门口,道:“谢谢姐姐,姐姐慢走。”
霜华冷冷白了他一眼,从鼻腔里不屑的挤出一丝声响。
知言刚要关门,便见韩霖一袭白衣,于清亮的月光下立于何子非的门外,翩翩少年,眉目俊朗。知言打死也不会相信何子非是断袖,否则此时此刻,英俊如韩霖这般的男子,岂能安然地站在此处。
忽的一道凛冽寒光袭来,吓得知言一个哆嗦。却见韩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自他身上扫过,冷漠冰凉的感觉,教知言险些喘不过气。书上说有武功盖世者可以剑气伤人,而韩霖,便是以寒气伤人,冷冷一瞥便令人如坠冰窖。
知言对着他尴尬一笑,讪讪地关上门和衣而睡。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满眼满脑子全都是熊熊的大火,眼看着无言书院在火光中化为一堆废墟,知言的身上似有千钧重,一步也不得前行。
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他们为什么烧了书院?一连串的疑惑教知言头痛欲裂。他蓦地睁开眼,便见眼前一片清明,竟是天色大亮。
知言豁然起身,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肩膀,何子非的脸忽然放大,他含笑的眸子里一片清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再说一遍!”
“放手!”知言大骇,挣脱他的钳制,却不由被何子非那从未有过的凌厉眼神吓得哆嗦。
“你方才说什么?”何子非意识到自己鲁莽惊吓到了他,于是收回手臂,眉梢微挑。
知言期期艾艾,亦不知该如何回答,方才他不是在睡觉么?难道是说梦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我不知道。”知言用力摇摇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