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三年,丞相周亚夫免,以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太子太傅卫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太子少傅。
中元六年,夏四月,梁王刘武卒,分梁为五国,封刘武五子皆为主。
六月,匈奴入雁门、上郡。吏民战死者二千人。
后元元年,秋七月,丞相刘舍免。周亚夫下狱死。
八月,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
朝中局势如同走马灯一样,前一秒还在风光无限的地位,下一秒就沦为阶下囚,甚至满门抄斩。
对于这种变端,我从开始的难以接受,到后来也渐渐变的麻木,听着那些熟悉的人名一个一个死去,又涌现出新的一批替代者。
后元二年,春。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十八岁,已然在这里生活了十个年头,还有十年,十年我便可以回去了。
“翁主,你又走神了。”近侍心雅半无奈半嘲笑地提醒我。
心雅是自碧蓝之后,我的第三个丫鬟,却也是最懂我心思的,跟在我身边三年了,兴许是看着我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般骄纵蛮横,相反却是平易近人,她也便大胆起来,有时候竟是开我的玩笑,嘲弄我。我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奴婢说,这几株玉兰修剪好了,翁主现在要不要去给太子送去?”
“送给他?我有说过吗?”我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玉兰,一边没好气地责问她。
心雅转身去拾掇案子上的几片碎屑,幽怨地说道“听说皇上这几个月,将朝堂大小适宜全都交给太子处理了,太子忙的焦头烂额,也已有小半月没来府上找过翁主了,宫里美女那么多,翁主你……”
“停!”我大叫着阻止她,抬手揪住她的小辫子,恶声恶气地说“宫里美女多,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若喜欢,都娶去我也不在乎!”
“翁主!”心雅被我气得直跺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我险些晕倒,这才叫做皇上不急太监急,若我再僵持下去,恐怕她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我了,我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
实际上,这么多年,除了刘彻,我倒也真是没什么朋友。
比起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来说,我更是最为幸运的。刘嫖从不限制我的自由,我想去哪里,她几乎也不过问。
我没有让人通报,径直去了刘彻书房。
我才拐过弯,只觉一股凉风直逼额头,等我意识到是一副竹简朝我砸来时,“啊”我尖叫一声,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
忽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我迈进去的脚绊在了门槛上,一下子扑到在了地上。
竹简顺着头顶砸过去,“哐当”一声巨响,撞在门栏上,七零八碎地被肢解开。
我看着那副残缺不全的竹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若不是这及时的一脚,我怕是此时早就一命呜呼了。
“阿娇……”刘彻飞奔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连声问“有没有事,……”
我木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子,想必她是吓坏了。”
韩嫣从我身后走出来,对我愧疚地弯腰赔礼“方才情况紧急,对翁主多有得罪。”
刚才将我推倒的是韩嫣,我语塞,我能怪罪他吗?毕竟他救了我一命,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呼呼喘着气,将手里已被压烂的玉兰砸到刘彻怀里,“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径直走到他的书案前盘腿坐下,毫不避讳地端起案上的茶杯想要喝。
“那茶冷了,我让人再帮你换一壶。”刘彻走过来,要拿过我手里的茶杯。
“没事,温的。”我口干舌燥,也不管冷的还是热的,直接灌了好几口。
“呦,这玉兰开的……啧啧啧,太子哥,你可真是有福气啊,嫂子特意来给你送花来了。”
一句充斥着暧昧,调侃的声音,将我吓得“噗”一口,将这最后一口茶吐了出去,“咳咳……咳……”连声咳嗽着,一看案子上的竹简被我喷了满口茶水,我忙展开袖子去擦,“咳……咳……”
刘彻抬手轻拍我后背,去拽我的衣袖,“别擦了。”
“郭舍人!闭上你的嘴。”
我还没开口咒骂,刘彻已率先开口呵斥了他。
郭舍人原意想要讨好,这会儿倒适得其反,怏怏地缩了缩脖子,受了委屈的样子。
一张圆脸,两条眉毛几乎连在了一起,扁平塌陷的鼻梁,厚嘴唇,我第一次见郭舍人时,简直是要被丑哭了。
郭舍人说话风趣幽默,毫无正形,除了逗人取笑以外,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日子久了,我倒也觉得这样人心思单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点子,难怪刘彻愿意与他多交往呢。他似早已认定我和刘彻的关系,常拿当年金屋藏娇的誓言调侃我,一口一个嫂子的叫我,起初我还抗拒,但后来也是服了他,不再理会。
“也不能怪他,你这究竟是干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郭舍人刚才还处于病症之中,听我为他开脱,一下子又来了活力,“嫂子,太子他……”
“郭舍人,阿娇是在问你还是在问本太子?”刘彻皱着眉头,不满地问了他一句。
郭舍人的舌头在嘴里不停的动弹,却也是郁闷地闭紧了嘴。
我哈哈笑了两声,被眼前这两个人逗笑,真是小孩子。
韩嫣走过来,将那副被砸烂的竹简铺到我面前的案子上。
这几年,刘彻教我认了很多汉字,我也能大概读懂一般书籍了。
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我对冯敬与没有多大印象,只记得他似乎是前御史大夫,后因边境紧急,出任边郡郡守。
“他战死了?”
匈奴是大汉朝历来的一块儿心病,现如今大汉再一次地被匈奴击败,难怪刘彻会发这么大脾气。
“我绝不会让匈奴猖狂太久!”刘彻凛然发誓,眼中蹦出锋芒。
我一寒,这样的刘彻让我有些害怕。
他越发的喜怒无常,身上总带着生杀予夺的气势。
刘彻轻展眉头,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垂下眸子,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刘彻对韩嫣,郭舍人使了一个眼色,韩嫣一本正经地对我和刘彻弯了弯腰,朝门外走。
郭舍人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两对黑眼珠成了对鸡眼,“呵呵呵……”哂笑个不停。
我被他看的有些发怵,刘彻皱眉踹了他一脚。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郭舍人捂住屁股,“这就走……这就走……,太子哥莫要动怒……”说着,连连摆手倒退,“太子哥……”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一把被韩嫣拉了出去。
“太子……你可要好……啊——!”
郭舍人带有穿透力的声音,片刻变成杀猪般的惨叫。
“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支着下巴,有气无力地问“要说什么,非要支开他们两人?”
刘彻不满地拉下我的胳膊,“怎么?难道只剩下你和我,你不开心吗?”
我用手捂住口,打了一个哈欠,半敷衍地说“开心,开心,但是我想睡觉。”说着,我撑着案子站起来,浑浑噩噩地想要找地方小憩一会儿。
“啊”我低呼一声,片刻身子就被拽到了刘彻的怀里,稳稳地坐在了他的右腿上,他粗重的鼻息在我耳后喘息,我面红耳赤,困意全无,心跳加速,此时我再也不能如同儿时那般自然,刘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鬼了,他现在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怎能坐怀不乱?“干什么……”我挣扎着想要跳出去。
身子刚要起来,陡然一重,又被拽了回去。
“呵……”刘彻玩弄的一声轻笑,腾出一只手将案子最下面的竹简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的懂吗?”
窦太后和景帝刘启偏爱黄老之术,而刘彻却有些特立独行,偏偏对与之相对的儒学感兴趣,最近这一阵子都在研究儒学的经典之作,每看到一些颇为喜欢的,便会写下给我看,顺带教我认字,我低头去看竹简上的字迹,费力的辨认着“关关……这是雎吗?”
“是,下面呢?”
“关关雎……在河之……什么……君子!对,我认识这个,是君子!”在一连串陌生的字符后,我总算辨认出两个熟悉的字,有些兴奋,但也对这整体很是迷茫,嘲笑道“怎么和那个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特……”我顿了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相似……”
刘彻有些惊讶,探寻的眼神过后,便是鼓励我继续往下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娇,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我一惊,脱口而出,有些狡辩的意思。
刘彻笑了笑,对我过激的反应不以为意,“嗯,你就是你,陈阿娇。”
刘彻将竹简收起,放到我手上,“这首诗出自儒学经典之一《诗经》,王臧老师教的,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愣住,他漆黑的眸子就如同一口井,就要将我溺死,我看的不禁有些痴傻,心口好像有一只小针在扎,苏苏麻麻,却也带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