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厂里开大会,主抓安全生产,出了这种事儿,肯定是要有多动作的。机关也来了次思想小整顿,这话听着也别扭,火葬场出了生产骨灰还能生产啥?出了这种事儿大多都是走个形式主义。一百多个人大大堂,万胖子在上面说的神采奕奕,下面大多数的职工都是昏昏欲睡。耽搁了一下午,眼看着终于要散会。领导走了之后职工也散场,我刚站起来要出门,一个秘书喊住了我。
“胡科员,厂长让您去一趟。”
我愣了一下,赶紧嗯了一声。
到了顶层的办公室,这一回万胖子跟以前有些区别,没有坐在他那张太师椅子上,反而是站在旁边,像是等了我好一会儿。
“小胡,来了?”
我心头一堵,万胖子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最近你在厂里有没有碰到什么不正常的事儿?”这胖子眯着眼睛,一句话让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厂长,倒也没什么,只是李哥他。”
“小胡,遇了事儿你得跟单位讲,我看你气色很有些不对,晚上没睡好?”这胖子挺着个大肚,想都没想把我打断,
“你看看这个。”
这货从身上掏了个东西出来,我看了一眼,赶紧摸摸自己身上。“这是你的工作证,保卫科去吊尸体的时候,那李顺全的尸体手里,就捏着这东西。”
简单的一句话,我浑身都有些冷汗,虽说是机关人员,平时靠着这张脸不会有人来查,李顺全摔死是两个星期前,我分明记得,前几天这小本子证件都还在我自己身上。
当时李哥已经死了,这本子是怎么跑到了山缝里去的?
“我让曾副科给你压下来了,这要是送到外头的分局,你脱不开干系。”
“你人还年轻,在厂里上班,自己随身的东西,要记得收好。”
万胖子当这儿一把手当了十来年,厂里的积威不是一般的大,用这种口气跟我个小科员讲话,除了看在我没来多久的份上,确实没有其他原因。而且这一次我自己都惊出了一身汗,还真得感谢他,八九十年代的公安局是什么手段大家都清楚,这东西要是到了分局手里,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万胖子没有再说话,黑着个脸看着墙上那半幅字。我在一旁做了个简短的检讨,这货看样子都没怎么听,到了最后,就边看着那墙上,边慢悠悠的开了口,
“小胡,你家人都还好吧。”
这货突然说出这番话,着实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赶紧点了点头。
“都。都挺好的。”
我实在是憋不住,一连想起了几天的话,终于是开了口,我慢慢的从身上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
“厂长,我已经做过自己的思想工作,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职务.“
就在我递出辞职信的这一刻,我怎么都想不到这货会这么生气。一双小眼睛一瞪,刚拿起的茶杯“嘭”的就砸在了桌上。
“拿回去。”
这几天我几乎都神情恍惚,晚上常常在半夜惊醒,打死都不相信,那晚上我只是做了个梦。要是继续在这地儿上班,鬼晓得这地方还有多邪乎,怕是什么都是交待了都不知道。
这货一声暴吼让我吓了一跳,那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看个不争气的娃。
“厂.厂长,我学的是精密仪器。跟这儿专业完全不对口咧。”
“让你管厂里的消防设施,你这是跟组织偷奸耍滑,那么大一个消防水池,还不够精密?”
规规矩矩的出了办公室,我心里气得直跳脚,到了最后,万胖子盯着放工作证的衣兜。慢悠悠的说话,“小胡,你可不要辜负单位对你的信任。”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相当的明显,要是我不把辞职信拿回来,这****的估计转背就李顺全的死和我工作证的事儿给递上去。我心里恨得咬牙,却压根没有一点办法。
按照万胖子的话,我是打死都不信,这货说什么单位好不容易来个大学生,要没待两年就跑了路,机关的脸往哪儿放?
灰溜溜的回了办公室,李顺全死了,徐立会那可是又找到了话头。几天下来在办公室神神叨叨的摆谈,这女的也不管我听不听,反正说的事儿都是单位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
正在我为万胖子”安抚人心“的举动感到奇怪的时候,这火葬场级别高,那么大个干部,为难我这么个小职员做啥?只过了两天,厂里组织了一次事情。
这是一天上午,在万胖子的带领下,一群人出了厂,没上马路反而顺着山上走。周围的荒山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深林。万胖子带着我们到了一处荒山上,旁边有人打了声招呼,我们来的这地方是一座坟山,按着话,七八个工人开始在周围撒纸钱,布花圈一类的。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奇怪,这一处是什么地方?
万胖子站在人群之中,嫣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多时,山下的很远的地方,小路上陆续就有村民走上来,我一看,在前面带路的居然还是单位的人。
而此时,山林荒地的一处,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灵堂的样子,几个花圈堆在四周,万胖子带的人还在指挥。而就在空地的正中间,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问了两句,万胖子一身考究的西装,指了指中间的杂草堆。
”这儿是个坟,只是埋的不成样子,平时也没人管。“
我愣了一下,坟?还花这么大的阵势?不多时,一群村民已经到了山上,旁边有人提着整箱整箱没开封的鞭炮和纸钱过去,这些穿着很是朴素的村民把堆堆纸钱点燃,过后陆续开始上香。这些人对着那中间的一处杂草堆就开始祭拜,单位的人没说话,全都站在旁边看,一时间山上好不热闹。
”小胡啊,虽说国家早就摒除了迷信,但有些传统还是得遵守的。这儿埋的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前些年被淹死咧。他妈就是这附近村里的人,进厂来当了帮工,因为孩子死了,后来也疯了。前几天我让人去了解了下情况,也算是来祭奠一下。“
我心头一惊,因为就在村名之中,一个疯疯癫癫妇女就跟在那后面。这一眼让我冷汗直冒。这。。这妇女不就是那天晚上给我送鸡蛋的那个么?当时看着这人就有些不对头,而此时才发现,这大娘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职工服,明显就是个疯子。
”狗儿咧。我来看你来啰。“
”儿咧,你不是说你身上痛,过了这七月就来看娘的么?你咋还不来啊?“
”小胡,你怎么了?”万胖子眯了眯眼睛,旁边站的都是一身老师西装的厂里人,就看着这些村民在这“场合”中拜祭。
“没.没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那疯了一般的大娘还在对着杂草堆使劲的哭。
当天下午,这群村民朝着这杂草堆上了香烛放了鞭炮,荒山之上,一条条竹子挑着的白纸番在山风之中使劲的飘。
之后一群人没有回厂里,反而抬着从单位带出来的几个大竹筐箱子往山下走,就在这荒山之中,一连去了好几个村子。这些竹筐里装的除了纸钱香烛一类的东西,还有很多土产和土货。
山里的人本来就住的稀,再加上这周围这么偏僻,几乎每到一个村,厂里的工人就拿着这些东西家家户户的发。
万胖子和一棒子领导早就没了影,剩下的都是些厂里的普通工人。我按着一群人临走时的交待,已经是跑了两三个村子,四五个工人抬着东西跟在我身后,
正好顺着山路出了一个村子,我扭头看了看,村口的位置,两户住在外面的人家收了东西之后已经开始在门口摆纸钱来烧。我问了两句,
“胡科员,您不知道?我们年年都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建厂的时候开始的。你想想,按照国家推行的火葬政策,我们在这么偏的山里头搞火葬场,肯定要跟周围的村民搞好关系。”
这职工从竹篮子里拿了包烟,拆了点了一根狠狠的抽了口。
“全是好东西,我跟你说,这些村子里,好些人都等着每年的这么一回咧。”
这货拿着烟边走边发。
我刚拿过一根,就看着走在最后的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工人没有接。
”哟,我说,卵子,你咋不抽?“
这工人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村子,脸色很有些神秘。
”你们抽吧,这竹框里的东西,我不敢抽。“
我心头一愣,这时候已经翻过了两个山坡,之前的村子远的已经有些看不着。这工人接下来的话声音都有些抖。
“我听说,这些东西,不只是拿去团结这些村民的。我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是最主要是的,是安抚这周围农村,这些荒山野林地下的亡魂。据说建厂的时候,这周围出过不少邪乎事儿。谁晓得偏偏要在这种地方修火葬场?”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麻,趁着几个工人还在抬着东西走路。悄悄的从身上把刚才的那根烟又摸了出去,背着手往那还剩小半东西的筐子里丢了进去。
这一刻,似乎就连这晃晃悠悠被几个人抬着的竹筐,在我眼中都显得有些邪乎。
当天下午,把周围的几个村子走了个遍,一群人也累的不行,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回了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