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隔开了前院与后院,隔绝了生机与希望。
门前小墩上,突然冲过一道人影,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扳着那具队长的无头尸首,用力一扭,竟然扳断了队长一条腿。
蔚凌然瞠目结舌,这个柔弱女子用尽她此生最大的仇恨力量,居然生生扳断了小队长的腿骨。
“咔”一声响后,女子松开手,坐在地上,和着血泪雨水疯狂的大笑起来。
她浑身上下青紫红绿,没有一寸肌肤完好,目光随便往她身上一瞄,到处都惨不忍睹,破碎的衣物根本遮不住她的身体,各种清晰斑青凌虐伤痕撞眼而来。
蔚凌然看得气息一窒,女子的笑声疯狂愤恨,蔚凌然在这样的笑声里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仿佛这笑声是把锋利森凉的刀,刀刀凌迟着她的身心。
那女子却突然侧过头,一张嘴狠狠咬上蔚凌然的手臂。
她尖细洁白的牙齿甚至比蔚凌然的银针还锋利几分,一咬上蔚凌然手臂便破了衣裳直入皮肤下的血肉,在森森寒意里,手臂很快有猩甜的液体流出来。
蔚凌然没有动,只是低低吐出一口绵长叹息,道,“假如这样能让你好受点,那么……你便咬吧!”
“呸!”
女子突然松开蔚凌然,将满嘴血腥连同咬断的碎牙一同吐出,然后仰头看着蔚凌然的眼神充满轻蔑与鄙夷,带着无边憎恨的声音狠烈凄厉的道,“脏血——污我!”
蔚凌然如遭雷击,全身一震,脚下跄踉,腾腾的倒退了几步,这一退再退的距离正好绊到了地上的无头尸首,她身子一斜,颓然跌坐在死血横流的铁衣身上,暗红的液体汨汨外涌,沉压黑暗中风雨飘摇,风声凌厉,无头尸、红血、暗夜、暴雨,这画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惊悚。
然而蔚凌然浑然不觉,愣愣傻掉的木偶般坐在尸身上,任凭额前雨水滴溚。
女子站在大雨里,那只死尸断腿甚至还歪斜斜挂在她臂上,她直直指着蔚凌然,眼神鄙夷如看苍蝇。
“一身好武功,眼睁睁看着我张家满门被害,却乌龟似的缩在壳里!”
蔚凌然瞪眼望她,无意识低声喃喃道,“我……不是……”
女子破碎衣衫七零八落挂在身上,眼神落在蔚凌然身上,鄙视如泥淖,狂笑中厉声起,“枉我家翁热茶好酒,正堂上座高床暖被以诚相待,还不如一只流浪进来捡了我家一根骨头的狗,至少它还会摇摇尾巴!”
“而你呢?你呢?”
蔚凌然瞪大双目,微仰起脸,望着雨中对她指着鼻子冷声谩骂的女子,只觉这一霎,满世界都是狂风暴雨,却又满世界寂静无声,只剩女子声声质问“你呢你呢你呢……”
这声声谩骂落在地上再反弹起来,字字如箭,不分方向向她全身包围射来,她却无力言语无力躲避,任那万箭穿心,箭箭入身见血带肉,她却无力拔除,眼看着浑身在利箭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伤口永不会愈合,血流永不会停息。
蔚凌然慢慢弯下身去,不胜疼痛似的双臂交叉反抱着自己,却又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似乎身上每一处都烈烈辛辣地痛,然而她的身体明明完好无伤,这种痛原来生了根发了芽长在了血液里全身毛孔里,一低头,便可清晰看见每个毛孔张大如无底深渊,呼啸着带着暗红血色的森森冰风。
她一生潦倒过失败过,却从未亏心过,然而眼前女子的句句谩骂,言言诤诤如刀,她张大了口,却无力反驳,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么苍凉卑贱的一个认知!
原来……她并不比那些铁衣们高尚到哪里,所谓正义在抉择面前,从来都渺小如尘埃,难敌人性自私,她跟那些铁衣其实一样,私自、无耻、卑陋、怯懦。
她甚至……连一只,只受了张家一根骨头的流浪狗也不如!
她一直都昂然站着俯视红尘,然而此刻,她已经站不起来,伏在了卑微尘埃里。
从此以后,她要如何面对此刻的自己?
挂着破布似衣衫的女子终于不笑也不骂了。
却是维持着修长锋利指尖向蔚凌然的姿势,眼神鄙夷不屑如视污泥,她的头微微仰起,苍茫大地踏在脚下,而她的脚甚至是身体都已经不会动了,定格成一个永恒的姿态,屹立在大雨里——不倒!
然而,她的呼吸已经断了!
张家最后一条人命,也绝在蔚凌然眼前。
“啊!”
凄厉悲愤的震天长喝,蔚凌然捶着胸口,喝声未歇,漫天风雨里腾窜起淡紫色狂影。
蔚凌然飓风般窜起狂奔冲去,雨天幕地里,她连大门都没走,直直撞上了两院之间的墙壁,这一撞以她的纤柔血肉之躯,生生撞出一个洞来,她步伐肃杀硬生生穿过了墙壁。
她从烟尘弥漫中碎石乱飞里,没有动功没有用真气,生生撞出一头一脸的鲜血,血液如雨纷飞溅下,顺着额角淌滴粘住了眼皮,模糊了视线,额上两颊一跳一突的剧烈扯痛,她却似乎没有感觉般,那些浓稠猩苦的血迹淋漓她甚至都没有抬手去擦一擦。
和心里郁愤悲烈的疼痛比起来,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她甚至真的没有感觉到痛!
蔚凌然在滂沱雨势中狂奔,在满院满地的尸首中狂奔。
她——太高估自己了!
她以为她可以心理强大的承受住那样抉择的后果,她以为她可以用她以后一辈子的时间与心思来弥补这一次的自私抉择,然而——不能!当那个一身不辩原肤之色的女子站在雨中昂然指着她谩骂,当那不堪****的女子终于以那样一个永恒鄙视她的姿态死在她眼前。
蔚凌然终于像本已紧绷的弦再难承受一丝压力,绝然崩溃!
天崩地裂山河变换日月沧桑,瞬间将渺小如尘的她淹没天地。
蔚凌然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觉得四周风雨比锋利刀剑更冰凉,甚至连吸入肺腑的空气也冰锥似的寒与痛,自己心底却燥狂悲愤怒涛难平。
植入骨血的疼痛郁愤与精元霸道强悍的力量相互拉扯,激得她全身血流翻涌乱窜横冲直撞,想要突破她的肌肤穿透她的毛孔找到出口宣泄,那些狂涌如涛的血气就像一条条死死缠住她意识的毒蛇,扼得她神智模糊呼吸困难。
她要挣脱这种束缚,挣脱这些死缠的毒蛇。
她在呼啸中撒足狂奔,在暴风雨里血肉淋漓。
留在前院寻觅张家财物的三队铁衣已经听见了动静,有人已经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张望。
外面风声不止暴雨未歇,黑漆漆一片,几个从窗户探头张望的铁衣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骂骂咧咧的道,“什么声音?鬼吼鬼叫的?”
然后他们一抬头,便看见黑暗中一道紫色影子,厉鬼一般煞气凛然踏上了长廊。
他们的眼睛刚看见淡紫色的人影,下一瞬便觉得脖子上一凉,一道乌沉冰冷的寒光电般闪过,下一刻,他们突然发觉自己的头颅落在了地上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