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家早已知道黄公望自久居此地以来,便不再供奉诸子先贤了,可当他遥遥见到学堂中挂的竟是三清画像后,还是难免略一晃神,而后摇头一笑,负手在院。
堂中乃贤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悄悄去瞧三清像前那顶落满了积灰的香炉,那柱香每燃下一点,他心间的期盼便多了一些,这幅摸样就像是那些平日一直为他不所耻的慵懒之辈一般,老想着那柱香何时才能燃尽。
这时,本在案上高声吟解典则的黄公望忽然停了下来,但见他站起身来遥遥一礼,众人见状慌忙回首望去,这才发现了院中伫立着的吴管家。
吴管家见状连忙还了一礼,接着他却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竟将自己的鞋袜除去,赤脚提鞋向此间走来,众人见了大感不解,不知他为何如此。
在场的都是年轻子弟,前朝倾覆之时大抵都没有出生,只有黄公望明晓吴管家这番行径是旧世汉家商人的礼法,只是此时商人早已今非昔比,他这番行为便显得有些独特了。
待得吴管家步入堂中,黄公望便将桌上惊木一拍,众学子纷纷回神,只听他言道:“暂休半刻,各自散惫,切勿走远。”
说罢,他便领着吴管家一道往后堂去了,座下乃贤紧盯那人身影,见他垂垂老矣,比起黄公望还要年长不少,但还没等他瞧个清楚,两人身形便已消失。
“那老汉是谁?也不知羞,没个礼数。”
“不晓得,别乱说了,你没瞧先生识得他么?”
“嘿嘿,我瞧这几日先生忙的紧,那小花子呢?今个儿怎的没见到他?”
乃贤听身旁同窗说道,听到此处便忽然起身向外面走去,众人见状也不以为意,兀自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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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小乞儿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见到了夹了肉的烧饼,他说不出自己为何会这样,可当他见到桥头上那人的打扮后便不由自主的发起呆来。
所幸叶少爷早已司空见惯了这下贱的艳羡,一瞥之后便挪开了视线,回轿歇息去了。
他人不见了,可小乞儿却未回神,直至肩膀被人一拍,闻音:“你衣裳洗好了么,傻站着干么?”
小乞儿惊得“啊”了一声,循声望去,却见乃贤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当即小乞儿便拉着乃贤的衣袖,手舞足蹈道:“你瞧……你快瞧那人的衣裳。”
乃贤闻言疑惑的向桥头望去,却见那边空空如也,但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桥边泊着的大轿,见到此物,乃贤不由眉头一皱,喃喃道:“肩阚?”
“难道城里来了汉府?”
这是乃贤见到此物的第一个想法,可随即却被打消,因为据他所知有资格乘坐轿子的汉家官员少之又少,大多在朝中任职,地方上称得上绝无仅有,而蒙古高官出行鲜少乘轿,大多骑马。
*(注:元袭旧制,官员出行礼制与辽规相仿)
乃贤略一犹豫,随即竟拉着小乞儿径直向那边走去,小乞儿还未回神间,两人便已跨过桥头,到了轿前,几名轿夫见状一惊,正欲上前阻拦,可当认清乃贤穿着之后,又忽然止住。
乃贤借此空挡一举将轿帘掀开,看清了所坐之人,随即便闻一声呵斥:“大胆!”
叶危楼一声暴喝,钻出轿来,怒目相视,他本在轿中歇脚,便见轿帘忽然被掀开,还以为是吴伯折返,没想到竟是一个陌生少年。
乃贤见出来之人竟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汉家少年,又听闻他大声呵斥自己,当即便反喝道:“你才大胆!你是哪家儿郎,竟敢如此放肆!?”
被他如此一喝,叶危楼顿时怔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竟说道:“哪来的野鞑子?快给我把他拉走。”
他话音一落却无人敢动,反而让乃贤怒目圆睁,不由分说便是一耳光打去,啪的一声将叶危楼抽倒在地,可见此掌用力之猛,直把对方抽的七荤八素。
众人见状大惊,可这些轿夫各个胆小怕事,见自家少爷被打,竟不敢上前相助。
就在这时,地上的叶危楼突然爬起,二话不说便猛然将乃贤扑倒在地,顿时拳脚相加,乃贤自然也不甘示弱,与他还击起来。
二人刹那乱成一团,在地上扭来打去,小乞儿这时才回神醒悟,慌忙上前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啦!”
可地上的两人此时均怒火中烧,哪里顾得了这些,你来我往间打的不可开交,二人一个出身豪门,一个寄于世家,从未受过外人的皮肉之苦,这时打起来自然是干柴烈火,愈烧愈旺。
就在这时,小乞儿忽闻乃贤大喊:“快来帮我!”
“我……”小乞儿眼见两人不相伯仲,听闻乃贤呼救,不由心下一紧,他从小到大,只有人打他,他从未打过人,这时见乃贤有难,竟不知如何相助。
“啊!”小乞儿忽然大喊一声,随即竟在混乱中揪起叶危楼的胳膊一口咬下,他所会的似乎只有这一招,但往往行之有效,只听叶危楼惨叫一声,被乃贤趁机按倒在地。
“我……我要把你送去官府!”乃贤紧紧摁住叶危楼,气喘吁吁道。
小乞儿见他不动了,连忙把吐出他手来,但见手背上多出一排猩红的牙印。
“你……你找死!”叶危楼一得解脱,便蓦地猛烈挣扎,乃贤一个不备,竟被他翻过身来,转瞬之间僵局又被打破,两人再次缠打起来。
小乞儿见状便想故技重施,可不等他有所行动,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如雷暴喝:“住手”
众人回首望去,但见一骑狂袭而来,马上坐着一名黝黑壮汉,风驰电掣间大手一探,一把将骑在乃贤身上的叶危楼揪起。
“吁。”骏马戛然而止,大汉跳下马来,满脸杀气的盯着被他提在半空的叶危楼。
地上乃贤看清来人面现喜色,连忙爬起喊道:“叔叔,这人要造反!”(蒙古语)
大汉闻言一怔,随即大手一紧,便听叶危楼一声惨叫,道:“你们活够啦!快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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