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更有一种烈烈的灼烧之感,顾月白猛地睁开眼腾身而起,便看到阳台上长长的丝绒窗帘正在熊熊地燃烧,凶猛的火势如舌信子一样不断地窜高窜底,眨眼间就蔓延至卧室的衣橱边、梳妆台上、大床边……
顾月白惊恐地瞪大眼连连后退,她明明把玻璃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的,她明明把拉门关的不漏一丝缝隙,她的卧室明明没有一丝丝的火星子……已经来不及去深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她不顾一切地转身便跑,抖着手使劲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刹那间涌出绝望。
滚滚浓烟已经使的她呼吸急促,脚下的高级地毯也燃烧起来,顾月白奋力拍着门板,心里排山倒海涌出巨大的恐惧,“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明知齐家此时此刻没人在家,她却仍忍不住出口,门板被她拍的震天响也没人听见,更没人来救她。
不断的绝望中,顾月白推开几步,用自己孱弱的后背学着粗壮大汉去撞击门板,希望能为自己为肚子里的孩子留下一线生机,可是……红色的厚重木门只发出沉闷的抖动声,没有被打开的任何迹象。
绝望……恐惧……紧紧攫住她脆弱又坚韧的心,后背火辣辣地疼,呼吸困难,全身犹如被烈火焚烧般炽热,可是心里却又寒凉到极点,力气被一丝丝抽去,剩下的唯有她苦苦的挣扎和徒劳的自救。
“谁能来救救我和我的孩子?”绝望中,顾月白苍白着手指握在门把上,低低地大口喘息,汗水湿了她鬓边长发,满室的火光中映出她妖娆的容颜,是那么的夺人心魄,又是那么的凄楚,那么的狼狈,这一刻,毕生所求也只是一个能让她依靠的肩膀,可是,他在哪?在哪?
泪水滑落脸颊,嘴角涩然地勾出惨烈的笑意,不放弃地转动门把,哪怕是面对死亡,也不能叫她甘愿屈服!
大火渐渐烧至她的脚下,她的睡衣甚至已经被熏得就要冒出火花。就在她最最惶然无助,以为只能一死之时,巍然不动的大门却砰然一声从外面向里面倒下,一具肥大的毛茸茸的身子以无比强劲的气势跃进来扑到顾月白身边,她定睛一看,喜极而泣。
“‘小白’……”
‘小白’呜呜吼叫,张开大嘴咬住顾月白的衣角把她往外拖,顾月白反应灵敏地钻了出来,迅速扑灭身上即将烧起来的衣摆,然后带着‘小白’往楼下跑去。
远离客房的火源,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摁了墙边开关,哑然发现没有电,心里闪过极快的不安,来不及细究就朝楼梯口走去。
火势越来越严峻,她的步伐带着急切,摸到走了一个多月的楼梯边,探脚下去,踩到结实的阶梯上心里才稍稍踏实一点,然后迈开步子小幅度却又极快地朝下……
一瞬间,脚下一滑,身子控制不住地直直摔下去,顾月白生平第一次失声激愤地尖叫,她小小的身子,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子,在饱受浓烟和烈火灼烤之后,顺着楼梯一节一节地滚下去,全身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尤其是肚子……
像是有某种东西正以能感受到的速度慢慢掠离她的身体里,有汩汩的热流自身下涌出,她于一室黑暗中躺在楼梯角下,佝偻着身躯抱住自己的肚子,虚弱地叫,“孩子……孩子……”
那种抽离的绞痛越来越明显,身下的湿热也愈来愈浓,一道坚持又逐渐虚弱的女声久久回荡在偌大的齐家大厅,“我的孩子……不要,不要离开妈妈……不要啊……”
刹那间,她的世界分崩离析,轰然倒塌,她的身体纵然与黑夜融为一体,却也掩盖不了满身的凄怆和惨烈,她宛如失了灵魂的人,只能机械地重复呼唤她的孩子。
‘小白’也从楼梯上摔下来,跌在她的身边,鼻尖的血腥味让它不安地吼叫,下一秒便义无反顾地钻了出去。
那边的季家,灯光大亮宛如白昼,欢快的音乐声飘荡在每个角落,每一个男女都衣着得体鲜亮,谈笑间尽显上好的教养风度。
他们正在闹腾着要季烟切生日蛋糕,齐灼华垂手一边,眉心隐约透出一丝忧戚,不知为何,始终心神不宁,转头一看,恰看见季秋透过玻璃窗眺望他家的方向,背脊似乎有些僵硬。
而‘小白’猛然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张嘴便咬住他的衣摆拖着他往外走。
他陡然变了脸色,隐隐猜到家中定然出事了,拔足便是狂奔,待到他回了家,一室寂静中,只听见了顾月白微弱的哀怜之声,只那单调的两个字,“孩子……”
简单的两个字,却硬生生化作尖刀一下一下剜割他的心。
抑制住满心惊慌,循着声音快步走到顾月白身边,探手去抱她,首先触到的却是一片温热,心下一惊,大声叫唤,“顾月白……”
顾月白此时已然意识混沌,隐约间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唤她,她努力扯动嘴唇,他心痛地一把抱紧她俯下耳朵倾听,清晰的字句毒箭一样刺入他的心里,“齐灼华,我恨你,恨你,此生,再不愿见你。让我死去,归于宁静。”
“不要,你不会死,我不准你死。”他骇然惊醒了一样,抱起她飞快地往大厅外跑。
大厅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季秋站在门边,双眼死死望住满身是血的顾月白,还有楼梯脚下的一滩血迹。
齐灼华的脚步微顿,不自觉低头察看顾月白的脸,毫无血色,满脸擦伤,双眼紧闭,整个睡衣已然被血水浸透,五脏六腑撕裂般疼痛起来,他却只抿紧嘴巴抱着她急速上前,季秋默然跟上,“我已经报了火警,医生也会马上赶到。”
“先打电话联系医院准备血源,找明光最好的医生进行手术……通知何迪叫他回来。”他冰冷却又镇定自若地指挥,果然,他的车刚出雍景湾大门,前方的救护车已经迎了过来。
顾月白被极快地转移到救护车上,两个资深医生,三个护士严正以待,动作麻利迅速地进行输液测压抢救,救护车平稳快速地驶向B市实力最雄厚的医院。
“病人失血过多,而且生存意识太低迷。”医生一筹莫展,沉重地看着一脸萧杀的齐灼华。
齐灼华始终紧紧握住顾月白的手,此刻听医生这样说,眉心狠狠一拧,伏到她耳边狠狠低语,“顾月白,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否则,我会让你在乎的所有人跟着你一起陪葬,李默然、白叮叮、何迪、冯扬,所有你心存感念的人,我统统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如果你放弃了自己,就算死,我也会追你到地狱,你听见了吗?”他宛如地狱阎罗的凶狠语气,让一众医生都是一愣,却又无可奈何。
一路上,季秋只是默默地陪在他们的身后,年轻人的眼中,第一次显出猩红,有几许湿意,手时不时摁住心口,似乎受不了那里的疼痛。
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顾月白,可从没想过要她受苦,更没想过会看见她虚弱的好像就要立刻死去,亲眼见她身体里流出那么多的血,他好怕,真的好怕,心中抑制不住地涌出一阵阵陌生的疼痛,这是,对任何一个人没有产生过的。
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齐大少紧张地抱起她,看着齐大少恶狠狠地逼她坚持,看着齐大少护送她进手术室,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她一直避他如洪水猛兽,不能相信他对她而言只是个憎恶的存在,不能相信……
季秋依靠在墙壁上呆愣地望住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门口,站着伫立不动的齐灼华,如磐石一样坚定不移,他的双眼也死死盯住手术室的大门,似要盯出一个洞一样。
心中不断翻涌出刚刚剧烈的胆战心惊,他从季烟的生日宴上跑出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星星点点的雨点,他听不见季烟嘶声的喊叫,看不见众人诧异的目光,眼里只有那间客房熊熊燃烧的火焰,齐家居然失火了,他妻子住的那间房居然失火了,这个意识,沉重地击打在他疯狂跳动的心上。
及至听见她微弱地叫着孩子,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绞痛,她说恨他,纵然心痛但他不在乎,可是她说到死,他忍不住颤抖,他坚决不允许。
“顾月白,你可知你是毒药,早在不知何时,深入我骨,溶入我血,侵入我心,在我还没有尝到甘之如饴之前,你怎能撇下我轻言去死,怎能?”齐灼华高大的身子陡然伫立不稳,沉沉倒向冰冷的墙壁,五指伸开紧紧盖住不安跳动的眉眼,等待,一分一秒都似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
季秋冷眼看过来,眼前强大的男人似是遭到了最致命的一击,落拓的根本不像那个高贵冷漠睥睨众生哀乐的齐家大少,只像一个平常的丈夫,在深切忧虑他的妻儿。
他终于意识到,一直自诩爱他姐姐的男人可能已经悄然改变了心意,顾月白不再只是个生子工具,她在他的世界里也并非只是一个玩宠,可能,有着更为深远的更为重要的存在意义。
慢慢地,他有些嫉妒,为什么可以正大光明地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不能是他季秋?为什么?心又抽痛起来,他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
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胖胖的王医生率先走了出来,齐灼华急迫地堵住,梗着嗓子问,“她怎么样了?”
王医生眼里蓄满怜悯,同时有些痛恨地看着齐灼华,“她原本是昏迷的,可是清宫的时候,她却忽然睁大眼控诉地看着所有医生,嘶声叫着不要拿掉她的孩子,哀求着救救她的孩子,让他留在她的肚子里,他会好好地长大会听话……”王医生忽然眼圈发红说不下去了,齐灼华的身子猛地痛苦地震动了一下,却仍是询问地盯住王医生的眼睛,“我们给她打了镇定剂,手术还算及时,大人是保住了,可怜成型的孩子却是没了,她的心理状态很不好,能不能度过这一关还要靠她自己。”
王医生说完,抽身离开。
顾月白昏迷中被人安排进高级加护病房,病床上,她脸色惨白如纸,唇瓣乌青,双眼紧闭,齐灼华坐在一边捧起她输液的手不断揉捏,双眼死死锁住她毫无生气的脸。
一连三天,顾月白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维持生命全部靠输液,医生说她这是在自我摧残,不愿醒过来,宁愿长眠不起求得解脱,时间一长,离死也就不远了。
“顾月白,你醒过来看看,是我,何迪……我出差回来了,只几天不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何迪怜惜地在病床边低声叫唤,奈何躺着的人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
不禁愤怒地转头盯住身后的大哥齐灼华,真想狠狠揍死他,可看他从未有过的潦倒模样又于心不忍,更何况就算真的打死他,小白要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李默然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小白,现在却弄成这样……只几天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枯槁,看着吓人。
顾月白意识低迷中一直觉得烦扰,为什么连睡个觉都要不断地有人来打扰?那个低低的恶魔一样的呼唤,一声又一声,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响起,不断地扰乱她沉睡的思绪。
她处在一片阴冷的黑暗中到处飘荡游弋,可是无论她如何躲避都躲不开脖子间毛骨悚然的一双大手,这双手似乎随时随地都跟随着她,扼住她的喉咙,只要她稍稍拂逆他的意,等待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她屏住呼吸拼了命的逃,可他野兽一样追她而来,绝望之时,眼前骤然大亮,似乎看见了逆光而来的李默然一身白衣地朝她伸出双臂走过来,刚想扑进他的怀里,可他身后蓦然奔出了白叮叮,是了,是她叫白叮叮跟默然一起的,默然再也不是她的了。她怕白叮叮误会,连连后退,却一脚撞上了野兽的身体,她吓出一身冷汗,顿时坠入可怖的无底洞……
“医生,她好像在发烧。”齐灼华见顾月白苍白的脸色中透出异样的红,连忙叫来了医生。
一翻检查之后,医生凝眉,神情颇为担忧,“本来流产身体亏空的就厉害,现在高烧了,以她现在不吃不喝的状态,恐怕……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细听医生之言,齐灼华猛地跌坐在病床边,脸色一阵阵发青,半天,才绝然地望定何迪,“打电话给李默然。”
顾月白正在无底洞里苦苦挣扎,耳畔却蓦然听见如沐春风的声音,一声声叫着小白小白,像是天籁之音划过苍穹落进她千疮百孔的心里,她奋力想要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一看,看默然是否过得幸福,看白叮叮是否姻缘美满,看秦淑珍是否官场得意……她想看,很想看。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累到她眼皮都撑不开了。
“小白,你要跟齐灼华过得幸福美满我才放心。”耳边又清晰地传来默然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声,大概是白叮叮吧。他们回来看她了吗?她好想念他们,一直一直地偷偷想念着。
“李默然,你放心,她跟着我一定会幸福。”又有一个男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是那个被她认作恶魔的声音,是那个不厌其烦呼唤她的声音,是那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声音。
不,不,她跟着他绝对……绝对不会幸福,她不要,不要跟着他。
孩子,没了。
她终于在意识混乱中想了起来,她身陷大火,逃出来走到楼梯口,楼梯上却被人抹了油一样滑溜,她滚了下去,撞得头破血流,手术台上,医生冰冷的钳子剪刀伸进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绞碎,取出婴孩残破的肢体,她无望的哭泣呐喊求救全都唤不回孩子,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
彻骨的寒凉啃噬着她的灵魂,她陡然睁开双眼,任凭强烈的光刺痛她的双目,目光直直地定在白色的天花板上。
刚一挂断打给李默然的电话,便见到顾月白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何迪惊喜若狂,而齐灼华……心中夹杂着惊喜和难受,他陪在她身边三天三夜,也叫了她三天三夜,她都不曾有半点知觉,然而李默然只隔着万重山水,只凭着电话里的几句叫声却能让她燃起生的希望,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大嫂,你终于醒了。”何迪一把推开发呆的齐灼华扑过来,脸上都是喜色。
好半天,顾月白才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何迪,却是一脸的木然,仿若毫无生气的人偶。
她是醒过来了,但是,孩子没了,万念俱灰之下心已死,纵然躯壳活着,也是一具幽灵。
“顾月白……”他靠过来,低沉缭绕地唤出这三个字,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她死灰一样的双目,“你想要孩子,我们可以再生,你想要几个我们就生几个,只要你好好地养好身体,好好地活着。”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劝慰的话响在耳边,半天,她才似懂非懂地动了动眼珠子看他,他一激动,死死抱住瘦的不成人形的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她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无法推开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只是竭力从干涩的喉咙深处吐出两个字,“离……婚。”
他脸色一变,冷冷看她半晌,“休想。”
顾月白虚弱地瞪他一眼便又陷入了黑暗中。
之后,她每次醒来都会毫无意外地看见守着她的齐灼华,然后便还是那离婚两个字,而他绷着脸冷冷地回绝。
“顾月白,你给我吃点东西,我不许你再晕过去了,不许。”他快急疯了,医生说她现在处于月子里,如果不好好调养身体,老了会一身病,而她高烧一直不退,更是让他心急如焚,恨不能躺着的是他而不是她。
尚若顾月白还有力气,一定会嗤笑他的霸道,他说不许就不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