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八公主万馨之所以这么快就来到了瞿山行宫,是因为她在皇宫中实是度日如年,而她之所以会度日如年,正是因为她患有被迫害综合征的缘故——她总是觉得皇宫里有人要害她。
这种感觉存在很久了。
早几年她不知怎么染上了嗜睡的怪病,起初还能当自己命该如此,可时间一长,便难免怨天尤人,要知道,时时长睡不醒让她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事情,生活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她醒着的每一刻,她几乎都在担心自己会突然长睡。
长此以往,这种折磨耗损了她的意志,磨光了她的好脾性,让她变得越来越焦躁易怒、刁钻古怪,甚至开始猜忌起旁人来。
她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得这怪病,就是因为有人在陷害她,而那个人可能还想杀了她。她会幻想出某人就是那个要杀她的人,连理由都能给想好,要杀她的方法也能想出来:下毒,行刺,夜里掐死……总之她一定能编得逻辑通顺,让自己不得不信。
为此她身边就有几个遭殃的,最好的结局是被驱逐,最坏的结局……那就是送命。
亏得周嬷嬷竭尽所能把事情捂住,倒也不被外人所知。
可是,怀疑来怀疑去,连曾经的亲信都因此而被驱逐,万馨却还是觉得不安全。在皇宫中她连片刻都不愿多呆,只是无奈何困守其中,挣扎不得。
听得皇帝已经准许她搬往瞿山行宫,当即就命人开始准备,而后自己先带了几人,坐了马车出宫了。之后马不停蹄赶路,只觉得越是远离皇宫,就会越安全。
可是又因她听说长久不住人的屋子会缺少人气,于身体不利,她就决定要住在墨央宫,丝毫不顾周嬷嬷等人的劝阻。总之为了活下去,她可以说是正努力除掉所有障碍。
不幸的是,一路上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墨央宫里也不安全,保不准那要害她之人已经收买了某个奴才,在墨央宫内布下毒瘴,或是使了什么巫蛊之术,更或是埋伏好了要杀她,所以她一到地方,就直奔墨央宫,非要探个明白不可。
不弄明白,她就死也放不下心,猜忌和幻想早就折磨得她心理脆弱,迫切需要安全感。这种迫切简直让她忘了去想想:真要是有什么埋伏、谋杀什么的,她这一冲进去不正是给对方提供了机会?
就在冲进去的路上,她遇见了落雯和川棠。
在知道两人正是从墨央宫出来时,她那不受控制的幻想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幻想这两个宫女就是被那要害她之人收买了,从而刚刚跑去在寝宫里下了毒,也许是别的什么法子,总之是要害她。
她没办法对这种幻想置之不理,又因为一路上她一直隐忍着内心的猜疑,到了此时一忽爆发,竟至于弄得自己像个疯子了。
此时,有周嬷嬷在旁软言软语抚慰,万馨似乎冷静了一些,可是在看到落雯和川棠时,她还是无法遏制自己心头的恐慌和恼怒。
“谁,是谁要害我?”她瞪着落雯道,“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落雯战战兢兢,直喊冤枉。
“我倒希望我冤枉了你!”万馨冷哼了一声,“随我去里面,若是被我查出一丝一毫的证据,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来!”说罢推开身边众人,率先大步走去。
周嬷嬷饱含歉疚地对落雯道:“莫担心,我会保你周全。”
落雯苦笑不已,事情怎么就会成了这样?因为自己并没有错,而八公主看上去又像是一时失心疯,她倒也不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便随着一众人进了墨央宫。
那万馨往院里一站,明明是高贵之躯,偏生流露一身市井庸俗气息,让那浑身珠宝都为之失色。只见她双手叉腰,高声道:“给我搜!”话刚出口自己先领头行动,那周嬷嬷先是朝一个小个**女挤挤眼睛,才跟上万馨。
转了半圈,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公主,找到了!”
众人循着声音去看,便见那小个**女手中抓着一个布偶走来。
“这是什么?”万馨停下来问。
把布偶巴掌大,七色布拼接而成,有胳膊有腿有眼睛。宫女手托布偶,答道:“回主子,这是奴婢从一张床下找到的,见这上面有字,奴婢虽识字少,却也认得其中一个字是……”她声音低了下去,呈上布偶道,“奴婢怕是有人拿它施咒,便带来给公主瞧瞧。”
周嬷嬷接了布偶,左右翻看,目光忽然定住,口中嚷道:“大胆!这也太放肆了!”
万馨听得此言,一把夺过布偶,见到布偶上正写有一个“馨”字,顿时火气上涌,厉声喝朝落雯喝问道:“这是不是你弄的?想要咒我去死,是不是?”
落雯急忙回答不是。
倒是川棠,看见周嬷嬷一个劲儿地朝这边使眼色,心念一转,便想到,许是这位嬷嬷在使什么计谋,估摸着这位嬷嬷为了自家主子的声誉,定不会让无辜之人遭殃,何况这人还是萱妃的人。
于是川棠应道:“是我。”
听她这么回答,落雯大惊失色,周嬷嬷却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周嬷嬷就冷起脸来,问川棠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施些肮脏手段谋害公主,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万馨也正要这么问,对这个问题,她比任何人都关心。此刻她暗暗攥紧了拳头,瞪大眼睛盯着川棠。
川棠还不曾说话,之前的小个子开口了:“一定是个叫什么‘福’的,我看见那上面有‘福’字!”她撇着嘴怒气冲冲地说道。
“真是傻话,哪有人害人时把自己名字留下的?”周嬷嬷皱眉道,“等等,有这个字吗?”她拿了布偶,仔细看了几眼,忽然哎哟一声道:“真有呢!公主你看,真有个福字。不过看着好像不对啊……”她喃喃着,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勾得万馨抢过布偶就去看。
原来在“馨”字旁边的确有一字“福”,因是暗色线刺绣而成,乍一看很容易忽略,另外,“福”字旁边还有别的字,分别是“寿”“双”“全”,连起来就是:福寿双全。
周嬷嬷适时地在万馨耳边说道:“这福寿双全好像不是诅咒呢,倒像是……”
川棠大胆地插嘴道:“那是祝福的话,奴婢忠心祝愿八公主福寿双全,所以才刺了那几个字。奴婢还听说,若是要灵验,就要以鲜血饲养,置放于阴凉处,奴婢便把它放在了床下,如今时辰已满,就留在原地以庇公主,因此没带走。”谎话开了个头,再往下说竟越来越顺畅了,川棠都不禁佩服自己这份能力。
周嬷嬷立即喜笑颜开,赞道:“好俊秀的心思,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这夸赞十分倒有八分是真的。因她深知八公主今儿若是不找出点儿什么,势必不肯就此了断,不如弄虚作假,灌点迷魂汤,也好哄得八公主冷静。以前也曾这样做过,但多有坎坷,谁曾想面前宫女竟像是了解她的心思似的,一番谎话说得竟全合乎逻辑。
当下周嬷嬷便忍不住多看了川棠几眼。
万馨也是多看了川棠几眼,狐疑地问道:“真是这样?”
周嬷嬷指着那布偶,笑道:“这布偶上面可都写着呢,咱们可不能冤枉了人。”
万馨把那布偶往周嬷嬷怀里一推,皱眉道:“你真有那么好心?”仍是怀疑,却终究不似之前那般冷厉警惕了。
川棠立马巴结奉承一番,加上周嬷嬷在一旁一顿哄劝,渐渐的,八公主的面色舒展开了,看向川棠时虽是仍有戒备之意,却最终没有为难她。
而后,早有人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便来引八公主过去歇息。
八公主一走,周嬷嬷便当着剩下所有人的面说道:“既是为八公主祈福,焉有不赏之理?”说罢,便赏了川棠一对金珠串灯笼耳环,另有一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
川棠欢喜接了,心中那叫一个激动——这可是她穿越来拿到的第一份赏,看着又像是挺值钱的,如何能不激动?
落雯在旁边看着,也不免暗暗称奇,一出墨央宫,落雯便问道:“我知你不好这些诅咒祈福之事,那布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真是你弄的?”
“我可没有那份心思。”川棠抿嘴一笑,“姐姐莫非看不出,布偶是那嬷嬷自己弄出来的?”
落雯越发惊奇,“若是她弄出来的,你又怎知是何种用意?”
川棠笑道:“自是猜的。我就是顺着嬷嬷的心思演了场戏罢了。”
落雯咋舌不已,简直无法相信川棠会是这般聪慧。
而灵信宫那边,天雁也正难以置信:怎么,那天晚上薛三居然没讨到便宜?真是个软货,连花菡都摆平不了……等等,那晚川棠也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