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文公霸业
宋襄公荒唐谢幕之后，中原诸侯再次陷入无边的内乱和混战之中。
偶像虽然不在了，但影响是深远的。作为霸主的儿子，齐孝公没有理由不去追寻齐桓公的脚步。但物是人非，荣光难续，他只能从周边做起，将称霸的范围先锁定在山东半岛。
面对齐国的敌意，鲁、卫、莒三国结成同盟，共同对付齐国。
为打破三国联盟，齐孝公于公元前634年兴兵攻鲁。面对齐军的入侵，鲁国同时使出了三招应对策略：一是联合卫、莒共同抗齐；二是派人向楚求救；三是派游说高手劝齐军退兵。
齐孝公在鲁国三位一体的反击下悻悻然收兵回国，楚国却乘着鲁国邀请的东风开始了新一轮的北进。
这不是一次一般意义上的北进。楚成王在位已经三十八个年头，在漫长的执政生涯里，他曾经吞并无数的诸侯，将楚国的疆域一再扩大，但齐桓公的存在阻断了他称霸中原的梦想。
齐桓公死后，楚成王曾抓住机会挥师北上，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宋国被打败，郑国俯首称臣，其余小国更是唯命是从。
宋襄公死后，宋国曾短时间内倒向楚国，但这只是宋成公在国势衰弱时的权宜之计，他不可能对杀父仇人死心塌地。因此，当他发现晋国在晋文公的领导下越来越强大时，马上前去投靠。
齐国的不服和宋国的叛离是楚成王争霸中必须解决的两个问题。为实现这个目标，楚国进行了全面的战争准备。
公元前634年，楚成王亲自率领楚军精锐北伐中原，开始了争霸之旅。
楚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楚成王亲自率领，指向齐国；一路由令尹子玉和司马子西率领，指向宋国。
在齐国战场上，楚军在鲁军配合下从政治和军事两方面向齐国施压。
楚成王扶植在争权斗争中失利的齐国公子姜雍在谷邑（今山东东阿县南）建立傀儡政权，并让齐国内乱的元凶之一易牙辅佐他，同时还安排齐桓公的另外七子在楚国为官。
在宋国战场上，令尹子玉和司马子西催动大军，将宋国的缗城（今山东金乡）团团围住。在随后的半年时间内，楚军同时在齐宋两线作战。
公元前633年，齐国战场出现转机。齐孝公不堪内忧外患的纷扰，突然暴病身亡，齐国政局风云再起。孝公的弟弟公子潘联合齐桓公生前的宠臣开方发动政变，杀死齐孝公的儿子，自居君位，是为齐昭公。
齐国内部不稳，对外只好采取守势，默默退出了战争。楚成王命申公叔候领一支人马继续留守谷邑，自己率领其余部队开往宋国前线。
为了增加宋国战场上的兵力，楚成王又征调了郑、蔡、陈、许四国的军队，组成庞大军团压向宋都商丘。
宋都虽然有诸侯中最坚固的城防，但在楚国持续不断的攻击之下，迟早也有城破的一天。
到了冬天，宋国人实在顶不住楚军的轮番猛攻，向晋国发出了求救信号。
晋文公胸怀霸主的梦想，但到了真正要实现的时候，却未免犯思量。他要面对的不是一般角色，而是百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大楚国。面对蓬勃发展的楚国，连齐桓公都不敢轻启战端，何况是新近才发迹、尚没有经过大战检验的晋国。
但开会讨论的结果是大家一致赞成与楚国开战。先轸的说法最具代表性，他说：“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意思是说，宋襄公在国君逃亡时曾厚礼相待，如今报答宋国恩惠、建立晋国霸业的时候到了。
狐偃在先轸的基础上作了补充：“楚国新收服了曹国和卫国，如果我们讨伐这两个国家，想必楚国会放弃齐国和宋国，来主动找我们会战。”狐偃的思路是避免与楚国直接对话，用围魏救赵的办法吸引楚军来攻。
晋文公见群臣斗志昂扬，想法一致，遂坚定了与楚国开战的决心。要与楚国开战，晋国的两军编制肯定是不够的，于是晋文公在被庐（今地不详）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将晋军由二军扩充为三军。三军主要将领如下：中军将：郤縠（三军最高长官）
中军佐：郤溱
上军将：狐毛
上军佐：狐偃
下军将：栾枝
下军佐：先轸
御戎：荀林父
车右：魏犨
晋军的总兵力为七百乘战车，人数五万。阅兵完毕，晋军以崭新的阵容，按照既定作战方针开始了对曹、卫的战争。
卫国实力不俗，晋国不想硬碰硬，再一次使出了当年假途伐虢的花招，向卫国申请过境伐曹。卫国对晋国并不信任，干脆拒绝了。
晋国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转道向南，从卫国西部的棘津(今河南淇县南)渡过黄河，然后一路向曹国方向开去。就在卫成公以为危险已过的时候，晋军突然杀回，兵锋直指五鹿，守军猝不及防，五鹿瞬间便被攻克。
五鹿一捷，晋文公洗清了当年的耻辱。
晋国对卫的胜利，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卫成公原想投靠晋国，但晋文公无法原谅卫国当年对他的无礼，不予接受。
卫成公又转而依靠楚国进行抵抗，但国人不答应，最后卫成公被国人驱除出境，卫国落入了晋国的掌控之中。
鲁国作为盟友，有心帮卫国抵抗晋军，但被晋军教训一通之后，乖乖地调整阵营，由亲楚派变成了骑墙派。
晋国的胜利让齐昭公看到希望，两位君主在卫国的敛盂（今濮阳东南）举行了会盟，形成了共同抗楚阵线。
另外，晋军中军将郤縠病死军中。晋文公擢升在攻卫之战中表现出色的先轸为中军将，先轸的位置则由胥臣顶替。
而曹国无视卫国的覆亡、鲁国的退出和晋齐的联合，依然坚持连楚抗晋的立场。
晋文公勃然大怒，派晋军直扑曹国的都城陶丘（今山东定陶），随即展开了猛烈的攻城战。事实证明，曹国固然执拗，但也确实有执拗的资本。
面对汹涌而来的晋军，守城的曹军奋起反击，打退了晋军的轮番进攻，无数晋军士兵毙命城下。
晋军耗费了两个多月时间，付出重大的伤亡，才将陶丘攻克。
晋军虽然取胜，却没有达到既定的战略目的。楚成王看透了晋军的把戏，就是不肯去救曹、卫两国，只盯住宋国狠狠地打。楚成王明白，宋国才是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楚国丢得起曹、卫两国，但晋国却丢不起宋国。
要对付楚国，还需从长计议。正在晋文公犯愁之际，宋国再次派人求救。看来宋国真的坚持不住了，晋国必须尽快与楚国决战。但晋文公想到楚军的实力就头疼，何况楚国还带着帮手。
在这危难关头，先轸给出了解决方案：第一，把已经占领的曹、卫两国土地分给宋国。
第二，让宋国向齐秦两国送出重礼，请两国出面劝说楚国罢战。
第三，楚国如果舍不得曹、卫两国，拒绝齐、秦的斡旋，齐、秦便会站在晋国一方对楚作战；如果楚国接受斡旋，宋国获救，晋国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获得一次外交上的大胜。
总结：让曹、卫两国放血，再通过宋国之手将齐、秦两国拉下水，迫使楚国面临两难抉择。
晋文公依计而行。
楚成王也真够得上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最后选择了放弃宋国。随着楚成王一声令下，围宋的楚军大部分撤回楚境，驻守在齐国的申公叔候也撤了军。
在楚成王的算计中，他宁愿让晋国获得一次外交上的胜利，也不愿让楚军面对晋、秦、宋、齐四大国的联合进攻。
两害相权取其轻，楚成王真够明智。但国君的旨意能贯彻到底吗？
令尹子玉说：“其实我不想撤。”
于是楚成王就正告子玉道：“不要与晋军交战，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才得到晋国，经历了无数艰辛，尝遍了人间冷暖，深谙民间疾苦和为政之道。上天有眼，让他能在有生之年除掉惠公、怀公势力。他的成功，冥冥之中必有天意，岂可以人力废之？从军事角度来看，我们应该见好就收，知难而退，况且晋国还占据着道义上的优势。基于以上理由，我们退军为妙。”
子玉的回答非常简洁：“不求马到成功，但求无人非议！”
楚成王很生气，觉得子玉不知轻重，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子玉来自楚国的若敖氏家族，若敖氏为楚国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势力大得很。子玉是前任令尹子文选定的接班人，才德虽然无法服众，但楚成王也别无选择，若敖氏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
生气归生气，子玉非要打，楚成王也不能不支持，只好拨给子玉一支军队。
子玉不理齐、秦两国的请求，继续围攻宋国。
秦穆公很生气，派小儿子慭率军帮助晋军。齐昭公的反应与秦穆公一样，也派出一支军队去帮助晋军。
晋国有了帮手，腰杆更直了。此时晋国一方包括晋、秦、齐、宋四个诸侯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国，其中以秦、晋为最；楚国一方包括楚、郑、陈、蔡、许五个国家，只有郑国实力稍强。
从双方阵营上看，似乎晋国一方更强，但不同的国家联合在一起打仗，关键要看化学反应。
宋国为生存而战，晋国为荣誉而战，此二国将全力以赴。秦国和齐国只是帮手，出力几何，仍是个未知数。楚国一方是典型的一头雄狮带领一群绵羊，虽然在某些方面还有不足，但战斗力整合得也还不错。
军事对决之前，外交斗争率先上演，子玉释放出和谈的烟幕。
一名楚使来到晋营对晋文公道：“其实我们楚国也不想打仗，不如我们捐弃前嫌，谈谈和平好了。和平其实很简单，我们放弃宋国，你们放弃曹、卫，一切不就回到从前了吗？”
晋文公让楚使在一旁等信，自己召集群臣商量对策。狐偃道：“楚国也太会做买卖了，竟然想用一个还没有攻下来的宋国换我们已经到手的曹、卫两国。这样的赔本买卖，我们干脆拒绝好了。”狐偃的经济账算得不错，许多大臣点头同意，但中军将先轸有不同看法。他说：“大家不要忘了，在经济账之外还有道义账。不管怎么说，楚国提出了一个和平方案，如果我们不答应，中原诸侯该怎么看我晋国？以后晋国还怎么领导诸侯？依我看，不如将计就计，将楚使扣留下来，再暗中允许曹、卫复国，好让诸侯知道我们只想和楚国打，不想占领别人的土地。”
晋文公依计而行，结果正如料想的一样，曹、卫与楚国断绝了关系。子玉暴怒，放弃对宋国的围攻，率大军来找晋军决战。
“围魏救赵”不见效，“激将法”却好用。
晋军正在曹都陶丘附近休整，见楚军攻来，二话不说，拔起营寨就往回跑。子玉以为晋军害怕，跟在后面就追，两军一前一后跑了九十里才停住脚步。
晋军驻扎在了卫国一个叫城濮（今河南濮城的小城）的地方，没过多久，秦国和齐国的援军也赶到了。
对于晋军不战而逃九十里，晋文公的解释是要报答楚成王的恩德，兑现当初“退避三舍”的承诺。但随即就有人指出，晋文公这样做其实是在诱敌深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楚军追来了，仗不能不打。
周襄王二十年（公元前632年）四月初四的早晨，天气晴朗，双方士兵吃过早饭后就开到了城濮城外的空地上，他们要干一件重要的事情——杀死对方。
楚军坐南朝北，左军是子西率领的申、息子弟兵，中军是子玉率领的楚军精锐，右军由部分楚军和陈蔡军队组成，由子上率领。
晋军坐北朝南，左翼是栾枝和胥臣率领的下军，中军由先轸和郤溱坐镇，右翼是狐毛、狐偃率领的上军。秦军和齐军没有直接出战，在一旁扮演晋军拉拉队。
晋、楚两大阵营分左、中、右三部分形成对峙。
栾枝率先行动起来，他驱赶马车拉着树枝来回奔跑，晋军右翼顿时尘土飞扬。突然，胥臣率领大批裹着虎皮的战车从沙尘中杀出，直奔楚军左翼。
陈蔡军队平时缺乏训练，被晋军一冲，顿时溃不成军。楚军虽然战斗力较强，但受陈蔡军连累无法组织有效反击，也跟着溃败了。晋军左翼轻松地取得了对楚军右翼的完胜。
再看战场左侧的战斗，子西率领的申、息子弟兵是楚军精锐。狐毛和狐偃率领的上军根本不想与楚军左翼过招，不等楚军过来，转身就跑。子西以为晋军胆怯，方寸自乱，催动楚军随后就追。
眼看子西军追来，晋军队形发生改变，中军向左转了九十度，马头的方向垂直于子西军的行进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