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的时候一定痛恨我们,”李丽梅轻声说,好象她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实。
李家辉沉默了,凝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他觉得愉快、平和与宁静,他内心的宁静和草原的宁静溶合在一起。他朦朦陇胧知道这和李丽梅有些关系,她在这里使他具有了这种感觉。
姑娘更加敏锐地感到了这种静谧的迷人,她让自己融和在郡静谧之中。她用 自己的心紧紧拥抱着那静谧,就象一个有色老妇人在寒冷的冬日清晨,带着感觉上的愉快与温暖,紧紧地把毯子拉上来包着自己一样,现在她心里也只剩下愉快
的感觉。在他们脚下,右边,是这个小镇村里有身份的人的小茅屋内漏出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左边,是穷困的人的村庄。
那只孤独的狗闷声闷气的吠叫声从这个小镇大街上远远传来,李丽梅兴奋起来,好象刚从恍惚中挣脱出来。
“这里真是安静。”她说着,立刻觉得这句话很蠢,因为它是那么平淡无味。
“是的,这里很安静。”李家辉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李丽梅舒展一下胳臂跳了起来,李家辉思索着和她攀谈的话题,却想不出来。
“我们散一会儿步吧。”李丽梅试探地说。
李家辉跳了起来,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旁,他希望能看一看她,看看她穿着什么衣服。
“好的,从哪边走?”
“我们朝下走吧。”她说。
她朝左边拐下去。
“去马思航的克拉尔村?”
不走到尽头。
他跟着她,他们肩并肩地走下幽暗的小路,他只能看见她的侧影,一个优雅而苗条的身躯,轻捷地在崎岖不平的石小路上移动,仿佛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有一次,他在一个土堆上伴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她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又有一回 他突然朝她身上一歪,几乎把她也撞倒了。
“他应该挽住我的胳臂,”她想,“我熟悉这个地方。”她想告诉他这一点,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他们踏上了一小块很滑的地方,她放慢了脚步。
“这儿很滑。”她说。
辽远的东方天边,月亮急速升起,这是那种夏天夜晚迟迟露头的月亮。
一会儿就会亮起来的。”
“是啊。”
该死的夜色,她想,我希望能看看他的脸。
李家辉轻轻地吟诵起来。
吹起竹笛,走下荒凉的山谷,
奏一支快乐狂放的歌曲……
她听见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
“英文诗歌中的片断。”他笑着说。
她想,他很羞怯,便说:“大声些,念给我听听。”
“这首诗简单而朴实,是一个叫布雷克 的英国人写的。”
她挨近他身旁,无意中把手挽住了他的胳臂,“这里有很多石头和小土丘,”她引着 他再向 左转,离开了马思航的村庄。 接着来。念那首诗吧。”她催促着。
“我不知道你懂英文。”他说。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同时使用两种语言的国家吗?”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嘲笑意味,感到很窘。“对不起。”他说。“这里周围的人都只讲主国的土地语言,听以我以为……
“好了念诗吧。”她说。
“好……”
蟪笑起来了,他很喜欢她的笑声。
不用再给我解释什么,你就念吧。”
饱感到她的亲近,她的手搁在他臂弯里,她的肩挨靠着她。他不再孤独了,她可以成为他的好朋友。他轻声念起了诗歌:“而这,李丽梅快活地说,“也是一个名叫布雷克的英国人写的听说过这个人吗?”
李家辉感到受了侮弄,他生气了,她感觉到了这一点,轻声笑了起来。
“你太高傲了,李家辉!”她开心地说。
李家辉想抽出自己的胳臂,但她紧紧挽着他,李丽梅觉得很好磊,这一次他生气了,因为她要叫他生气,他挣扎着,但她紧紧地拉着他,他没法不弄痛她而脱身,而李丽梅知道,他是不愿弄痛她的。
“你干吗不放开我?”他生气地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愚蠢,而这使他更生气了。
“你请便吧,”李丽梅说。
李家辉不想再挣脱了,她声音里有点什么东西,他明白是自己弄错了,李丽梅并不是象别的那些有钱人用玩笑愚弄他。
“对不起。”他说。
“你不该生气。”她说着把胳臂松开了。
他们又象陌生人一样了,亲密的气氛不复存在,他们沉默着,就象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可刚才情况是那么不同,兰尼痛苦地感到了这一点。
“我很抱歉。"他诚恳地说。
他们又朝左转,马思航的村庄丢在后面,他们在向出发的那个地点走了。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黑暗渐渐在消散,他们互相可以看得比刚才清楚些了。
“你看,”李丽梅说,“你不应该生气,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取笑你,直到你生那么大的气,那是因为,我开玩笑的时候……还想……”她的声音慢慢地拖长着,停了几秒钟,又接着说下去。“我只是想气气你,但我并不想让你生我的气,你明白吗?那是因为……”她又拖长了话音。
“别着急,没有什么。”李家辉说。
“以什么时候我再给你解释吧。”她说。
李家辉感到遗憾,这虽然是件小事,可是它搞糟了一切。现在李丽梅又显得很疏远了,离他远远的。她又退回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在那里他对于她无可触摸。
“你是不是很着忙呢?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会,我想向你说明一些事情。”
他等着她回答,可是她仿佛永远也不打算开口了。李丽梅紧紧盯着他那轮廓朦胧的面庞,仿佛借着这种凝视,就能驱散眼前的昏暗,窥见他的眼神。接着,她突然软绵绵地蹲下身去,这么呆了一会儿,她用手掌撑着草地,坐下来。
李家辉点着一枝烟,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当我发怒的时候,并不代表我一个人,而是代表了我和别的同我一样的有身份的人。我们要求自由,我们不愿意认为由于肤色发黑就该低人一等。你明白吗?我们知道,别人总想侮辱我们,为了不至受辱,我们时常要事先提防,我们总是戒备着,以便能对付突然发生的情况。然而即使如此,侮辱还是常常在我们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倘若人们被搞得如此神经过敏,便常常会为根本不存在的侮辱而生气。所以……
李丽梅想按他的解释那样来理解这件事,但很困难,并非有身份的人才爱生气。她想把自己放在有身份的人的地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她是有身份的人而李家辉是自人,她会有怎样的感觉呢?她可以想象自己皮肤粗糙,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头发象梅珀儿那样难看卷曲,但她没法体验和感受有身份的人的感受。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看待梅珀儿象看待一个有身份的人这样看待李家辉。他就是一个人,正因为他是一个人,她才会这里同他在一起。他是一个小伙子,而她是一个姑娘。
我想现在我得回去了。”她说。
我很高兴你来了。”他说。
真的吗 ?她哥真地问。
真的。
明天晚上我再来, 她的声调交得愉快些了 “但你得答应。 如果我同你开玩笑,你别有又变成个有身份的人。我喜欢你,仅仅是作为为一个人,行吗?”
“行”。
李丽梅.伸出手去,李家辉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柔软也很温暖。
“再见,李家辉,她柔声地说。
他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黑暗中,直到她的脚步声也沉寂下去,然后,他转身慢慢朝这个小镇走去。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是存乡野中,她是一个有钱人姑娘,但他和她在一起心情要轻松愉快些,而这种愉快是许久没有过的了。他就带将这样…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的清醒上床了,这种意识不断进入他的梦境,使他一夜做着噩梦,不得休息。
李丽梅走进小庄园,疯张木青从他坐着的屋角阴影中站了出来,他靠在墙上大声呻吟,他的脑子刺痛,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经常害得他倒在地上,神态昏迷的发病的征兆。发病时总是这样的。他记得,疼痛发作之前先是神志恍惚,随着每一次昏迷他越来越失去理智。他盼望早一点昏迷过去,因为这种缓慢的疼痛的折磨是那么使人难以忍受。他觉得脑子的震动和胀疼撞击着他的头盖骨,撕扯着他头上的皮肉,简直要使他的脑袋开裂,这剧痛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直到他自己觉得必须用又尖又硬的石头来砸自己的脑袋,把它砸开好减轻痛苦。他呻吟着,靠在墙上,头疼得全身发颤,痛苦传遍了他的四肢,眼泪挂在眼角上,他的理智渐渐衰退了,昏迷状态来临了,可是来得这么缓慢!
他用巨大的努力强迫自己思索,克服着痛苦的折磨,拼命地使用他的脑子,有一小会儿,他恢复了理智。
我得找宋喜梅。”
他在墙上靠了一小会儿。
“我得找宋喜梅。”
他离开墙壁,绊了一下,膝盖着地跌倒了。他痛极了,爬起来,强迫自己再往前走。他弯着身子。象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的头低垂在胸前,仿佛那脑袋太重了,他绝望地呻吟起来。
“我一定得去找宋喜梅!”
可是光明熄灭了,难以忍受的疼痛变得越来越剧烈,剧痛正在把理智从他脑子里夺走,他再一次把思想集中在菲艾达身上,他跌倒了。
他的神志渐渐昏迷起来,从小庄园到这个小镇的半路上,他象个死人一样倒在了地上。
月亮挂在西天,时问仿佛停住了脚步,一道幽柔的光芒冲蕞黑暗照射在大地上,把暗影一扫而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那个受尽折磨的人倒下去的地方,站起来一个疯狂的人,他抓起一把沙子擦在自己脸上,大声狂笑着奔
到草原上去了。
在许诗涵大姐家里,天刚一放亮,就出现了一片沉闷。这沉闷和天气毫不相干,那是因为她的两个孩子的缘故。梅珀儿一下子变成了个毫无生气、没有笑容的女人;李家辉是沉默的、疏远的、冷淡的。许诗涵大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要去找老牧师求教,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她把眼睛从炉灶上移开,偷偷瞥了李家辉一眼,他毫无滋味地吃着早饭,一道深深的皱纹横在他前额上。
她看看梅珀儿,这孩子根本没有碰她的食物,她本来想喝咖啡,可又放下了。这可不象梅珀儿。梅珀儿就是在最不高兴的时候也从来不剩下食物,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得赶快吃你的饭了,梅珀儿。”老妇人说。
“我不饿!梅珀儿说着站起身来走进卧室。老妇人等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悔珀儿站在小窗前朝外看着,茫无所视,她的肩膀无力地下垂着。一种悲哀的气氛笼罩着她,老妇人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忽然转过身来,把头埋在母亲胸前,她全身颤抖,老妇人紧紧搂住了她。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
哦,谁能够在不了解出了什么毛病的情况下来安慰自己的孩子呢?悲哀抓住了老妇人的心,宋喜梅了解她的女儿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