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坚信的,江湖中没有是非与强弱,只有手握侠义的利剑才是人心所向的无坚不摧。
神算子死在了苏州城南的一家磨坊外,神情安详。
柴浩检查过他的尸体,不是中毒,是被利剑贯穿胸膛。他身上还是之前穿的那一件灰色略显破旧的麻布衣,只是现在已经被血液染透,那种生命凝固的铁锈色。
而他留下的遗物,也只有一个很小的铁算盘,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红叶翻转了他的手掌,掌心有一个没有写完的“楼”字。这必然是他临死前要留给某人的信息,我不是很清楚,这个信息是不是为王如令留下的。
“血脉还没尽凉,没有超过两个时辰。”
这个江湖中非常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是南阁子前辈的棋友,他是一个对新闻情报了如指掌的,一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死在两个时辰之内。
匆忙间,还未来得及安葬他。
柴浩从街角处找来一块破布,将其盖在死者身上,那也许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慰藉。
深夜的月光,格外凄凉,琴声悠远,洞穿夜幕。
刀客、地头蛇还有捕头,这三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不远处就是歌舞升平的名满楼,左书:“青霜一阁”,右书:“名满天下”。
青霜阁。
我们几个停在楼前,我抬头仰望,这一座楼阁还真有宏伟壮观的气象。
有琴音歌语。
静静聆听,似有肃杀之意念,贯穿于琴声之中。
有人歌曰:“风息,烟云暮霭。再饮,望断尘埃。江湖一如画,英雄栩栩。风归处,挥剑斩尘缘,斩不断缕缕恩仇……”
古筝清澈弦音,凄悠婉转,略有绕梁之意。
我们正常人通常是白天活动晚上睡觉,但总是有一些不正常人与我们恰恰相反,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却很活跃,跟猫差不多,所以被人称之为夜猫子。
“公子,”红叶低声对王如令说,“名满楼中高手如云,当格外小心。”
王如令只是冷冷一笑,显然并不将像云一样的高手放在心上。
华谦似乎对这种高级娱乐场所十分熟悉,他一路引着我们五人往楼上走,而青霜阁甚至是名满楼的规矩似乎都是越高的楼消费档次也越高,而我们似乎也爬了好几层楼了。到第四层的时候客人已经十分稀少。
稀少到只有两位客人,其中一个女人衣裳华丽正背对着我们,另外一男子我看到了一个侧脸,剑眉星目,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他却只是闭目凝神,看上去很像是某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发誓,此人在哪里见过,不但见过,而且很熟。
只是一时说不上。
台上有三名艺妓正在表演才艺,其中一个掌琴,一个高歌,还一个翩翩起舞。
华谦似乎认得这几位美女,因为他正低声想王如令介绍:“唱歌那个艺名叫雅梅,弹琴那个叫龙莲,跳舞的叫做芒兰。”
我细细想了下这几个名字,似乎名满楼的这些艺妓都是残疾人,哑梅、聋莲、盲兰什么的。
从名满楼的青霜阁阳台往下望过去是灯火阑珊的苏州城,月光洒满了高低不齐的屋顶,静谧安详。
月光下的凶杀使得我们无心观赏聆听名满楼中的歌舞升平。
而我所在的,无疑是最高的楼,不愧是传说中的“更上一层楼”。
不论是静谧安详,还是歌舞升平,从王如令的眼神中,总是隐藏着一股傲然凌人的杀气,这股杀气在眉间,或者是在唇角。
我们六人纷纷坐下。
桌上有果盘酒肉,但我看除了华谦之外没人动那些食物,为了安全起见,我也没敢碰。说到华谦此人,果然是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一曲歇,又起一曲。
名叫芒兰的女子舞姿婀娜,衣袂飘飘地在台前旋转,只是我看不太懂她眼神之中妩媚之色到底是什么含义。而歌者忽然坐下来停了歌声,手中捧起来一面琵琶琴。
她向我们看了一眼。
琴声突然就停了。
霎时间,除了灯火在清风之中缓缓摇曳,剩下的竟是如死一般的沉寂。
而后琵琶声起,这琴声似乎是若有深意,因为弹得不是别的曲目,正是《十面埋伏》。
舞者芒兰碰出一柄长剑,执剑而舞。
刀客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楼上的气氛不禁紧张起来,舞者目光如炬,仿佛若有所指,当她的目光扫视到柴捕头的那一刻……
柴浩突然站起身,举起右手。他的右手却是拿着软鞭,然后他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是的,他挥鞭直指芒兰。而长鞭顿时将长剑卷起。
琴声顿止,芒兰和柴捕头目光对视,僵持在那里,而芒兰的嘴角渐露浅笑,那些浅笑是错觉,该注意的应该是她眉宇之间隐约的杀气。
只是柴浩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太感觉意外。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我高呼一声:“好!”然后鼓掌。
“我要见你们阁主。”
柴捕头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屏风背后传出来,然后从屏风背后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不要以为江湖的女人就是相貌粗犷,原来还有如此惊艳:鼻如雕,眉如刻;玫瑰红唇,明眸如月;锦衣华服,衬其颜,略有仙人气象。
名满楼青霜阁阁主,霜冷峰。
“既来之,便是客。”
她一挥左手,“你们退下。”
芒兰的剑立刻从软鞭中挣脱,三名艺妓退到一旁。
“且坐,且听在下替诸位演奏一曲。”
我活在风雨无端的世界,习惯漂泊与夙恨
我藏匿在恍然模糊的记忆里
没有任何语句可将我描刻精准
与我为敌的结果
总是临死一般
如履薄冰
汹涌沸腾的绝艳是我的容颜
凌风傲霜的锋芒是我的决断
悲歌,沉吟,骇浪惊涛
盛放的妖娆
战胜或败亡
背弃的创伤
绝不是短暂的伤痛苦楚
就算凋零致死
也不留下残破躯壳
也不要万众瞻仰的虚荣
更没有坟墓和碑志
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王如令,对其他人都视若无睹。
“名剑门,王宗少主,闻名不如见面。”
众人一惊。
王如令淡淡一笑,说:“名满楼青霜阁阁主,霜冷峰,久仰。”
“不知道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近日以来苏州城不太安宁,时有命案发生。”柴捕头抢过话茬,“今晚子时,我从楼下拾到一件东西,不知是不是阁主遗失的。”
他拿出铁算盘,丢在桌上。
霜冷峰看过之后大笑不已:“捕头兄弟说话大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这件东西不是我的,不过我却十分认得。”
“怎讲?”
霜冷峰敛住笑容,淡淡地说:“卢百城,人称神算子,此人近日来多次潜入青霜阁,窃听本教机密,由是可恨。三天前我曾告诫他,不出三日,就让他横尸街头。”
她捏起一颗去皮的葡萄放到嘴里,吞下去然后接着说:“而今天,刚好就是第三天。”
江湖险恶,果然是这样,而且对于她这样的告诫,未免太残忍了。
“那前几日岑家灭门一案……”
“不错,”霜冷峰毫不在意地说,“岑家上下,鸡犬不留。”
华谦拍案大怒,质问她:“师父为人耿直,从来没有跟你们名满楼有过什么江湖过节……”
“的确不是什么江湖过节,不过我却知道岑家藏有一把宝刀,用玄铁铸造而成,虽然这刀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据说价值连城,一两个人说我倒不信,不过苏州城的老老少少都传得神乎其神,我就不得不信了。”她说着,一挥衣袖,不知道从哪里抓过来一把刀,那把刀看上去还真是平平无奇,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一把刀。
“就算因为这一把刀,岑家上下数十条人命?”柴浩说着显得十分激愤。
“是的,就算因为这一把刀。岑家武功低微,而且还是一个假善的伪君子,却要自称苏州名门,名门正派什么的,我听了就要生气……”
王如令冷冷地哼了一声,很像是发难的预兆。
霜冷峰转向王如令,假笑着道歉:“王姑娘,这话可不是说你,你知道的。”
大家听到“王姑娘”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吃了一惊,注意措辞,只是吃了一惊,不是吓了一跳。
王如令听了她的话估计已经很不爽,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就这样沉默的。
果然,她也假笑着说:“说到名门,名满楼的生意做的很大,大江南北都是你们的势力范围。只是你们在总喜欢挂一个什么‘名满天下’的招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名气,我看了也很生气。”
柴捕头似乎是真的很生气,他朗声说:“我们今天深夜来访,不仅仅是要送东西,还要来讨一样东西。”
霜冷峰将玄铁刀放在案前,“如果是要这把宝刀,谁要是喜欢,过来拿就是了。”
柴捕头似乎不喜欢宝刀,他用鞭指着她,说:“我们要讨的,不是刀,是公道!”
这句话说得义愤填膺,只可惜没有收到一呼百应的效果,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冲锋在最前面,向我偷偷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