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北兆偶尔还会回想起苏州城外的某一道小河。
因为有一天的下午，他忽然兴起，随手捡起河岸上的石子打起水漂，玩了一阵，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龙北兆的欢快的成分中最主要还是，他发现这只右手已经完全恢复，甚至比从前还要更灵活有力。
他怎么能不开心起来？
龙北兆一边得意地看着水面激起的浪纹，一边数着：“三、四、七八九……”
身后传来了王如令的声音：“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龙北兆收敛表情，说：“怎么？大人就不许玩水漂了？”
“许，只是我没见过什么大人玩水漂能玩得你这样起劲的……”
“看见没，看见没！”
“看见什么？”
龙北兆有些兴奋地说：“十二下，我用小石头打了十二个水漂。”
“到底是十二下还是十二个。”
“对！你没听错，就是十二个水漂，我可是用滚圆的石子打出来的，不要太厉害……”
王如令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抛了抛，说：“就像这种小石头吗？”
“差不多吧。”
就连这小小石子到了王如令的手中，就似有了灵性一般。
王如令拿起石子好似随手往小河里扔出去，那石子就像水上的爬虫一样，沿着水面一路游到了对岸，到岸之后还能突兀地弹起来。
水上波纹，正如水蛇游过的痕迹。
龙北兆不说话看着王如令轻轻合掌，他发现王如令在很多得意的时候都会像这样不形于色。
“数清楚了没有？”
“数清楚什么？”
“刚才那颗小石头一共打了多少个水漂啊。”
“这还用数吗，”龙北兆压低声音，说，“当然只能算一个了……”
回忆突然中止了，因为他和王如令同时看见了一幕悲惨的景象……
事情是这样的，韩红叶把金叶送给那少妇之后，少妇抱着她的孩子正往回走，想去钱庄换银票，却不巧，先前被龙北兆赶跑的四个人又回来了，而这一回，他们还找来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也是“七爷”的手下。
少妇还没来得及走进钱庄，却已经被后面的人瞧见，执鞭的一人冲她脚上就是一鞭，那少妇站立不稳，跪了下来。
六个人当中有三个从马背上下来，其中一个揪住她的头发，少妇疼痛不过，就拿出金叶向那几个爷们讨饶。
几个爷们抢过金叶子，却不肯饶她，一面逼问刚才救她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龙北兆出手伤了七爷的人，这件事情怎么可以一片金叶子就能摆得平？
这少妇知道好歹，任这几个爷们如何抽打，始终不肯缄口不语，这下终于激怒了七爷的手下，其中一个挨过龙北兆脚底板的爷们怒不可遏地抽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轻，打得少妇一边耳朵嗡嗡作响，那小女孩想竭力护她娘亲，却被马背上一人伸手捞了起来。
少妇关心急切，扑上前抢她女儿，肚子上却挨了一脚，那最是致命的一脚……
也不知是谁家的石磨晒在街边，少妇中了那一脚摔倒的位置恰好就是头枕着石磨的边棱。
“妈妈……”
王如令和龙北兆来晚一步，只能听见小女孩的这一声惨呼……
王如令看到眼前这一幕，实在不能忍受，对韩红叶淡淡地说：“这几个人……”
“送他们上路。”
韩红叶快步上前，出一招“临渊”，立刻有两人血溅街头。
再出一招“竭泽”，又杀了两人。
余下的两人正是前面四人找来的帮手，这两个见韩红叶如此身手，心惊胆寒，不敢还手，只是挟持着那小女孩也使得韩红叶投鼠忌器，第三剑出手却没杀到人……
其中一人使的短刀，刀法颇为迅捷，固守门户，韩红叶这一剑却收回剑招，退后立定。
只见龙北兆稍微纵身，未见他如何出手，却已经把小女孩夺了过来，并将两人最后点落马背。
小女孩扑到少妇身边，喊了几声，那少妇却已经气绝身亡……
韩红叶从地上拾起短刀，交到龙北兆手中，说：“交给你了。”
龙北兆将小女孩抱起来，问她：“这几个人就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还有两个活着，你恨不恨他们？”
泪花还没有从小女孩的眼眶里散去，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嘴上却没能把这个“恨”字说出来……
龙北兆最后用短刀亲手杀掉了这两个人，虽然看上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龙北兆好像始终有着某种愧疚的心情，王如令看到他的心事，所以问他是怎么了。
龙北兆说：“我是在想，这些人被他们杀掉了，他们家中的父母儿女还不是同样会痛苦地痛哭……”
王如令说：“既然你这样妇人之仁，那怎么还要动手杀这两个人。”
龙北兆的回答是：“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仇恨根种在这样小的孩子心中……”
他问小女孩：“小妹妹，你能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
韩红叶真想笑，龙北兆还真是不讲究辈分，又是妹妹又是叔叔。
小女孩说：“我叫小娟。”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还有我爹爹。”
“那你记不记得回家走哪条路？”
她说记得。
等到龙北兆他们把少妇的尸首和小娟送回家的时候，小娟却发现了一些异常。
那是寻常的乡间土坯房，大门紧闭着。门是从里面闩住的，但任凭小女孩怎么喊爹推门，里面始终无人应答。
龙北兆猜想，他的爹爹既然把妻儿都输掉了，肯定没有面目开门见人，想着就越发愤怒，向韩红叶看了一眼。
韩红叶踹门的脚可厉害了。
当木门被踹开之后小娟还真一眼就看见了她的爹爹，只是他已经死了，他是被一根悬挂在房梁上的麻绳吊死的。
直到这一刻龙北兆才算从心底原谅了这位孩子的父亲，那原谅是短暂，因为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小娟的父母都离她而去了，那她以后怎么办呢？
那些抛弃儿女的父亲真是不可原谅。
小女孩想把她的爹爹抱下来，却根本抱不动，坐在地上又要失声哭出来，却因为喉咙嘶哑，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韩红叶向龙北兆问道：“龙少侠，你打算怎么办？”
龙北兆说：“还是先把孩子的父母都安葬了吧。”
汉族人一直以来都有“入土为安”的说法，认为死者如果不能被埋葬，那就是对死者的亡魂的亵渎。
韩红叶说：“我是问你打算把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龙北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如令却替他出了个好主意：“找一户好人家把她送了吧。”
龙北兆想起自己的身世，同样是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再多看一眼这个叫做小娟的可爱孩子，然后他作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那就是，他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
让他奇怪的却是，王如令对他这样不理智的决定竟然没有出言阻止……
于是，龙北兆细看着小女孩的大眼睛，郑重地说：“小娟，你的爹爹和妈妈都离开人世了，从今天起，就让叔叔做你的爹爹，好不好？”
小娟说：“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爹爹和妈妈吗？”
真是稚气的孩子，龙北兆向她说了一个谎话：“当然还能见得到……”
如果不是说谎，那么她以后会在梦里见到那记忆最初的父母。
一定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