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为祝皇上寿诞,京都各家酒楼,酒菜全部五折。烟花之地,今日不唱淫词艳曲。
官家府邸,灯笼高挂,红绸漫天。
沐小狸照常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梳洗,却见桌上摆有三件上等丝绸曳地裙,无一例外全是黛色。
玉儿从左至右,依次介绍。
“这全是江南第一绣的作品,这件是云谷主送来的,这件是无极公子送来的,这件是七皇子送来的。”
沐小狸手指摸摸,触感柔软,凝玉若滑,冉冉黛光若隐若现,挑开,黛色倾泻一屋,盈盈波光,如梦如幻。
“天啊,是天雪绸!”玉儿不由惊呼,亮瞎了眼。
沐小狸看着几件衣裳,半晌无语。
若是雪莲绸论天下第二,那么天下第一非天雪绸莫属。这样的极品,天下难闻,今日,一见便是三件。
前两个人的意思,她懂,但是七皇子……她知道他一直有心道歉,但为道歉赔上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至于吧。
“小姐,你打算穿……穿哪件?”玉儿目光呆滞,好一会回不了神,一件都是世间难得,更别说三件,若是三件小姐都穿上就好了。
“穿哥哥送的吧。”沐小狸拧出中间那件,“剩下的两件,去市场问问价,价格合适,就卖了吧。”
“啊?”小姐急了,“小姐,这可是千金难求啊,卖掉干嘛啊,将军府现在又不缺钱。”
“好啦好啦,那就先放衣柜吧。”沐小狸现在是越来越怕玉儿的碎碎念功,一发功,那叫一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玉儿拿起衣服,正待给她穿上,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狸小姐,起了吗?”
玉儿与沐小狸对视一眼,这管家轻易不会踏足琉璃阁的,今日怎么……
“嗯,起了。”玉儿见沐小狸没有排斥情绪,又加了句,“进来吧。”
房门轻轻被推开,管家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套天蓝色真丝银纹绣百蝶缎裙进来,递到沐小狸面前:“这是四十年前‘江南第一绣’的创始人最为成功的作品,仅在众人面前露过一次,本是为夫人准备,但是事与愿违。老爷说,唯一能驾驭它的仅狸小姐一人,还请小姐穿这件进宫,轿辇已准备好。”
沐小狸定定看它,半晌,道:“好。”
说到底,沐延风只是一个为世俗所祸的可悲之人。若他能放下那段往事,于他,于将军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换好衣服,玉儿连同闯进来的新月都傻了眼。
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眸,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斜插雕花木簪,淡扫娥眉,一身银丝蝶花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雅而不俗的浅蓝色,淡淡的幽雅,腰间一朵大大的乳白色蝴蝶结,系一条白色葬雪上等宫绦,别上蝴蝶耳坠,裙摆淡淡的星点着最爱的百合,宽大的水袖反衬出娉婷身姿。
府外,两辆马车,沐延风和沐无极候在马车外,一见沐小狸出来,眼前一亮。
沐延风:熙儿,若穿在你身上,定然艳盖天下。
沐无极:谁说我妹妹不美,我妹妹值得天下最好的男儿。
一路畅通无堵,马车很快到达宫门口。宫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待检查入宫的官员家眷。
一见沐小狸的马车,不知是纯粹体谅还是忌惮某人威名,纷纷让道,随她先行。
沐小狸自认为人随和不做作,别人一片好心相让,她何乐不为?
下车,无数人行注目礼,或惊艳,或畏惧,或羡慕,或钦佩,或嗤之以鼻。沐小狸目不斜视,置若罔闻从容进宫。
宴席还未开始,男子和女眷分聚两边。
沐小狸觉得和那些千金小姐会两看相生厌,为不折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随意走到一个假山绿水亭阁里休息。
廊腰缦回,迷失多少女子闺梦。
巍峨宫墙,葬送多少红颜一生。
上次来去匆匆,未曾静心欣赏皇宫。
假山石雕,亭台水榭,繁杂精致,极度奢华,穷工极丽,无一重复,费尽设计者心思。
难怪那么多女子明知皇宫是龙潭虎穴,还削尖脑袋挤进来。
若能享受这人间最高荣华,也算不枉此生。
“玉儿,新月,若有机会,你们愿意入宫为妃吗?”
玉儿一慌,眼珠左瞅右看,忙不迭道:“小姐,这话不能乱说的。被人听去,指不定怎么想呢?”
“瞧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真的动过这种念头?”沐小狸笑问。
“小姐……”玉儿秀脸一红,“后宫之位是奴婢可以肖想的吗,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想啊!”
“因为你是奴籍?”
玉儿低着头,没承认也没否认,耳根却红了个透顶。
“新月,你呢?”沐小狸转头。
“当妃子有好吃的吗?”新月眨眨眼睛。
“有,当圣上荣宠之时,满汉全席,琼瑶玉液,你享之不尽。但一旦失宠,便是粗茶淡饭,甚至一着不慎,打入冷宫,不疯魔也痴呆。”沐小狸毫不夸张的说。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沐小狸双手搭后脑勺,仰靠亭柱,双脚重叠平置于长廊上,暖暖日光,睫毛卷翘投射出半圆阴影,如蝶翼般颤抖,仿若欲飞。
那么寂寥的两首诗歌,她用含笑平静的口吻念出,更像从漫天大雨里扒拉出的字眼,凉,沉,伤。
“后宫,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是个斗智斗勇阴谋丛生的地方,枯井底多的是森森白骨,房梁上多的是上吊冤魂,掌权者手心多的无辜亡灵,没有朋友,没有可信之人,机关算尽,只为这三千佳丽的后宫唯一的一位男子,得宠时明枪暗箭难防,失宠时墙倒众人推,天堂或地狱全凭心思莫测的皇上的脸色。身为帝王,操心的是天下苍生,他还能分出几分真心对待女子。就算母凭子贵,你舍得你的孩子整日陷在宦海倾轧,步步为营,没有童年没有完整的父爱母爱,兄不兄,弟不弟,亲情友情全然淡薄,甚至不知信任为何物的生活里?”沐小狸见玉儿和新月受教的模样,轻笑一声,“还想进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