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小袁早早的起床了,她把大包小包的衣服之类的东西又一件一件的复查了一遍,方才打包好,又给他做成饭,还颇为丰盛,把两个孩子也早已叫起来,让他一直围在爸爸的跟前问这说那的,又请来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和三弟大家一同吃了顿饭,小凡虽然饭菜没有下咽,但强打精神,端饭添菜、倒茶水招呼每个人吃好,跑出跑进、热热乎乎的。吃毕饭以后老大说:
“妹夫今天要走,我本该去送你上车,可恰巧单位要开会,我就不能奉送了,望妹夫谅解,这是二十块钱,妹夫不要嫌少,带在身上全作路上喝杯茶。”
他带说着把钱伸过来,王诚也没说多的客气话,只说了一句:
“又让大哥破费了”
就把钱拿过来。老二只说了一句:
“祝妹夫一路平安!”就离开了,他对王诚一家子的到来既没表现出多大热情也没有多大的冷淡,似乎是不闻不问,毫不介入的样子,但他心里却很明白,就是个冷眼旁观,看你大哥如何演这一台戏。吃毕饭以后,王诚就向岳母辞行,小袁背包袱领着两个孩子去为王诚送行,走到院子里,三弟接过一个褓袱,说他也要为姐夫送行,其他众人送到大门口就止步了。他们五个人到火车站时,已是十点的时候了,旅客们已在陆续进站,他们就买了送客票赶快一同进站到了月台,车门早已打开,小袁亲自把行李拿到车上放到行李架上,找到了座位,把一个小包放在座位上占位子,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包括一路上的吃饭、喝水、打盹、注意行李等等说了大半天,王诚才能下车与妻弟和两个孩子告别,他先和妻弟握了握手,说声“谢谢”!然后转身抱起爱武,又把爱文拉过来靠着他的腿站下,他弯下腰去亲吻几下大儿子脸蛋儿,又在小儿子的脸上嘴上狂吻着,王诚这样的硬汉子,先时泪下如雨,继而放声大哭,小袁早已哭得不像人样子了,略懂世务的爱文拉住了爸爸的腿哭喊:
“爸爸我不让你走,你不能丢下我和妈妈弟弟一个人去!我离不开爸爸……”
不懂事的小爱武见妈妈哥哥都在哭他也跟着哭,王诚和小凡紧紧地握着手,好大一阵子,除了眼泪和两只手一阵比一阵握的紧以外,谁也没说出一句话,只对面而看,旅客已经上得快完了,爱武急喊:
“爸爸,你快上车呀!人家都上去了。”
火车长鸣一声,铁滚子已在缓慢的向前移动,王诚丢开小袁的手,箭步奔上车去。爱武看见爸爸跑步上车去,他又高兴得拍着小手笑得跳起来了,但脸上仍然挂着泪珠,他仰起头向爱文:
“哥哥,爸爸啥时候再来看我们,我想爸爸!我要爸爸!……”
说着话他跳着哭起来。王诚一上车,赶紧打起车窗,伸出上半截身子来,但泪水罩住了他的目光,月台上的什么他都没有看见。火车滚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加快了,袁小凡昏死在月台上……
送走王诚以后,袁小凡有四五天的时间昏睡在炕上不吃不喝,好像是几个月没睡过觉的样子,人们叫醒她,说不上三五句话就呼呼地睡着了,任凭谁怎么说好话如何劝都是无济于事,最后才是小爱武吵闹得没办法,才勉强支撑着起来少进汤水,下床来要扶着墙什么的走几步,还是摇摇摆摆的,几如跌倒,就这么几天,一个胖乎乎的人,只剩下皮包骨头了,眼帘深陷,面色蜡黄,蓬头垢面,简直是不成人形,可有谁痛她怜悯她呢!两个孩子尚幼,每天除了吃喝玩耍,晚上挨着妈妈的身子在两边一睡,就算是万事大吉了,袁母时不时问她两声安慰上几句,不知说过多少遍的旧话以后,长叹一声也就算是尽了一点做母亲的义务,时间一长也就沫然置之了,再就是三弟每天从学校回来总还问候她两声,除此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与否了,她每天以泪洗面苦度时光了。直到有一天爱武吃的不合适闹肚子疼,她打发爱文去给弟弟买药,爱文一出门和别的孩子玩耍去了,直到天快黑时才回来,小凡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他哭得晚饭都没吃上床就睡了,到小凡睡下以后,他睡梦中还愁的打呆呆,她叹了一口气,抹着他们的头说了一声:
“我苦命的孩子!”
泪水滴在他的头上,他觉得不舒服,伸手搔了搔头皮,翻过身又睡着了,她看着熟睡的爱文,扭过头又看看爱武,同样的甜睡着,她猛然心跳了几下,心里更清楚的意识到,现在的状况,自己健康的活着,对两个孩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我必须哭脸打成笑脸,愁肠强装成欢喜,为了两个孩子很好的活下去。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洗了脸又梳了头,衣服也穿整齐了,她叫起两个孩子,教他们认字,又给他们讲故事,哄着他们玩耍,两个娃娃见妈妈和往常一样,又亲热他们,又和他们一同玩耍也就高兴极了,再也不去和其他的孩子打闹玩耍了。如此过了月余,小凡才逐渐的有了生力。
这是一个星期天,小凡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大哥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肉,鱼之类的菜蔬交给了大嫂子,同来的还有一位客人,手里也提了些东西,走到上房去,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显然是带的礼物,向袁母问了好,和大哥一同上炕去坐了,过了一会儿,大哥在上房里喊叫小凡,她放下洗的衣服到上房里去,大哥说:
“家里来了客人,你停一阵儿活计陪客人坐一坐嘛。”
小凡笑着说:
“有你和妈陪客人就行了,何必叫我来哩!”
大哥也是笑嘻嘻地说:
“家里来了客人,大家都陪着说说话,也是对客人的尊敬嘛!你嫂子在做饭,不然都来陪客人谈闲更热闹嘛……”
说毕他大声哈哈一笑,笑的非常爽朗,接着他介绍说:
“这是我们单位的刘处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还没给你说过,你和娃娃落户的事,多亏刘处长鼎力相助!”
他又指着小凡说:
“这就是家妹袁小凡,互相认识一下,不然的话事情都办了、忙帮了还互不相识。”
小袁听了哥哥的话就彬彬有礼的说了声:
“多谢刘处长的帮忙!”
客人也很客气地说:
“区区小事,何足卦齿!”
带说着还伸出手来要和小凡握手,小凡也就大大方方的和他握了手,她才注意到此人年约四十左右,细白面皮,鼻梁上架一付金丝镶边的眼镜,穿着新选整齐,一股知识分子的派头十足。袁老大接着说:
“刘处长不单是一个有能力的强领导,还是个大有名气的大文豪哩!”
刘处长堆满脸的欢喜客气地说:
“那里!那里,不过是胡乱混度时光而已。”
大家闲谈了一阵,大嫂子端了饭上来,小凡溜下炕去帮嫂子端饭,一时丰盛的菜饭摆了一炕桌子,老大还拿来了一瓶名酒“竹叶青”,老大媳妇当真也坐在一起,大家吃喝起来,小凡喝了几杯酒觉得脸有些烧,刘处长不时的看她几眼,小凡也不以为意,泰然处之,但她赶紧把碗里的吃完,说是要去招乎孩子吃饭,说了声:
“刘处长你慢慢的吃喝好,失陪了!”
刘处长忙说:
“请便!请便,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自此以后,这位刘处长隔三过五常到袁家来,小凡以为他是大哥的领导,人家关系亲密,常来谈闲玩耍也属正常的事,心里并不在意理会他们的这些闲事。可慢慢的在吃饭或闲谈时大哥常常是粘着粘不着的说些刘处长的这好那好,尤其是对他的经济状况及家庭的阔绰说的更多,时间长了,小凡听得有些心烦,只要大哥一说起刘处长,她就借故避开了,大约又过两月多的时间,一天吃完晚饭,老大老二都坐在上房炕上闲谈,小凡也多坐一会和大家一起闲谈,谈着谈着,也是不粘边的,老大突然提出了问题:
“小凡,你觉得刘处长这个人怎么样?”
小凡心里咯噔了一下,在大哥脸上看了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
“不觉得怎么样!”
老大收敛了笑容正正经经地说:
是这样的,刘处长两年前妻子病故,有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都在上初中,家中经济情况等方面我早已说过了,就是想再找个对象,大家给介绍几个,他都不随心,自从和你见面以后,他很满意,我想这是一件好事,对你怎样,就不说了,主要是对爱文、爱武两个孩子大有好处,目前靠他供给上学这是不在话下的事,就是长大成人以后,万一考不上大学,找个比较好的工作,那是没有任何困难的,除了他的职位,他这个人门路是很宽广的,活动量很大,就算都考上了大学,还有学费问题,将来又有娶媳妇的问题,如果和他结合在一起,像这很多问题,就一点都不要你操心了,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件很好很好的好事,不知你以为如何?”
小凡怒冲冲地说了一句:
“感谢大哥为我和孩子们想的如此深远周到!”
说毕话以后,她溜下炕就往门外走去,老大也生气的大声说:
“你很好的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人家还在等回音哩!你理解或不理解是你的事,反正我是一片好心!”
实际上他说最后几句话时小凡已经走得很远了,根本什么都没听见,他气愤地骂了一句:
“不识好歹的东西!”
小凡走进她的睡屋就呜呜地哭起来,吓得爱文睁着圆眼睛说:
“妈妈,我和弟弟都很听你的话,没做错事,你为啥要哭?”
小凡边哭边抹着爱文的头说:
“我可怜的孩子!不干你们的事,你俩快脱了衣服睡吧。”
大约又过了十多天,大哥下班回来,恰好小凡和母亲在上房炕上坐着说话,他在椅子上坐下,两眼直盯着小凡问:
“小凡,上次我给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凡也抬起头来,直视着大哥反问:
“你为什么一再的要逼我改嫁?”
她大哥也只回答了一句:
“为了你和孩子好!”
“你的好心我领了就是!但要我改嫁的事,请你不要再提起。”
大哥站起身来,大声嚷道:
“小凡,你不要只凭意气用事,你必须面对现实……。”
小凡从炕上跳下来,也大声喊道:
“我的现实我早就想清楚了,不要你操心,你逼我改嫁无非就是为了给你的领导送一个老婆,以取得宠信,你好升官发财!”
这时老二听见上房里大声吵闹也来到了上房地上,小三早已在场。老大被气得脸色青紫,直指着小凡的鼻子大骂:
“你这个泼妇!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是个混蛋,你不识好歹,我一片好心反被狗吃了,早知如此,我和人家一样不理不睬,倒落得干净!”
老二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小凡也毫不示弱的指着大哥的鼻子大骂:
“我把你这个阴险狠心之徒才认清楚了,你早就按了不良的心,骗得我和王诚办了离婚手续,你满口说我和王诚的夫妻原是夫妻关系,可没识破你的阴谋诡计,上了你的当,办了手续,接着你就逼我改嫁,你真是个骗子手!阴谋家!连你亲妹子都骗!”
老大分辩说:
“不错,我原是说过这话,可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可你知道吗?活人肚子里要个面来装,一家子人长此下去,我可养活不起,至于说我是耍阴谋,要把你送给我们领导以取宠,那是你太不自量了,你没有打量一下你自己,我们领导稀罕你这么个人物儿!世界上再没女人了!……。”
小凡截住话茬说:
“女人多得很!大嫂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老大往前跨出了两步,颤声骂道:
“放屁!你给我滚!马上就从这门里滚出去!”
小凡反而变得似乎是冷静些了,她说:
“好!我走,我马上就走,冻死饿死绝不连累你袁老大!”
袁母在炕上着急地说:
“小凡,你听妈说,你大哥是一片好心,你就听了他的话吧!女人家到啥时节总得头里有个男人照管才行,你何必要强使性子?”
小凡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了,紧接着反问:
“我爸爸去世以后,你还年纪不老,为啥不改嫁?”
一句话问得母亲低下头去泪流满面,再没说出一句话。小凡转身跨出门去到她的睡房里去收拾她们的衣服被褥,小三以哀求的口气说:
“大哥,就让姐姐住下吧!她一个女人家领上两个孩子,到哪里去哩!她们怎样生活得下去!”
袁老大冷冷地说:
“那很好!住下来你把她们的生活费给拿来,漂亮话谁也会说。”
老二始终没说一句话,既没劝哥哥,也没劝妹子。
不多时小凡收拾好了一个大包袱,两个小包袱,自己背着个大的,手里提个小的,爱文背个小的,一只手托着弟弟。走到院子里,小凡大声说:
“你们袁家的所有人都听着,王诚的问题不平反,我袁小凡不踏进这大门一步!”
说罢她放声号啕大哭,两个孩子见妈妈大哭也跟着大哭起来,三个人哭哭啼啼离开袁家。小三追到大门上说: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你到哪里去?”
小凡说不出话来,只是转身把头点了点,小三哭着去拉住包袱说:
“我送你一程!”
小凡甩开了她,头也再没回,一直往前去了。
王诚回到县上,在几位同学、朋友家住了几天,思前想后,到底没有个去处,不然,就回家去看一看怎样,再作行止,于是他把被褥等行李全寄放在县上,只身憋着一肚子气,厚着脸皮走进家门去,父亲简单的问了几句话,母亲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到底是妇女心肠软,还是养心不过,或者是出于村人们舆论压力,因此说了很多话,问:小袁为啥没有回来,孩子们都乖爽吗等等,谈了约一个多小时,还下炕去为王诚做了些饭,使他感到了一些家庭的温暖,弟弟和弟媳什么话都没言喘,好像是没看见这家里进来了一个人的样子,虽然如此,王诚还是住下来了。第二天他就去队上参加劳动,队长召开了全队社员大会,准备狠狠的斗争王诚,会议一开始,队长说:
“今天召开社员大会斗争王诚,希望每个社员都要踊跃的发言批判他的行为,他请了二十天的假,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也不来个信再请假,这明明是没有把我这个队长放在眼里,目无领导,目无组织纪律,你不要认为你是当过公社书记的,就狂妄自大,看不起我这个领导,你就是当过省委书记的,今天在我的手下当社员,我就有权管你,我就是你的顶头上……。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社员气呼呼打断了队长的讲话:
“你再不要恶心了!张口领导,闭口领导的,你算个屁领导,啥领导!一个生产队长就像那几年的家长一样,谁都能当,我就当了好几年,我觉得我老了,不愿再给人当这龟孙子了,如果我想当,还能有你的份,你明天不当队长,还不是个社员,和再的人一模一样,你恐怕还不如我!你咋呼啥哩!你们这些人是把良心被狗吃了,你不看王诚这娃娃,现在就尽够事了,犯了些错误回来,家里人不当人看待,队上人欺侮,这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人都有有个兴和败,大河湾的石头,还有个三起三落,何况是人,有朝一日王诚官复原职,你们这些人比谁都舌头伸的长舔的紧,还胆怕舔不上……。”
众人一阵笑声,老汉一本正经的继续说:
“你们还笑哩!这不是我老汉说假话,你们都是亲眼见过的,王诚在县上当官时,回来时骑着高头大马,村里人谁见了都光给把马拉上,有拉不上的人伸长脖子笑着脸问候几句,到今天够人不够人的都想欺侮一下,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舔肥屁子咬瘦球的人……。”
众人哄然大笑,在笑声中会场乱了,人们七嘴八舌的都说开话了,一个青年人大着嗓门说:
“我看张大叔说的完全正确,世上的人谁是一竿子搭出头的,毛主席那么伟大,不得时的时候还是常常受人的气,谁没有个山高水低,谁能保证他自己一辈子不犯一点错误,……。”
一个中年人截住别人的话说了两句:
“人家王诚犯的是国家的政策,与我们老百姓球不相干,我们为什么要狗撵下坡狼欺侮人家哩!”
又一个中年人紧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