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睡下以后,两个孩子早已熟睡了,而袁小凡躺在宽展软和的床上,身上盖着干净、棉软、温暖的被子,咋也睡不着,心事重重,首先想到的是感激恩重一家人的有良心,忠诚厚道,又后悔自己在上个星期天错怪了小纪,看来他那天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心里想好了,要彻底解决我们的困难,可我这笨脑子,就没想到,也是这几年穷瓜了,穷怕了,根本就不往大处想,只顾眼前利益,只是想着当时有人给我几块钱,解一下燃眉之急就满足的很了,一点都没有再大的要求,所以就错怪了好人,冤枉了小纪,我说小纪呀!小纪,你可千万不要记在心上(虽然她没有说出来,小纪全然不知道,可她出自良心的责备,就深以为疚。),只怪我头脑简单,不识好人就是了!其次就想到自己和孩子目前生活有了着落,睡着宽大棉软的床铺,可王诚一个人现在不知道怎么过活,虽然每次来信都说他一切很好,可谁知道是怎样的受罪受气,就像我和孩子,虽然饿得一死一活的,可我每次给他写信,总是说我和孩子的生活及一切很好。一想到王诚她就泪如雨下,哭一阵想一阵,直到天明的时候。
几天以后,一连几次每当她们母子将要吃饭的时候,不是纪母就是小惠来坐着说些闲话,到她们吃完饭以后就走了,这天中午,也是将要吃饭的时候,小纪走进来了,同样是说孩子的学习等等,看着她们母子吃饭,先是她和两个孩子每人吃稀稀的一碗面条,两个孩子就放下了碗,最后小袁喝了半碗清汤,就算是一顿饭吃完了,她准备去洗锅,小纪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严肃地说:
“小袁你坐下,咱们谈几句话: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既然你来住下了,就该老老实实的生活,一切开始我都给你说清楚了,可是你每顿饭都不吃饱,给我节省什么!我和小惠两个每月这几个工资,咱们七口人吃好穿好是不行的,可总不至于饿肚子,如是这样倒不如你们住在那里去饿肚子,我何必要把你们搬来!以后绝不允许你再这样了,如果是确实不够吃用,咱们共喝馍糊,共同勒紧裤带。”
几句话说完以后,不等小袁再说什么,他就跨出门去了,小袁心想,我说小纪呀!我知你是出于对我们的关心爱护而不高兴,可你并不宽裕呀!只要是一个有心肠的人总不能连你的困难一点都不顾,只图自己满足的受用,所以我觉得节省一点儿你就松活一点儿,况且,就这个吃法,一天两天经常下去,比我这几年的生活就好过多少倍了,我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饿肚子,相反,我确实觉得这是享幸福哩!从此以后她们吃的确实比以前多了,小纪他们还突击观察了多次,见她们确实吃饱了才放心了,可小袁还是她的想法:不能不顾及别人的困难,自己年轻轻的,怎么能完全依靠别人养活自己呢?所以她每天除了不再拾破烂以外,原操起她的旧营生,虽经小纪他们多次劝说阻止,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去干,而且是更加努力地去干,在小纪他们劝阻的时候,袁小凡解释说:
“你们的好心我当然理解!可我绝不能完全靠你们,而且我又年轻能做动,我能挣多少算多少,这就是老年人说的“添不了斤儿添两儿”添一点,你们就少负担一点,就轻松一点,你们就不必再阻挡我了。”
三个月以后,小纪给袁小凡在自己的厂子里找了个临时工,这是一个区办国有汽车修配厂,规模不大,人员一百多,小纪在厂里当会计,就有这个条件为小袁解决工作问题,小袁有了固定的工作,就拼命的干活,不管分内分外,只要是厂里的活她就干,每天早到迟退,不住一点儿,下班以后甚至星期天在院子里打扫卫生,分别把废料和好料都叠得整整齐齐,至于车间的打扫、收拾工具更就不用说了,两个月以后使全厂的面貌焕然一新,再加厂的生产管理都搞得好,区上多次组织其他厂的人员来厂参观,年终总结时,这个厂被西四区党委和政府评为先进单位,袁小凡被厂里评为劳动模范受了奖,小袁小纪都十分高兴。
再说小袁当领到第一月的工资以后,当晚就如数交给了纪恩重,小纪问:
“你这是干什么?”
小袁回答:
“我们的吃、穿、用全都是你供给,工作又是你给我找的,你就是咱们两家实际上的掌柜的,有了收入,全交给你,你给咱们看着用就是了,我要钱也没用。”
引得纪母、小纪、小惠都笑起来,然后小纪说:
“你这就太礼貌太客气了,你拿着用吧!反正都是家里的收入,你用了,我就给你少添补些,还不是一样嘛!你赶快拿起来。”
小袁无奈,就只好原拿上了。
转眼春节将到,过了腊月八以后,小纪对小袁说:
“今年这个年是咱们两家住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过年这几天咱们一起吃饭就热闹些,你就什么也不用买,好歹由我一个人给咱们准备。”
小袁笑着称赞说:
“那当然好得很!”
就拿出了一百元,说:
“这几个钱你不要嫌少,就拿着给咱们办年事。”
小纪停了一阵说:
“这样吧!我一个钱不拿,你一定觉得不随心,我拿二十元就足够了。”
两个人争争让让的大半天,小纪还是只拿了二十元钱。
除夕晚间,吃饺子、放鞭炮、喝酒、吃炒菜,十分欢闹,这是小袁来京以后几年来第一次的一个欢乐的春节,可是当她睡下以后,还是以泪洗面,她想着今天晚上王诚一个人恓恓惶惶的怎么过个年!不要说吃什么、喝什么,就是陪着说个话也没有一个人,她越想越伤心,最后控制不住自己,哭出了声音来,两个孩子被吵醒了,爱文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妈妈,而爱武则翻了一个身,双手抱住妈妈的脖子说:
“妈妈,你又在哭了?你是想爸爸了吧!我也想爸爸,人家念念有爸爸、妈妈,可我今晚上过年没有爸爸!”
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初一早上,大家都起得很早,放鞭炮、打扫院子和屋里,小袁又在灶内生上了火,就回到自己的睡房里坐下来等待小惠收拾做饭她就过去帮忙,可是很大的时间过去了,仍不见小惠到厨房里去行动,虽然小纪说过几遍“三天年的生活由小袁安排,她说吃什么就做什么,她做什么,大家就吃什么”。这是他尊重我,可我总不能就大大咧咧的真的做起主来,可是左等小惠也不进厨房,右等她还是不进厨房,无奈,小袁就只得先到厨房里去收拾炒菜、做饭,这时小惠才笑哈哈的走进厨房来说:
“大嫂子是主帅,不动身,饿的我肚子咕咕叫,就是不敢动身,只怕一动身你就不做主了,这不就违背了小纪的命令了吗!”
带说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于是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做起饭来。
这年的夏天袁小凡转为厂里的正式工,从此开始了稳定的生活形式。
王诚自走出家门以后,给人家打小工、讨饭,在一些小城镇说书,有时还给人治病,经过三个多月无目的的流浪生活,来到陕西省陇县的麻台公社,这是一个山区公社,绝大部分的生产队是在深山老林里,一个大队往往是一、二百里大的范围,这天他来到五星大队的地区内,这个队全是大山,居住的基本上全是窑洞,这个山沟里三、五户人家,那个山坡上七、八户居民,都是分散居住,很少有几户人家住在一处的,这里的老百姓只要有人去讨饭,他们是毫不吝啬的乐于施舍,且一定要让你吃饱,所以他早上在一家人家讨吃了一顿饭,就再往深山处走去,越走山越大、沟越深,除了树林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他觉得如果能在这里住下来,倒是个很理想的落脚之地,他走了整整一天,再没有遇到一户人家,直到太阳被西边的高山遮住但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走进一个深沟内,阳坡的半山坡上有五、六户人家散乱的住有十来里地,老远看见户户炊烟,想来家家都是在做晚饭了,王诚信步走进一个窑洞里,见一个头发花白约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正在锅台前烧火做饭,他叫一声:
“老人家,有什么吃食吗,给我不论多少给一点!”
老太婆抬起头来,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在向她讨饭,就觉得有些意外,她说:
“你是哪里的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口音还是个远处人,不在家里好好的劳动,为什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王诚回答说:
“实不敢隐瞒老人家,我是甘肃人,离这里有几百里地,我是一个落难之人,详情一时说不清楚,只为逃难跑出来,到处流浪讨饭。”
老太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
“我说的,总是有啥特殊原因,就不像个懒汉混饭吃的人,你快进来坐下,我给咱们做饭,你如果是饿得很,有馍馍你先吃几口,压压饿气,饭很快就做好了!”
王诚说:
“你老人家不要着急就慢慢的做,我还不很饿。”
于是老太婆就擀起面来,王诚主动的去烧锅,不多时饭就做好了,一老一小坐在炕上边吃饭边闲谈,老太婆又问起王诚的来历,他就如实简要的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老太婆长长地叹了几口气,最后说:
“多可怜的小伙子!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不是个糊弄的流浪汉,我也不是本地人,这山沟里住的大部分是外来户,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家乡住不住了,就逃出来在这里住下开些荒地过日子……。”
老太婆说到这里,王诚截住话茬问了一句:
“在这里开荒地公家不干涉吗?”
老太婆笑嘻嘻地说:
“唉呀呀!你是刚来到这里,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你不看这山大沟深的,又没人家,公家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就是生产队的干部也一年四季来不了三、两次,谁知道哪里的地是熟地,哪里的地是新开的,况且哪个人愿意到这里来开荒地,就是请都请不来几个人,谁还管开荒地不开荒地的事,都是有个别的人,在家乡没办法生活了,才来到这里避一避难,我也是甘肃人,十几年前因老汉打伤了村干部,怕公家追究,就领着我逃到这里住下再没动,本来老家里也是穷的啥都没有,一住下来就没打算再回去,老汉去年下场了,连骨头都抛在这山沟里了,看来我老婆子的这一把骨头也是非抛到这里不行了,不过也好,留在这里给老汉做个伴儿……。”
两个人到吃毕饭的时候,天已基本上黑下来了,王诚说要告辞,老太婆说:
“眼看天已黑了,这里地理你又不熟,人家又少,你到什么地方去呢?不如今晚上就住在我这里,我这么大的年纪了,你一个青年娃娃没有啥不好住的,万一你如果觉得不方便,我那个窑里有炕有铺盖,我一直是在那边睡着,因为有粮食怕有人偷,只是这几天觉得身子不爽快,懒得来回跑才睡在这炕上,你要那边睡就抱些草,把炕点上,咱们坐一会儿炕就热了,那是个石板炕,热起来快的很。”
王诚接着说:
“那就感谢老大娘了,我就打扰你,在你家住一夜,我这就点炕去。”
王诚点燃了炕,又和老太婆坐着谈了一阵,大都是王诚询问这里的风土民情,公社和队干部对这里的管理情况,一年的耕种锄割及粮食的收成情况,还有人民的经济来源,生病怎样治疗等等,老太婆都作了详细的介绍和回答。夜深了,老太婆说:
“这时节炕一定热了,我领你去睡觉,明天我们再谈。”
老太婆领着王诚走到另一个窑门前,开了锁,进去擦着火点燃了灯,揣了一把炕说:
“炕热得很,这你就上去睡,我也就睡去了。”
王诚也说:
“有劳你老人家了,你就缓着休息去!”
这晚上,王诚很舒服的睡了一夜,早上起得很早,先把院子打扫干净,柴火收拾的摞整齐,又担了几担土把厕所压干净,这才问了担水的地方又去担了一担水,到老太婆起来一看,院扫净了,柴摞好了,侧所压干净了,水也担下了,心里非常高兴,这时王诚来辞行,老婆子说什么也不让走,她说:
“你这娃娃怎么这样看不起人,你早上做了这么多的活,连一口吃食都不吃就走了,我老婆子还算人吗?如果别人知道,还不骂死我了,你就快坐下,我给咱们做吃的。”
王诚无奈,只得暂不告别,就帮老太婆先烧了些热水,两个人洗了脸,开始擀面,今天吃的是干拌面,老太婆熟了很多油,还烫了些辣子,给王诚的碗里调的油特别多,两个人又是边吃边谈,老太婆说: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青年人,我要你在我家多住几天,我正好这几天身子不舒服的很,你看我死老太婆孤孤单单的住在这里,生了病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就全当你积阴功的不过,照了我几天,等我身体好了,你再走不迟,你反正是个落难到处流浪的人,也没有啥紧急的事要去办,我听你的意思想在这里开荒地,长期住下来,如果有这想法,不嫌我家穷脏,就住在我家,也不需你开荒地,我家有十几亩地,原来种的很好,自从去年老汉下场以后,没人种,今年多的荒了,你住下就把它全种上,尽够你一个人作务了,你如觉得还少,只要你有力气,挨着我家地边你想开多少荒地就有多少,内中就是花钱困难些,可只要人勤苦,这山里有很多种药材,有些力壮的人一年除了种地,抽空挖药材也卖几百元,有个河南人常年在挖药材,挣了好多钱,至于吃的更是没问题,你看那边窑里那么大的一麦船子,还有豆豆子、莜麦等杂粮几麻袋,我们两个人三年也吃不完。我这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你说出来的几句话,但不难为你,尤其你是有文化的人,一定要求个前途,不愿在这里落脚,也由你自便,只留你住几天,等我病好了,就感谢你的很了。”
王诚听了以后,也坦诚的相告:
“我看这里的地方很安静,如果公社队上不阻挡,我是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是不是我住在你家,以后再说,可暂住几天照料一下你老人家这是完全可以的,但不知你是什么病,怎么个照料法?”
老太婆笑哈哈的说:
“这就太好了,我心里就踏实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啥病,只是觉得浑身疼,口干舌燥,身上有些烧,全身没力气,只是想睡觉,可总觉着不太要紧,只要你帮我做些零碎活,我休息几天,大概就好过来了。至于你说的想在这里住,怕公社和队上人阻挡,这一点你就放一百二十条心,公社根本没人到来,大小队的干部还八望不得有人来这里住家,他们想请都请不来人,况且,队上干部一年四季也很少来,根本不知道这里住有多少人家,都叫啥名字,啥时候搬来的,他们要来,也是几个人来转一转,吃上一、两顿,啥都不过问就走了。”
王诚心想:这个世外桃源倒是我避难的好地方,不妨就住在这里再说,可自己一无所有,目前的居住、吃饭都是自己无法克服的困难,这又是怎么个住法哩!想到这些就非常苦恼,不如暂不考虑。就说:
“你把手伸过来,我试给你诊一下脉,看是什么病。”
老婆子一听这话,更是喜出望外,笑得口都合不来,说:
“我看你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还是个医生,这真是太好了,住在这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了病请医生看一看,也是没法儿请个医生,我到这里十几年了,谁都没吃过一次药。”
她带说着话,拿过一个枕头立起来,把手架在上面,王诚仔细的给她诊了脉,觉得脉息是浮而且数,又看了舌色及舌苔,见舌头燥红、薄白苔,就说:
“你的病是感受了些风寒,就是一般说的伤风感冒,打一针吃些药就可以好的。”
他只注意到了脉息的浮数这一方面,而忽视了软而无力,系气血双虚的另一个方面。老婆子听了以后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