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给他们讲说吕蒙正不得时的时候,家境贫穷潦倒,腊月二十三日因没钱买香火而没有送灶爷,误了诸神相聚之期,后被玉皇大帝斥责,这位灶王爷回道:“启禀玉帝,我家主人吕蒙正家贫如洗,无力购买香表,二十三日未送我升天,直到夜间给他托梦相告,于二十四日晚才以三根蒿杆为香、二片水荷苞叶子为表送我登天梯,所以来迟。”玉帝听后叹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穷人,真当可怜,给赐以相位,以享人间富贵。”所以他后来就当上宰相;再说吕蒙正眼看年关将近,家无升角之米,如何过年?就到熟人处借了一升米,赊了一个猪头,三十晚间煮在锅里,被债主前来索债全部拿走。王诚讲到这里,深有感慨的说:
“古人云:“世人皆有兴和败”,看来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接着他又讲了“杜十娘怒投百宝箱”和“卖油郎独占花魁”等故事,他们三个人听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受了一堂从未有过的做人之道的良课。说着说着,夜已深了,刘茗秀大盘端来煮得烂熟的猪骨头,于是四个人就大块吃肉,满杯喝酒,高谈阔论。张大娘说:
“今年的过年,有王诚给咱们主事,我算是从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富华高兴的新年!”说着,她哈哈地大笑起来。
邵老汉也接着说:
“是呀!我这算是从解放以后第一个快乐的新年,尤其是我的腿疼病好了,今晚上就是喝糊汤,我心里都是高兴的,何况,这样的酒肉糖菜,一切应有尽有,连我当地主的时候都没有过上这样丰盛的年,这可是实话,那时候三十晚上也吃猪骨头,也喝酒,只不过是每人一两块肉,一两杯酒,哪能像这样,肉往饱里吃,酒往够里喝!老年人说过“吃米不忘种谷人”,我们能过上这样的年,全是王兄弟给的,我是这一辈子忘不了他的恩情!我说的这可是内心里的话,并不是说些好听的光面子话。”
刘茗秀始终是微笑着,只拣好肉给老邵和王诚手里送。
王诚几杯酒下肚以后,兴奋起来了,话也多了,他边吃肉喝酒边说话,关于他被处理的原因,他如实的告诉给他们,但只是大概地说了一下问题,并未涉及细节。今晚上他带着酒兴,从私放纪恩重到为救吴知珍等几名同志和县委书记肖玉闹对抗,以及下放红旗公社当书记,在大跃进时发动社员抢收粮食,又反对卖过头粮而被处理,临回家时社员们的送行,正月初六的送柴火等细节一五一十的详细说出来,有些事情如肖玉的拍桌子等他还连形象都表演出来,相互的对话都说出来。三个人就像听古今的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张大娘和刘茗秀被其中某些情节吓得脸上变颜变色,也为某些情节感动得痛哭流涕;邵老汉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拍手叫好,时而大声咒骂。王诚也是越喝越兴奋,越说越爱说,最后他手伸五指高声大嗓的说:
“邵兄,我这人不论和谁说话都是除过实话没说的,给你们说话更没有必要说假话,我这人是时不与我,生不遇伯乐,不然的话,我也不需要寻门路找靠山,就凭我这一点能耐,用不了二十年的时间,就能当上省委书记,如果那样的话,全省的人民就会因我而大得利益,我会给国家、给人民办几件看得着、抹得的到的实际的有益的事情来,绝不会像有的人在一个地方或一个单位坐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在那里连个脚印都留不下,说走屁股一拍就走了,这还算好些的,还有些人把这地方或单位搞得一团糟,坐不下去了,予以调动,到别的地方去还是那个职位,个别的不但不受处分,还升了官或委以更重要的职务,我绝不会作这样没有廉耻的官,我如果是把一个地方搞垮了,我就自行了断,谢罪于国家、谢罪于人民!我这不是吹牛皮说大话,我走过的路就证实了我的语言。今天就在这个小山沟地方,不出十年时间,我就能当上陇县的县委书记,我这确实不是说狂话,如果我是一个什么也没干过的普通农民,一定让你们能够亲眼看到这个现实,只可惜现在的我是不可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不要紧的。“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造成的”,没有共产党人克服不了的困难,我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就现在这个情况,在这个山沟里同样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肖玉的共产党内不要我了,但我自以为我是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我就要克服一切困难,不怕吃苦耐劳,到哪里就带领哪里的人民干事业,奔向共产主义广场大道。啊!邵兄,提起共产党员的话,你是地主分子,我们本来是敌人,可现在变成了朋友,这是因为:第一,土改时中央文件明确规定:地主、富农分子,只要老老实实在劳动中改造自己,放弃剥削,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三年后就可以改变成分,摘掉帽子。土改时我是县上的骨干分子,给群众经常讲解这一政策规定,中央的话不会不算数的,土改后已经十年了,你也早已自食其力了,咱们就不再是敌人了;第二,我们接触后,你对我以诚相待,亲如手足;第三,我们共同的命运使我对你产生莫大的怜悯之心。有此三者,我们自然成为十分相好的朋友,只有一点,我始终觉得愧对邵兄,就是我和茗秀的关系问题,……。
张大娘听到这里,马上截住话题:
“王诚,这个话你就再不要提了,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就实话实说,当初是老邵为了他们而主动求你的,我也觉得是个好事,在中间起了个撮合作用,使事情成功,这就是说,完全出于他们的自愿,而且在当时他们只怕求之不得,又不是你强迫他们做成的,况且这个事确实也是个好事,大家互相帮助,对谁都有利,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不是咱们的日子就有了很大的起色吗?你还何必把这事引以自咎呢?”
邵一希接着说:
“你看,王老弟,咱们都把心里话拿出来说,你使我重新走路这一大恩大德,我们两人怎么报答都不过分。假若我长期那样睡在炕上,把我的受苦挨疼就不要说,只这送屎倒尿就够她受的,况且我求你办这事也是为我们今后的生活出路着想,尤其是为她的下半生生活安排,我们这样做,自知是太自私自利了,但出于求生的欲望,我们不得不如此;还有像王兄弟这样心肠好有着为他人而不顾自己安危的品质,又有本事,又有文化,还能吃苦的大人物,我邵某人能够在一起生活,不但不觉得受辱,反而觉得是高攀,就她来说,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除了心肠好这一点以外,再没有啥本事,能够和王老弟这样的人哪怕是过上几天夫妻生活,都算是她三生有幸,所以在这方面老弟你就不要再有任何想法了,相反倒是我们觉得太对不起你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都面对现实,既然已经过活到一起来了,就谁也不再说啥话了,大家团结一致过光阴就行了。”
王诚听了这一席话以后,哈哈大笑,一连喝了三杯酒,大声说:
“痛快!痛快!大家都说出了心里话,就是以心交人,哈哈哈……”。
他躺倒睡下了,没过两、三分钟时间,就鼾声如雷。这三个人继续坐着说话,忽然听得王诚的哭泣之声,她两人转眼,见他泪流满面,刘茗秀急喊:
“老王,你怎么了?……”
老邵出言制止:
“你不要叫他,不要打扰他,让他哭个够,此时此地他心里是有很大的痛苦和悲哀的,只是他不像普通的人,他是大人物,是英雄好汉,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我们面前不好发泄,就让他在梦中发泄出来,比积郁在心中好得多。”
这时雄鸡已高唱数遍,天快亮了,刘茗秀用手帕一次一次地擦着王诚和自己的泪水……。
春天到了,树叶嫩绿,百草丛生,林子里的鸟儿唱着快乐的歌曲,农人们开始在田间劳动,王诚两家四口人在育党参苗子,有说有笑,确实是无忧无虑田家乐。邵一希高兴地说:
“啊!好快乐!我邵某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一辈子还有劳动的权利,真是苍天有眼呀!”
刘茗秀抿嘴一笑说:
“啥苍天有眼!还不是人家老王给你治好了病。”
老邵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苍天睁了眼,王兄弟能到这山沟里来吗?他就梦着这穷山沟里有个邵家老汉两口子立等着他来搭救哩!”
引得大家朗声笑起来,刘茗秀满脸通红,看了一眼王诚,王诚说:
“你们不要说笑话,听我给你们说正经的话,今年公社药材收购站给我投资了五、六百元的药籽和药苗子,咱们现在把这党参和黄花各育半亩田的苗子,如果今年的雨水正常,秋后我们就可以各移栽近十亩的党参、黄花,再加上在这地边埂到处栽上大黄,栽两亩生地、一亩当归,还有给河南人的药籽和药苗子,人家有四个强壮劳力,河南人又是个爱玩弄药材的人,他这几年在这山里在药材上已经得了利,就是没想到种植的事,这次我给他一说,他非常高兴,所以他种二十多亩地也是没问题,再加上其他那几户人家多少种一些,秋后收购站来检查时,能有五十亩药材,他们说明给我投资几千元,扶持我种药材,我就利用他们的投资,把这沟里不到十户人家都种起药材来,使他们先富起来,五、六年以内我要带动这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种起药材来,就凭这一项可以富起来,这么好的条件,没有人会利用,真是‘端着金饭碗讨饭吃’,这就叫事业,难道只是当了官就叫干事业吗?相反,我原来说过,有些当上官的人,啥事业都干不出来,甚至只给国家和人民造损失,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再就说咱们自己靠这种药材,收入一定很可观,两亩生地秋后就起挖,如果收购站同意,我还可以给他们加工成熟地、价钱更大些,板蓝根、大青叶秋后就一定要收获,我们当年就有收入,明年除了种这些一年成药的品种有收入外,当归就可起挖,后年党参、黄花、大黄都可起挖,我们每年有几千元的收入,困难的就是这里的交通太困难,我想法给收购站建议让他们从公社到这里修一条简易公路,或动员咱们这里几户人家把现在的路稍加拓宽,能行一个架子车,这一困难一解决,咱们马上就买一辆架子车,一头毛驴,那样,咱们交药材、交肥猪就容易得多了,茗秀你只是领上邵兄给咱们很好的劳动,多喂些猪和鸡,咱们既卖钱又改善生活,张大娘你能做多少算多少,就像去年一样,给咱们操心着整理和晒药就行了,总之,要大家多吃些苦,没有苦就没有甜。”
张大娘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的很好,我听了也十分高兴,只是我恐怕等不住看到你们的美好光景了,自去年以来,我猛觉得我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说着掉下了几点泪珠。王诚给她安慰说:
“张大娘,你就正放心,有我在这里,保管你老人家长命百岁,咱们共同创造的美好未来你肯定能亲眼看到。”
张大娘又破涕为笑说:
“但愿这样,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邵老汉和刘茗秀也都劝慰几句,大家就又赶紧去劳动了。
紧张的劳动使王诚筋疲力尽,加上出了一身大汗坐在树阴处休息了一阵,就感冒了。还确实不轻,好则,自己有药,及时吃了,又指导着茗秀给他打针,再加上她的精心护理,三、四天时间就脉静身凉,感冒痊愈。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躺在炕上不能动弹,什么也不想吃,茗秀急得只流眼泪,邵老汉也守在身边不离,但除了不住的唉声叹气以外,束手无策,王诚也觉得只是这样躺着不是办法,就开了个中药处方,让茗秀到公社医院去给他买几付草药试吃,她早上起来给王诚和邵老汉收拾着吃了些,叫来张大娘关顾王诚,自己拿了些干馍馍边走边吃,急速向医院奔去,几十里的路程,十点多的时候就到了医院,浑身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到中药房她掏出手绢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把处方递进去,药师说:
“这样的白头条子,我们不能给药。”
她再三求告,药师只是说:
“这是规定,是原则问题,我可不敢犯这个错误,你给我再下话都是不管用,要能买上药,你还不如找院里医生给说些好话,给你换个正式处方,我马上就给你取药。”
茗秀听了这话,以为换个处方不是啥难事,就到一个医生的房子里去,说明来意,不料那位医生却冷冷地说:
“你这是来和我开玩笑吧!我这碗饭还想多吃几年,不想让你就这样平白无故的给我砸碎。”
当她正在求告时,医生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是谁胡画的烂东西,我给你抄成正式处方,药吃下去毒死人谁负责任?这吃药可不比喝凉水,多喝三、两碗没啥关系。”
一听见他说出这样的不吉利话,她心里很生气,又见他态度生硬,知道下话是白搭,就不客气地说:
“你是个啥为人民服务的医生?你不换就拉倒,但你嘴里不干不净说的是话,还是放的啥东西?”
她说完两句话,转身就走出来,想起这个家伙的话,泪水夺眶而出,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另一个医生的房里去,边哭边说明来意,这位医生态度平和的说:
“你的这个要求不好解决,这是有规定的,我们不想乱给人换处方,我没见病人,这吃药是个很负责任的事,不能随便处理。”
她见这位医生说话客气,心存很大的希望,央求说:
“医生,我求你行行好,给我换一下,手术费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丈夫病了十多天,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不得动弹,我是个命苦人,不能让他再这样躺下去,求你行个善,救一救我们这些苦命人,……。”
她泣不成声,再说不出话来了。医生说:
“话不是这样说的,如果能换的话我早就给你换了,这并不费事,可这是有规定的事。我如果做了,我就要犯错误,我不敢换,并不是想要你多少钱,你就不要难为我了。”
她想:这位医生看来还是个好人,如果换不成,今天这买药的事就没有希望了,想到这里,她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说:
“医生啊!我给你磕头了,我求你救救我一家子的命!你给我换了这个处方,我一家子这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这位医生被弄得慌了手脚,急忙上前去拉着她的胳膊,说: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快起来呀!如果让别人看见,是多么影响不好的事!”
可她就是跪着不起来,并且说:
“我不起来,今天你给我不换这个处方,我就永远不起来,跪死在你这房子里!”
她耍起死狗来了。真是好人难活,这位医生如果是起先不客气的训她几句,也不致招来这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个好人态度,一看人家连哭带闹的,既同情又心慌,就赶紧说:
“拿你的处方来我看看。”
他看完以后,是补中益气汤加了几味健脾开胃之品,不论谁吃下去都不会有啥危险,就说:
“好,好,好!你起来,我摊住犯错误,给你换就是了。”
她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到擦干眼泪时,处方已换好,她接在手里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道:
“医生,请问你贵姓,我丈夫病好后我们来谢你。”
本来处方有医生的签名,由于她不识字,问了这句多余的话,可医生还是不厌其烦地说:
“谢我倒没有必要,我姓王,你现在就赶紧买药去。”
在把处方交到药师手里以后,她顺便问了一问:
“医生,你看这方子是吃啥病的?”
药师说:
“这主要是补药。”
她心想:是补药,把他的身体补得越结实,越有力量,不是越好吗!于是她就说:
“医生说买两副就行了,你给我取四付行吗?”
药师说:
“行,只要有正式处方,你想取多少都行。”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她就赶回家,一到家里她没顾上喝一口水,就赶紧生炉子熬药,在往炉里添柴火时,她才抽空儿喝些水,吃些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