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喜欢印度、尼泊尔的服装。印度、尼泊尔妇女现在都还穿着优美的纱丽,包裹在浪漫的艺术色彩里面。而欧美等国家,在服装上都以实用为主。而我本人的几件衣服,随意、休闲,却也不知不觉地有了一种风情,看不出来是哪个民族的。但人们都会问我哪个民族的。我说,身份证是汉族,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民族的,或者是党项族,或者是女真,但在文化和生活上比较倾心藏族。
在文学艺术上,我已经什么"主义"都没有了,每天只是这么生活着,顺手记录着,再也不会考虑章法,再也不用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可以不用记录。但我还是这么记录着,游戏着。因为,我喜欢和更多的人一起开心,喜欢生活的音符随意地流向与我有缘相遇的心灵。
假如明天还活着,我还会这样记录生活。
假如明年夏天还活着,我还会穿着上个世纪的衣裙,与你萍水相逢于江湖。
穿了双新鞋子
下午,穿了双新鞋出去散步。上星期四刚买的。
穿上新鞋子的我,自我感觉良好,就像个艺术品一样,在乡间的小路上迈着细小的步子。因为没有什么急事啊,这么慢慢地走着就很舒服。
天晴着。小风。又热了起来。藏起来的知了又回到了树上,唱得很欢实。
于是就向那知了歌唱的小森林走去。
边走边低着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还不时地跳一两步踢踏舞。很久没有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子了,有点儿都市的味道了。自从让自己在路上,就一直穿着大靴子,叱咤风云地走得很快,很酷的样子。年轻人总是要酷一点嘛。但在都市呆了些日子,就想穿软一点的、轻一点的鞋子,于是就为这个秋天准备了一双。
穿了新鞋子的莲子,心里像小时候穿新鞋一样高兴。
小时候,每当穿了新鞋子,走到人群中,脚步就会格外响,直到别人注意到了我的新鞋子。在所有的同学中,我的鞋子确实是最漂亮的,都是姐姐给我做的。
姐姐是个胖嘟嘟的姑娘,是村里最漂亮、针线活最好的姑娘。姐姐没有上过学,但很希望我成个大学生。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厌学,姐姐拿着一根梨树枝赶我到学校,还动不动就急得哭了。为了姐姐,我也得把这个书念好啊!
我喜欢运动,一个月就报销一双鞋,姐姐简直是在不停地为我做鞋。方口鞋,松紧鞋,棉的,单的,一双接一双。穿着姐姐做的鞋,我跑得格外快,个子也疯长着,长成了个近一米七零的大姑娘。十八岁的时候,我穿着姐姐做的鞋,去参加高考,结果就考上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穿过姐姐做的鞋了。后来,我住在青藏高原,天寒地冻的,姐姐还做了一双很结实的棉鞋寄给我,她担心买的鞋不暖和。那双鞋底子是姐姐一针一线纳的,白色的棉布底面,细细密密的白色麻绳针脚,又好看,又结实。我常常看着那双鞋子,想姐姐在深秋的院落里飞针走线的样子。我舍不得把它穿在脚上,只是在来了朋友的时候,我才拿出来,说,这是我姐姐给我做的,就像我的父母在来了客人的时候,把我出的书拿出来夸一样。
我穿着新鞋,想着姐姐。姐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半生务农,脸一直都红扑扑的。姐姐一直勤劳、朴实,对所有的人都以诚相待,是一个真正的将脚踏在土地上的人。我一到姐姐家,姐姐马上就会给我做一种长面条,特别细,特别精,做得汤也极为可口,我总是吃得连炕都下不来了,姐姐还不饶我。在她看来,我在外面一直都在挨饿。
近几年,姐姐家里有了电话,我们经常通电话,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姐姐一直都对我不放心,以为我到处漂泊,以后怎么办呢?我就会想方设法让姐姐放心。我对姐姐说,漂泊是我的正常状态,就像安居是你的正常状态一样。姐姐一直不能理解,一个女人,没有稳定的家庭、稳定的工作,不生儿育女,怎么行啊!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有一百次以上,我只想让姐姐放心,倒是姐姐让我不放心。因为,人间毕竟会有生老病死。当这些事情到来的时候,姐姐的心能够放得下吗?因为对既定生活的过于依赖,姐姐能挺得过去吗?姐姐要承受多大的爱离别苦呢?
而我,面对亲人的分离和死亡,也会悲伤,但能过得去。因为,我更明白生死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轮回的悠长,也明白生命的同体,明白我们从来就不会分离……
我已经跟母亲多次交流过关于死亡的问题。我们提前互相进行临终关怀。最近敢于对母亲说:妈妈,我爱你,你爱我。我们互相爱着。只要我们互相爱着,就会永远在一起。也许我们是最后一次见面,所有的事情都说不准。也许我死了,也许你死了。如果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你死了,我也会愉快地活着。母亲说,现在就死她都很开心。母亲是一个看透生死的人。她的心里有天国。对于母亲,我放心极了。只是不放心父亲和姐妹们,不放心很多的朋友,怕他们因为离别,而承受太多的痛苦,怕他们因为没有跟自己的亲人及时沟通,及时地表达爱,而带着永远的遗憾,行走在人世,行走在另一重世界……
哦,一双新鞋子,让我兴奋地说了这么多。
我总是这样。
我已经坐在了一条破旧的长凳上,静听着知了的歌声了。
还看到了鸟,在高高的天空飞翔着,嬉戏着。
阳光让它们色彩多变。
不要脸不要命的老家伙
我又一次像只小蚂蚁一样,爬回了我的小窝,凉凉的小窝。一进门就想剪剪指甲,因为我发现它太长了,好久没有剪了。
挨了五天的骂,被一位老禅师。以前总觉得禅师是古代的人,嘿嘿,一位六十多岁就头发全白、牙全掉光的老人,真的,看上去很老,仿佛有八十多了。我这么说,他一定不会生气,因为他自称是一个不要脸不要命的老家伙。
当然,像他这样一个把人心中所有妄念都赶尽杀绝的彻底的革命者,脸和命有什么可要的呢!
爽!
五天不说话,在一个房子里转着圈子,挨着骂,还挨了两板子。每天只要穿上衣服,当然还要带一把开宿舍门的钥匙,就到一个叫禅堂的地方,听着音乐,走啊走啊。过一会儿,那老人儿就进来了,盯着每个人看(约四十人),就像盯着集中营里放风的犯人,看谁"不顺眼"(禅机)就给他一板子(长长的一根藤条)……
三措吉·酥油茶
今天一早晨,就准备着到机场去接一个叫海涛的青海人。他要给我带来藏区的糌巴、酥油和曲拉。他是受我的藏族朋友三措吉之托,帮我带来的。
去年冬天,我告诉三措,我想吃酥油茶,三措一家人便积极地给我准备,到邮局给我寄酥油,可是邮局不让寄,怕化了。于是我就忘记了这件事。半年过去了,突然接到了三措的电话,说她的一位朋友要到北京来出差,给我带上,我既觉得太麻烦她,又忍不住地想吃美味的酥油茶,于是同意她带了过来。
三措及我认识的许多藏族人,他们都会把你求的一件小事永远地记在心里,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去完成心愿。
我是在一个叫卡卜卡的藏族城镇上认识三措的。那里有一所藏语学院,我和几位外国留学生在那里学习藏语。留学生公寓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有绿绿的草坪和参天大树。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一个长着长辫子的圆圆实实的姑娘,笑得很甜,便跟她打了招呼,约她来我的房子里坐坐。她腋下夹着本英语书,样子十分腼腆。她来自牧区,脸上留着被紫外线晒出的小黄班。三措的汉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但她极力地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结巴而且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三措是学计算机的,并跟着一个英国姑娘学习英语。三措是个内心开放的姑娘,但是样子一点儿也不张扬。
三措告诉我,她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大哥出家了,在森林里修行,过着神秘的瑜伽行者的生活。三措经常会给我带来她的妈妈亲自烙的厚厚的馍,特别香。三措经常到我的房间里来,我们随便说着,有时是长时间什么也不说,只是互相看一眼,又笑一笑,就那样坐着。
后来三措那个修行瑜伽的哥哥到卡卜卡来看三措,她带着哥哥来看我。一个身材高大的漂亮的藏族男人,用红布在头上挽着发髻,留着独具风情的八字须。
那时我对藏传佛教很感兴趣,有问不完的问题。我的藏语还说得不太流利,三措在中间做翻译。后来我们谈到了一部经书,但是很难找到。三措的哥哥说他想办法给我找。
后来听三措说,哥哥找到了那部经书,但是是藏文的草书写的手抄本,非常稀少,我也看不懂。他就用规整的藏文,花了两个月,抄了一遍。
几个月过去了,夏天来到了,我有机会到三措哥哥居住的地方去。三措也在那里,我在那里只能呆一个夜晚。
但三措的哥哥到一个地方去念经了,当天回不来。那里正值雨季,我与三措雇了一辆吉普车去取抄的书,可是正走了一半就陷进泥里走不进去了。于是我们决定下车走着去。当地的一个男子带路。雨还下着,我们穿过茫茫草地,浑身被打得湿透,而且,随时会碰上狗,有的是藏獒。一路上我几次都放弃了继续前行的想法,可是三措却很坚决地要带我去。
我们终于找到那里,已经是半夜,三措的棉袄都湿透了。
三措的哥哥住的那个居士家里烧茶给我们吃宵夜。
那一夜,没有睡着,心里特别的感动。
第二天,三措的哥哥--瑜伽士尕贝和我们一起回到他们在镇上的一个小房子里,那本经书就藏在一个穿衣镜后面。
我接过手抄的经书翻了翻,黑色的墨水,厚厚的一本--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只有一面之交的藏族男人,就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花两个月的时间--我不能不把这归于他对于佛法的修行,归于他所学习的那个教法的大慈悲。
我拿出一点儿钱,供养他,他不要。他说,不要不要你出门在外……
我怀抱着那本书上了班车……
随后,我回到了内地。
我再也没有见过三措和她的哥哥,但我时常会接到三措的电话,她说家搬到卡卜卡镇上了,而自己也毕业了,但她没有干其他的工作,而是从事孤儿关爱工作。她那里有三十多个孤儿,有上幼儿园的,有上大学的,每年一开学三措就忙着给孤儿们送钱、书和衣服。她没有什么收入,跟一家外国基金会合作,基金会出钱,她出人……
我非常惊奇,三措那么小的一个女生,怎么会有那么厚实的人格呢?
照顾着那些孤儿的时候,三措也没有忘记照顾我。
她知道我是如何地怀念着藏族的生活,如果让我吃点高原的东西,就会解一下我的瘾头。
这个下午,我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隆重地吃着糌巴,喝着酥油茶,就像坐在高原的鲜花丛中,
而三措是那些野花中最小最朴实的一朵。而三措的哥哥,那个漂亮的瑜伽士,我一直记着他。
如果我对这个世界的爱多一分,那一定跟三措和尕贝的启示分不开。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我轻轻地对他们,对整个青藏高原说:
扎西德勒!
因为年轻
接到一个声音稚嫩的电话--刚刚变声不久的声音,用家乡话说着。
"你猜我是谁嘛!"
我说,"焦云吧!"
我已经三四年没有见过焦云了。
焦云是我大哥的二儿子。
两年前,要上初二的时候,他便退学了。他不喜欢上学。据说他喜欢到处撞,也许还交了女朋友。就像我的大哥二十多年前一样,他几乎走遍了中国。大哥的心似乎一直定不下来,所以他到处流浪,到处打工,企图发大财。直到他跑累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才算回到了家,结了婚。
转眼之间,他的二儿子都十六岁了,而大儿子已经十八岁了。
新一代人长了起来,大哥还是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现在他开着小卡车,基本以贩运鸡蛋为生。而儿子,尤其是二儿子让他很恼火,根本不听话,安排干什么,都不会干下去,因为他太年轻了。大人的想法无非是要奔个好日子,成家立业,而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的好日子,就是到处跑着,到处看看,享受生活。
焦云告诉我,他到北京来了,要来找工作,在西客站。
据我所知,他跟着他的一位堂哥在包头的一家水泥场工作,一个月可以挣一千来块钱。可是他怎么突然到北京来了呢?
"你们来干什么?"
"来找工作,可是没有钱了!"
"那你就到我这里来!"我说,接着问他:"你和谁?"
"我的两个朋友!"
"那你们就到我家来吧,先来再说!"
我给他说了地址。
一个多小时后,又接到电话,说三个人只有八块钱了。从北京西站坐到北郊,三人起码得花上三四十块钱。
哎呀!我说,你们怎么能这么闯北京呢?!
侄子说,心想找到工作,不就马上有钱了吗?
我说,不是那么容易。
是不是那么容易,但这就是年轻人。因为年轻,怎么凑合都可以。我也曾经身无分文地跑了许多地方,买上站台票就上车了。而这三个年轻人,每人只买了十二块钱的车票就来到了北京,这就是年轻人干的活。年轻的时候,要是没有这样冒失过,也会欠缺许多体验的。
我到车站去找他们。我的家离车站得三个小时的路程。
到了北京西站售票大厅,找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我想我们都是因为认不出对方了吧。最后,我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才看到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松松垮垮的年轻人,染了发,长得很像我的大哥,也像我的大嫂,笑眯眯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特别注意到了他手腕上带着一个骨饰,不知是什么骨头雕刻的小乌龟儿串,十分的粗放,有点儿像印第安人的首饰。
我发现看到他的时候,我很愉快,就像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像看到了大哥年轻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看到了亲人。
先得给孩子们管顿饭。可是他们中的一个人还抵压在超市里,因为欠着三块六毛钱的电话费。我跟他们去找那个孩子。没想到那个电话超市差不多在1.5公里外的地方,真是让我有点抱怨,因为天气太热了。
我们走着看到了一个馆子,我的侄子焦云就说,哎呀,一天没吃饭了,走都走不动了。
那抵押的孩子无精打采地蹲在一个坡上,他的包和一个什么东西还押在那里。我交了钱,超市里的朋友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吃饭。
要了些炒菜和米饭,我的侄子吃得又急又快,因为他正在长身体,其他的几个孩子还大一些,都是我们邻村的孩子。他们还显得不好意思。我尽量让他们放松了,把菜都夹到他们碗里……我说你们不要不好意思,无论如何,先吃上一顿饱饭。看着孩子吃饭的样子,我鼻子酸酸的,馆子里的服务人员也都十分好奇地看着我们。
之后我们决定该怎么办。因为我近日有一个很急的工作,没有时间招待孩子们,或者帮助他们找工作;另一方面,如果让他们来我家里住,蟑螂太多,他们半夜起来,三双莽撞的大脚,把蟑螂踩死了,对我和蟑螂同志们来说,这也是个问题。还有我与大哥通过电话了,大哥说无论如何让他们先回去,家里正是摘枸杞子的时候,等等。
总而言之,孩子也感到北京太大了,到了北京,见一个人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太乱,太热,跟他们想的遍地黄金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就希望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决定买票让他们回家去。买了当夜到包头的票,第二天再换一趟车可以回到家乡去。大哥在电话中对我说,买完票,除了吃饭,不要放现金在他们的手里,否则他们就乱跑了。他特别想让儿子快快回去,早已忘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