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从前的你
王彧发现,伽罗不同寻常。
众将士在寿春将军府议事,军师伽罗端坐一旁不言不语。
刘英问:“愿听军师点拨!”她说:“遵循大将军命令便好!”
王彧说:“宇文镜势欲强攻寿春,我们在淝水截住他,你看可好?军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哦,哦,好。全听大将军吩咐!”
伽罗会躲在将军府回廊的石柱后,看着王彧走过去。王彧当然知晓,于是在回廊里来来回回走上十遍,就等着伽罗冲出来说明她到底在做什么。结果,伽罗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就是没出来。
伽罗还会来找他喝酒,他却不敢造次,一见伽罗就将她手上的酒壶抢过来,道:“明日出征,不能喝酒,还有,你也不准!”
伽罗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很无辜,很担忧的样子,看得王彧心都要化了。
“二哥,你明天一早出发?那我有话对你说。”
“嗯,好!”身后跟着十几个下属,王大将军不可失了威信,赶紧背上手,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横目凝神,“有什么不可现在说吗?晚上还要巡夜”
伽罗依然很无辜很忧心地凝视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更甚千言。
王彧被彻底打败了,乖乖地温温软软地说:“好吧,巡夜回来我去微堂找你!”
王大将军迅速恢复威严走开,以刘英为首的一干寿春将帅跟在他身后,个个一本正经,个个肃穆威严。可是,咳咳……肠子都要笑弯了吧。
月上枝头,王彧如约到微堂。伽罗等着他。她在梧桐树下,冰凉的月光透过树叶落到玉琢般的脸,清凉而美丽。她弯着眉毛微微笑,于是月光也不冷了,温润如水,轻轻流过她的眉宇。
他想,就算她是为了辅助一个霸主留在他身边那又怎样?只要她能留下,做妹妹也好,做军师也好,他什么都不在乎。
更何况,如今恶战在即,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劫还在未知,他还能多想什么?
“十一,我明日一去……宇文镜大军凶猛,势如破竹,我……我让严铮带队守卫你。他反应快,身手好,要是有个万一,定会护送你回子鹿山。”
“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伽罗说。
王彧以为自己相思成灾出现幻听,轻轻叹息。
“你要有顾虑,我们成亲好了!”伽罗又说。
幻听严重,想来这两日操劳战事太甚,今晚真该好好休息了。王彧拍拍脑袋,也不道别,转身向门外走去。
“二哥,我说到这份上,你没个态度就走,还算是男人吗?”
“啊?不是我听错吗?”
“你这二货,到底要不要成亲啊!”
“要要……”
伽罗拿起茶壶,为王彧沏茶。碧绿的茶水叮叮咚咚的落到白玉杯里,犹如乐曲。
月光也好、月下梧桐也好,梧桐阴影下的茶水也好,在沏茶的人也好,样样都美。王彧以手支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伽罗抬手看向明月,月光在她光滑的脸颊凝成明辉,妙不可言。
“你可看了我给你的战术详解?”她说话了。
“嗯!你的计谋精当,明日我去淝水()就准备用!”
“这是半月之前写给你的,”伽罗垂下目,莞尔一笑,浅酌一口茶,道,“今天我却看不懂了!”
“什么?”
“还有师傅的兵书……现在看上去,就是在看一个个的字,没法把它们连在一起,其中的奥义……那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
王彧有点明白伽罗在说什么了:“是不是病未痊愈?你别着急,好好休养,一定会好的。”
伽罗摇头:“不知道能不能好,但我明显感到自己一日笨过一日。”
王彧本能地打了个寒颤,转念又想这不失为一件好事,道:“这也好,以后不用担心听不懂你说的话!”
但是伽罗是忧郁的,这样的忧郁直观易见,她的喜怒不若之前的含蓄,全都在脸上。王彧觉得自己看得懂她了。王彧素来崇拜聪明人,现如今看来人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回想从前在她身旁总是觉得压力太大。
不过,人总是对之前自己优越的地方有执念,美丽之人总比常人对美更执着,聪慧之人也该是对过人的头脑更执着吧。王彧并未觉得伽罗笨多少,伽罗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念叨自己已经到了看不起自己的境地。
“师傅要是见到我,一定不愿收我当徒儿了。”伽罗说。
王彧笑得温柔,喝自己的茶,看着她,不言语,心里却在腹诽:那你倒安心赖在我身边?还说要嫁给我,是认定我不会赖婚吧!由此可见,你并不笨啊。
“不过有件事简单一想,我倒是想明白了,我只能嫁给你!”
王彧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虽然心里有底,但是伽罗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他的神经还是受不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喜欢你,其他的事情不重要,就那么简单!”
王彧首次发觉伽罗不愧是寿春军师,大将军被军师的气魄给镇住了,肃穆地站起来。为了表现配得上她的气魄,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她死死框在梧桐树干上,不给她挣扎的余地。
“可不许反悔!”
他倾身下来逼近她,四目相对,伽罗退无可退,也只好直直迎接他的目光。她一手抓住胸前的衣衫,心仿佛被千缕蛛丝紧紧缠住,憋闷得喘不上起来。
喘不上气的时候,王彧度给她气息。可能是记忆也衰退了,伽罗虽然记得王彧吻过她,但印象里找不到王彧吻的味道。倒是有些东西怎么都不会忘,例如她在死亡边缘从他那里得到的气息,她悲痛欲绝时他强有力的怀抱。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你遇到再狼狈的事情都不怕在他面前暴露,因为从来都不觉得他会离去。就如他们生而相伴,是并蒂莲花,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王彧刚恋恋不舍离开她的唇,她又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凑上他的唇。王彧拦腰抱着她,忍不住地惊讶。
“刚才走神了,没尝出味道,再来!”伽罗说。
“是!”
对于军师的吩咐大将军很认真,并且严肃笃定地执行了。
明日天亮开拔,王彧是要尽早回去休息的。可是良宵苦短怎么舍得离去?
“那就不走了!”伽罗说。
坐在她对面的王彧抬头看梧桐枝桠道:“可别再试探我,我不见得多正人君子。”说着他起身到伽罗身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我走了,别担心,我会回来!”
他转身离去。之后的一夜,伽罗睡不成眠。“别担心,我会回来!”这句话出现在大战在即的这么一个场合,总觉得有事与愿违的意味。
伽罗打消不好的念头,翻身狠狠闭上眼睛。
伽罗的状况比她自己预想的糟糕,又过了不到十日,她开始丢三落四,明明刚刚拿在手里的书,转身就不知道放在哪里,怎么找都找不着。更有甚者,她将写好的信给琉璃,交待人送给王彧,没过一炷香时间她问:“琉璃,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明天一早就能到大将军手上。”
一刻钟之后。
“琉璃,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明天一早能送到!”
一个对时后。
“琉璃,信……”
“送出去了,明天能到!”
“哦,我那信里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这样的情形往后几日愈加严重,伽罗打开账本筹算军资用度,不要说看不懂之前自己做的标识,连有些字都已经想不出怎么写。
不知道该怎么落的笔悬在半空,一滴浓墨“啪嗒”一声落到纸上。琉璃赶忙过来抢过她手上的笔,拿开账本。然后将她推到门外的阳光中。让她大病初愈别这么劳心劳力,出去走走,散散心!
伽罗神情恍惚,想着再这样下去,她还能做什么。是不是总有一天连王彧是谁都忘了,连安鉴之是谁都忘了。
安鉴之,是啊,怎么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忘记他。
微堂对面正是将军府,将军出征,将军府显得冷清。冷清的将军府却在绿树环绕中,春风里,高大的梧桐树下成片的茉莉开着莹莹嫩白的花儿,香飘整个街道。
茉莉,王彧说她像是茉莉;而安鉴之将她比作玉兰,都是白而香的花。现如今,她聪慧不在,这些花儿是否都暗香消弭,花瓣零落?
几个小厮捧着红布红灯笼从将军府大门出来,认认真真地架好楼梯挂红,在大门上贴上两个对称的红喜。这是为将军大婚做准备。王彧制下全是军人,连府中仆众皆为士兵抽调而来,上阵杀敌个个好汉,做这些细致活儿却不见得在行,个个笨手笨脚。伽罗看着好笑,但也没上去帮忙。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微堂,对琉璃说:
“收拾下,我们去前线!好歹现在我还是军师,哪里有放任大将军苦战不理的道理?”
好歹她和王彧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怎有放任他生死搏杀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是,二哥,除了站在你身后我还能帮你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