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蚂蚁抱成足球那么大的一团漂浮着。每一秒钟都有蚂蚁被洪水冲出这个球。当这窝蚂蚁跟五岁的我一起登上陆地时,它们竟还有网球那般大小。
蚂蚁人生
——[法国]威尔伦
布奇是位鳏夫,今年已九十岁了。不过,看样子他至少还能活二十个年头。
布奇从来不谈论自己的长寿之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他平时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嘛!
布奇虽然不爱说话,却很乐于帮助别人。因此他结识了不少莫逆之交。据他的朋友透露,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他五岁那年,他家乡发生水灾,大水一直漫过房顶。他坐在一块木板上,他的父亲和几个哥哥扶着木板在水里游着。在那个生命之舟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巨浪把自己的几个哥哥一个个地卷走。当他看到陆地的时候,父亲也身心俱竭,随水而走。他是全家惟一的幸存者。经此磨难,他活泼的眼神变得呆滞了,他的眼前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片茫茫大水。
布奇长大成人,结了婚,美丽的妻子为他生了五个可爱的孩子——三个男孩与两个女孩。他渐渐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刻板的脸又有了微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们全家出去郊游,布奇雇了一辆汽车,可是汽车不够宽敞,他只好骑着自行车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这时车祸发生了。布奇又成了孤身一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像木头一样呆滞了。
此后,布奇再也没结过婚。他当过兵,出过海。他没日没夜地跟苦难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倾尽全力帮别人的忙。布奇也经历了各种各样惊涛骇浪,然而,死神逼近的时候,总是拥抱别的灵魂,好像他有主的护身符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九十岁的布奇已站在我们身后,他苍凉的声音像远古时期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人:
“在离我十米远近的水面上,一窝蚂蚁抱成足球那么大的一团漂浮着。每一秒钟都有蚂蚁被洪水冲出这个球。当这窝蚂蚁跟五岁的我一起登上陆地时,它们竟还有网球那般大小。”
智慧也如同大自然一样,有其自身的景象。
内心深处的日落
——[法国]普鲁斯特
智慧也如同大自然一样,有其自身的景象。日出和月光深深地感动着我,经常使我欣喜若狂,直至流泪,可我却从未超越智慧这种博大而忧郁的拥抱。
在傍晚时分的散步之时,这种拥抱在我们的心灵中泛起高低起伏的波涛,宛如海面上熠熠生辉的夕阳。于是我们在黑夜中加快步伐。一只比骑兵更快的可爱动物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让人眼睛看不过来,心神陶醉,我们颤颤巍巍、满怀信任和喜悦地把自己交付给汹涌澎湃的思潮。
我们最好是掌握并且操纵这些思潮,可我们感到越来越难抵御它们的控制。我们怀着深情走遍昏暗的田野,向被黑夜笼罩的橡树、向庄严肃穆的乡村、向制约我们、让我们陶醉的冲动的证人致意。
抬起眼睛仰望天空,从告别太阳而激动的云层之间,我们感慨地辨认出我们思想的神秘反照。我们越来越快地隐没在田野之中,狗跟随着我们,马载着我们,朋友不声不响,但有时我们身边甚至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我们衣领上的花朵或发热的手中欢快转动的手杖,至少从目光和眼泪中收到了来自我们狂喜的忧郁贡品。
倘若想成功地度过老年时期,老年人应具有强烈的爱好,而且其活动又都恰当适宜,并且不受个人情感影响。
论老之将至
——[法国]卢梭
尽管标题如此,可这篇文章真正要谈的却是怎样才能不老。在我这个年纪,这实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仔细选择你的祖先是我的第一个忠告。尽管我的双亲皆已早逝,但是考虑到我的其他祖先,我的选择还是很不错的。当然也不可否认,我的外祖父六十七岁时去世,正值盛年,可是另外三位祖父辈的亲人都活到八十岁以上。至于稍远些的亲戚,没能长寿的只发现一位,他死于一种现已罕见的病症——被杀头。我的一位曾祖母活到九十二岁高龄,一直到死,她始终是让子孙们感到敬畏的人。我的外祖母,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活了九个,还有一个早年夭折,此外还有过多次流产。可是在外祖父去世之后,她马上就致力于妇女的高等教育事业。她是格顿学院的创办人之一,力图使妇女进入医疗行业。
我的外祖母总爱讲起她在意大利遇到过的一位面容悲哀的老年绅士,她询问他为什么而忧郁,他说他刚刚失去了两个孙子。
“天哪!”她叫道:“我有七十二个孙儿孙女,如果我每失去一个就要悲伤不止,那我就没法活了!”
“奇怪的母亲。”老绅士听后回答说。
但是,作为她的七十二个孙儿孙女的一员,我却要说我更喜欢她的见地。
八十岁之后,她开始感到入睡有些困难,她便经常在午夜时分至凌晨三时这段时间里阅读科普方面的书籍。我想她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工夫去留意她在衰老。
在我看来,这是保持年轻的最佳方法。如果你有既广泛又浓烈的兴趣和活动,而且你又能从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么你就根本不会去考虑你已经活了多少年这种纯粹的统计学情况,更不会去考虑你那也许不很长久的未来。
至于健康方面的忠告,由于我这一生几乎从未患过病,也就没有什么有益的忠告。我吃喝皆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想吃喝多少就吃喝多少;醒不了的时候就睡觉。尽管实际上我喜欢做的事情通常是有益健康的,但我做事情从不以这是否有益健康为根据。
老年人在身心方面须防止两种危险。一种是过分沉溺于往事。人不能生活在回忆当中,不能生活在对美好的往昔的怀念或对去世的友人的哀念之中。一个人应当把心思放在今天,放到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上。当然,这一点并非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往事的影响总是在不断地增加。人们总认为自己过去的情感要比现在强烈得多,头脑也比现在敏锐。假如真的如此,就该忘掉它;而如果可以忘掉它,那你自以为是的情况就可能并不是真的。
另一种危险是依恋年轻人,期望从他们的勃勃生气中获取力量。子女们长大成人之后,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如果你还像他们年幼时那样关心他们,如果他们不是异常迟钝的话,他们就会把你视为包袱。当然,我不是说不应该关心子女,而是说这种关心应该是含蓄的,假如可能的话,还应是宽厚的,而不应该过分地感情用事。动物的幼子一旦自立,大动物就不再关心它们了。人类则很难做到这一点,也许是由于其幼年时期较长的缘故吧。
我认为,倘若想成功地度过老年时期,老年人应具有强烈的爱好,而且其活动又都恰当适宜,并且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只有在这个范围里,长寿才真正有益;只有在这个范围里,源于经验的智慧才能不受压制地得到运用。
告诫已经成人的孩子别犯错误根本没有用处,因为,一来他们不会相信你,二来错误原本就是教育所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但是,如果你是那种受个人情感支配的人,你就会生活得很空虚,除非你把全副心思放在子女和孙儿孙女身上。假如事实确是如此,那么当你还能为他们提供物质上的帮助,譬如支援他们一笔钱或者为他们编织毛线外套的时候,你绝不要期望他们会因为你的陪伴而感到快活。这一点希望老年人记在心中。
还有一个忠告,老年人切莫因死亡的恐惧而苦恼。年轻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年轻人担心他们会在战斗中丧生,于是每当想到会失去生活能够给予他们的种种美好事物,他们就感到痛苦。年轻人这种担心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对于一位经历了人世的悲欢、履行了个人职责的老人,因害怕死之而苦恼,就有些可怜且可耻了。
在我看来,克服这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逐渐扩大你的兴趣范围并使其不受个人情感的影响,直至包围自我的围墙一点一点地离开你,而你的生活则越来越融合于大家的生活之中。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应该像河水一样,开始是细小的,并被限制在狭窄的两岸之间,然后热烈地冲过巨石、滑下瀑布。渐渐地,河道变宽了,河岸扩展了,河水流得更平稳了。最后,河水流入了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尔后便摆脱了自身的存在,而且这是在毫无痛苦可言的情况下进行的。能够这样理解自己的一生,将不会因害怕死亡而痛苦,因为他所珍爱的一切都将继续存在下去。而且,随着精力的衰退,疲倦之感日渐增加,长眠或许是解决此问题的最受欢迎的方法。
我渴望死于尚能劳作之时,同时知道他人将继续我所未竟的事业,我大可因为已经尽了自己之所能而感到安慰。
荒谬的心灵在其推论终了时,期望伦理的规则不可能像期望实例和生命的呼吸一样强烈。
观念的领域
——[法国]加缪
我常见道貌岸然之士为非作歹,我天天发现主见不需要规则。这说明伦理说教是必然存在的。荒谬的人能接受的道德法典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和上帝分离的法典,被指定了的法典。但是碰巧他生存在上帝的领地之外。至于其他法典(我也指不道德主义),荒谬的人见到的只是对的明证,而对错却无法加以证明。我的出发点就是他无辜的原则。
那种无辜是令人害怕的。“一切都是被允许的。”伊凡·卡拉马佐夫说。这也含有荒谬的成分,但是,它不能就粗俗的意义来解释。我不知道人们是否曾经指出那不是一阵舒畅或欢乐的进发,而是对某事实的一种痛苦的承认。某种意义的必然性是上帝赋予生命的,远超过不受惩罚而行恶的能力。做出抉择并不困难,但如果根本没有抉择,痛苦就会产生。荒谬并不解放,它束缚,它不授权一切行动。“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事会被禁止。荒谬仅参照那些行动影响相等的事物。它认为幼稚的举动是推荐罪行,但它把懊悔的无用还给它。同样,如果所有的经验都是漠然的,那么责任的经验和其他的一样合法。人可能突发奇想就变得有德行。
所有的道德系统都基于这个观念:行动必然会产生使其合法或证明其不合法的后果。一颗荒谬的心只能判断我们必须以冷静的态度来考虑那些后果。它准备全部付清了。换句话说,人可能有责任但没有罪——根据它的说法,至多这种心灵会同意使用过去的经验作为其未来行动的基础。时间会延长时间,生命会服侍生命。在这个领域中,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同时它也受到了限制。除了他的清晰外,他身上的一切对他似乎都变成不可预见的。那么,有什么规则会从那不可理解的秩序中产生呢?惟一可能教诲他的真理是非正式的:它走向生命,在人群中展开。荒谬的心灵在其推论终了时,期望伦理的规则不可能像期望实例和生命的呼吸一样强烈。
我是否需要坚持我的观念呢?因为例子不一定是值得遵循的(如果可能的话,在荒谬的世界中,它更不值得),而那些实证也并非模范,除了这需要某种才能的事实之外,人——随着他应得的分量——变得可笑了,当他从卢梭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爬行;或从尼采那儿获得结论,说人必须虐待他的母亲。“荒谬是必要的。”一位现代作家说,“做呆子倒是不必要的。”在考虑过它们的矛盾对立后才会拿出处理的态度,才会获得它们的全部意义。
人类根本无法了解自己本身的优缺点,更无法纯粹客观地观察自己。而别人对自己的认识,总是超过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局限
——[德国]歌德
在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莫过于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各种关系。而人类惟一的真实,就是犯下错误而无法找出自己与他人、事物间的正确关系。
人类认为自己是造物主创造的目标;其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与自己有关系,而且只是供自己驱策使用的罢了。人类把植物界、动物界的一切生物都看做自己拥有,并以其他的生物为食物;崇拜上帝,并称赞上帝有如慈父般的细心呵护的慈悲。人类从母牛身上榨取牛乳,从蜜蜂身上取蜜,从羊身上剪下羊毛,将所有东西当做利己的目的,并认为这些东西之所以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人甚至认为,无论多小的植物,都是为人类而活的。于是人类正大光明地宣告,即使现在不了解利用某些生物的方法,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的。
其实,人类根本无法了解自己本身的优缺点,更无法纯粹客观地观察自己。而别人对自己的认识,总是超过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我们只知道外界与自己的关系,并且只能对这种关系做最正确的评价。所以,我们只好把自己局限在那个狭小的点上。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扼住命运的咽喉
——[德国]贝多芬
我的体力好像突然倍增,我的智慧永无枯竭……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不过才开始。我窥见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标,我每天都迫近它一些。……噢!假若我摆脱了病魔的纠缠,我将拥抱世界!……我不想再休息!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还有什么休息,而可怜的我对于睡眠不得不花费比从前更多的时间。但愿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时候……不,我受不了。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人生要是能经过千秋万代,那该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