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5900000006

第6章

太阳闷在厚棉絮般的云团里久久不肯露面,天地间一片冷灰色却得热难当,连平日多风的山口也无一丝凉意,南七里寨简直像给扣在一口大锅里。

郭小琼背着犁在前面走,我牵着牛跟在后面。我看着膘肥体壮的黄牛,黄色的皮毛杂有黑斑,闪射出火光,头颈短短,带有综毛。我说:“这头牛简直是一头野牛。”

郭小琼轻轻地拍了拍牛背笑着说:“开始它对牛轭和刺棒恼怒不服,干起活来急躁乱动,驾驭这头牛花了不少力气,现在好了,它驯服得很呢。”

我们说着刚转了一个弯,来到荣金的门前,只见他的黄脸婆娘佝偻的背影,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急忙掏出火柴点燃了一张黄纸。纸上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借着火烧,鬼怪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楼房里扑去。

郭小琼靠近她说:“黄大婶,你干什么?”

荣金婆娘含着眼泪有口难言的样子,摇摇头啥也不说,忧郁地望了我们一眼,转过身低着头蹒跚地走进屋里去了。

郭小琼告诉我,黄大婶丈夫自从外出打工挣钱后,他走野路不要她,可能是黄大婶气太过,才把大夫的情妇画在画符上把她活活烧死呢?这是迷信呀!突然,大黄狗“汪”的一声,蹿到我们前面,郭小琼看见了吆喝道:“回家,在家守着!”大黄狗低着头快快不乐地回家去了。

路上,村民们看着郭小琼远远地同她打招呼,亲热地问她要帮什么忙,郭小琼都婉言谢绝了。耀娘一只手拿着农药瓶,一只手握着绳子,身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照相底片,兴冲冲地从外面朝村里奔来,嘴里喊:“小琼,你们犁地去呀。”

郭小琼望了耀娘满脸不悦道:“是呀,耀娘你干啥去啦?”

耀娘诡秘地笑了笑:“去乡里找致富路。”

我急忙问:“找到没有?”

虎狼把农药瓶提得高高的咧着嘴:“找是找到了,暂时还保

密。再见!”

我望着耀娘手里的绳子,农药瓶,身上挂的照相底片而远去的身影,疑惑不解地问:“耀娘找的是啥致富路?”

郭小琼答:“可能与农业有关。”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发现人们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甚至连在田边跳绳、打泥仗、爬树的顽童也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从他们的目光中我发现,因我头戴郭小琼家唯一的一顶雨后变成黑色的桔草帽,身穿笔挺的西服而手里牵着黄牛,就像烂祆破衫的乞丐手提着藏钱的密码箱,显得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我们爬到半山腰的山地上,看到下面千沟万壑,群山像奇异怪兽似的,再俯视下山,沟底无声地流过一弯细流。时稳时现。一只老鹰在灰沉沉的天空上滑翔,翅膀一动不动,一只杜鹃从空谷掠过,一声清啼。对面山腰上,一群洁白的羊在蠕动。

看羊人是个小黑点。

随着一阵风刮来,有一个顶凄惨的声音在呜咽“美兰……

美兰……你在哪里。在哪里哎?找得我好苦,好苦哎……“这声音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着。我知道他是同我打过交道的人,我举目四顾不见疯子的影踪,怀疑自己的耳朵不中用了。疯子那惨痛的呼唤声,使我内心沉闷的程度跟这天日一样,心头一片及冷而又得热不堪,多么想有一股凉爽沁心的山风吹来呀。这时,几只鸟飞过来停在排列在地岸上的三棵挺着强壮躯干的松树上,尖着两脚伸着脖子高亢生命的赞歌。

郭小琼扶着犁柄,犁刀铲进坚硬的地里。她一手执鞭子抽在牛背上,嘴里吆喝一声,牛托着犁向前走,犁出了散发出微微水气的泥土。她才笑吟吟地对我说:“小芳,帮个忙。我犁地你点种。”她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袋种籽抛给我说,“这是春秋两季种的大豆,一颗隔二个脚印。”

我脱下西装挂在松树枝上,在她新翻起的一行行的松泥上,再用手挖了一个深坑,然后把一颗大豆籽放进坑里,转着圈用脚踩平,身子轻轻晃着,轻盈得像跳华尔兹舞。后来我就沿着同犁平行的一条犁沟向前种。我看着她不慌不忙地、默默地、不费力地干着活,驯服的耕牛同她一样从容。我就笑着对她说;“你犁地这样的老练确像老农夫。”

“犁了十多年了。开始差一点送了命,也犁出了我的野汉子。”

“真的,犁出了野汉子。”我纯情地睁开明亮的眼睛问。

郭小琼就给我讲起了她犁田而引起野汉子的往事。

那是一个闷热的晌午,郭小琼在半山腰犁地,肚子饿得吱吱直叫,脑袋昏昏沉沉,脚不住地抽筋,太阳穴像被钳子紧紧地夹着一样难受。可那时耕牛是好不容易借的呀!下午马上要归回。为了填一点肚子,她禁不住地挖了几棵野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虽然她的牙齿很结实,可她仍是觉得又粗又苦,因为毕竟不是吃草每呀!不管多么难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可是嚼了好些还觉得头昏昏的肚饿饿的,连嘴唇都干裂了。为了早点犁好地她硬打起精神来,她吆喝道:“快!快快!”她举起鞭子往牛身上一抽,牛就像发怒的狮子拼命地往下跳,她和犁一起被它拖到炊下,头碰在岩石上鲜血直淌,就昏迷过去。

当郭小琼醒来时,看到的是白的墙壁、白的床、白的被子,自以为到了天堂,用力地捏了自己的大腿还很痛,才知自己还没有死,仔细地一瞧,床头吊着血红的药瓶,塑料输管里一点一点鲜血滴进她的身体。原来在输血呀!她转眼一看,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挽着肌肉凸出的粗壮胳膊为她输血。

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见她醒过来了,高兴地嚷起来:“醒了,醒了!”

那男人朝她笑了笑。

医生指了指男人说:“郭小琼,你要不是他用铁打的身体堵住坟墓洞,用他的鲜血粘贴坟墓缝,你不掉进坟墓才怪呢?他简直是把你从坟墓中抢救出来的,日后你要好好地报答他。好好养病吧!”她说完把男人的血吸到她的瓶子里又对男人说,“……你也得休息,血已抽好了。”医生说完和善地朝她笑笑直起身来,皮鞋碰击着水泥地发出“咯啦咯啦”他有节奏的声音远去了。

郭小琼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疼痛,伸手去模才知晓整个头缠着白纱带,额头上的一块湿湿的,她想可能是伤口。那男人喜悦的走过来,守在她的枕边,弯下身子用心看着她那满是苦痛的脸说:“你额头上缝了七针,医生吩咐你要住四五天。郑学忠的事你别思忖,我已叫婆娘料理。”郭小琼不知为什么连一句感激的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是闭着眼睛禁不住泪水往外流,流湿了枕头。他用一双粗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言细语地说:“你要坚强些,生活慢慢会蓬勃起来的。”

郭小琼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到住院的钱,因前债末还后债又起实在忍受不了,一丝阴影掠过她的脸说:“花了多少钱?”

他说:“不多,我家刚卖了一头猪呢。我婆娘心地善良,不要紧的。你喝点水。”他一只手搭在郭小琼的后背,一只手把茶杯贴近她的嘴。

郭小琼摇摇头从床上跃起来:“出院!”她一把拔去针头,当即胳膊上的血就往外流。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拇指拼命地掐住她的流血处嚷了起来:“你发疯啦!医生,快来呀!”

他的叫声引来了一位女医生和一位女护士。

女医生急急忙忙奔进来说:“你不要命啦,脑袋刚缝上就乱折腾,这样很容易留下脑震荡后遗症。”医生转过头对护士说:“你快把针重插上。”

郭小琼听到“后遗症”三个字心里一惊,害怕落得与郑学忠一样的下场,死不死活不活的没人料理。她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让年轻漂亮的女护士重新插好针头。

医生扎了扎脉说:“等伤口针线拆掉你出院,我还要去乡下出诊去,他们在门外等我。护士,好了,我们一起走!”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男人端给她一碗开水,喂她喝了几口。他极温存亲切地对她说:“小琼,半个月前,我让会计打报告给乡民政,要求拨给你救济款,听说乡长点头同意。等你出院我得去催催。”

郭小琼受不了那灼人的双眸,娇羞地低垂着头想:这是鸡蛋画在岩石上的事,也是不可能的事,平白无故他们会给钱吗?

白天做梦在吃绿豆芽,只不过宽她的心。她凝望着他,他就像一盏灯似的照亮着她。刹时间一股热血涌上她的心头,她深深地爱上那男人了。人生的确是苦旅,当人遭逢苦难和不幸时,来自旁人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句关切的叮咛,哪怕是无需言语的默默相守,或者是感同身受的一眼传递,都可以让一颗孤苦的心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绝望的苦海中升腾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从此,郭小琼把他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郭小琼出院一跑进家门,郑学忠看着她脸上的伤疤,两手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额头说:“是我……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呀!小琼,你长年累月厮守着我,苦了你了……我的心作脓了,疼啊……”

站在他床边的郭小琼,急忙转过身去用上牙齿紧紧地咬着肝嘴唇。泪禁不住地像滴谷子一样掉下来。她在困难面前是强硬的,在乡亲们面前是开朗的。此时,她独自躲在这黑洞洞的破屋里,偷偷地蒙上被子哭了,肚子里的苦水一倒而出。几年来,她和郑学忠偶尔一两句咸萝卜淡腌菜之类的话外,平日里他是一副如丧考妣死了没埋的骇人相,她是多么想靠老公搂住她的软弱肩头,抚摸她受伤的心呀!她不像寡妇,可比寡妇还可怜呢?她为什么不打离婚,寻一个健健壮壮的人来一起照顾郑学忠。她便从床上跃起来,推开郑学忠的房门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老郑,我想离……”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那忧郁痛苦的脸,把后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你有什么事?”郑学忠伤心地望着她。

“我眼皮跳跳的,以为你出了事,没事我宽心睡觉去了。”郭小琼克制住心中强烈的幽怨,做作地笑了笑说。

郑学忠流着口水嘿嘿地笑着说:“你还这么迷信,忘了跳大神骗了我们的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郭小琼慌忙地从他的房间里退了郭小琼独自躺在床上生气,辗转反侧,像很多艺术化了的人格一样,善于在夜阑人静、万物岑寂、繁星闪闪的夜晚,像阅读自己的生命之簿一般张望遥遥的苍穹,浮想联翩。

深夜,郭小琼曾赤身裸体地钻进郑学忠的被窝,女性身姿丧失戒备地敞开着,渴望丈夫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女人来使用,当做一种物质的肉体的化身。她竭尽全力按捺自己的欲火,去抚慰丈夫,温暖丈夫,鼓励他磨炼男人的意志,建立男人的信心,恢复男人的雄性。遵照医嘱,主动配合丈夫,完成各种医疗的治疗,坚信通过他们的共同努力,坚持数年,必有男欢女爱的希望。可是没有,她只好用力地将瘦骨嶙峋的郑学忠拖到自己的身上。在这黑夜里她忽略他白天那僵死似的骷髅身体,他没有脸孔,没有语言,没有脚和腿。这个时候她宁可他是局部的,而不是整体一个人,她只需要他像一个男子汉那样的动作就足够了。可软弱无能的郑学忠“唉呀”一声,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宣布结束了这一切,很多次郭小琼听了他的“唉呀”之后,都说没关系,再来会好。可在最后的一次,她终于被激怒了,她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娇好,低低地骂了一声:“笨蛋!”这下,她以为郑学忠会由于这话感到羞辱和伤害而无法入睡。可是,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了身旁的均匀、疲倦的呼吸声。她在他的身旁躺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就睡着而自己却醒着!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拼命地洗衣服,故意把水弄得哗哗响。

郑学忠睁眼说:“还没有睡着吗了”

郭小琼抓住他清醒的时机,大声说:“没见过这么笨的男人!”郭小琼的声音简直是向整个黑夜宣布。

郑学忠无声地哭泣着、恳求着。郭小琼的心又软了安慰着他说:“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她清洗好衣服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想身边躺着的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高大滞重的男子,一匹强健旺盛的骏马。只想用舒展的身体来吟唱,用一双酥软圆润的乳房来低语倾诉,把欲望的延续看作是自己生命力的时钟。

她怒气冲天地说:“让思想见鬼去吧!让心灵见鬼去吧!让爱情见鬼去吧!让他们变成一堆垃圾,让他们变成一堆污秽,让他们变成一挖烂泥,让它们随着生命本身的欲望一同从身体里排泄出去,燃烧和毁灭!”她把思想上的绝望和一个女人情感的空虚,全部赌在这一场生命较量上。此刻,她爬上阁楼打开窗,极目远望与世隔绝的田野和小山,以及暗淡的地平线。随后,她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极限的视力,以便使她的目光抵达繁华的世界,抵达那些她有所闻,却从未目睹过的生气勃勃的城镇和地区。自从她被嫁到这里起,仿佛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舅妈从来没有探望她或把她接到她身边去,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家里的其他人,从未来看过她。她与外部世界既没有书信往来,也不通消息。南七里寨的习俗、观念、劳动好恶,以及服侍郑学忠就是她所知道的生活内容。她多么渴望掌握现在更多的实际经验,接触更多与她意气相投的人,寻找一个心心相印的伴侣。她像笼子里一个活跃、不安、不屈不挠的囚徒,一旦获得自由,它一定会高飞云端……她的思想苦务纠缠在这一点上。像一根生锈的钉子那样正在腐蚀着,她必顺转移~下注意力。于是她就拿了一把长板凳去院子里看星星,才想起了今晚是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日,哪颗是织女呢?那一颗孤零零的眨着眼在流泪的星星吧!哪颗是牛郎呢?是王母娘娘用银管划开的一条银河的三颗星之间的那一颗吧,那三角形构成的呢?不错,中间大的一颗是牛郎,两头小一点的是牛郎挑着一男一女的儿女,他们一年一度能相会。而她呢J天天与丈夫捆在一起却不如他们,她是活守寡呀!她才二十出头,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有血有肉有情义,生理上也有需要呀!

郭小琼讲到这里停下来凝望着我,并悄悄地告诉我,在她愁思过多难以入眠的春夜,救过她生命的那强壮男子和梁军也偶然掠过她满布创伤的心际,引发一阵痛苦的骚动,不过她紧紧搂着枕头,泪水倾洒在枕上……她忍受着生理上的需要,忍受着独守空床春宵难眠的苦寂。

“对,你说得对。郭小琼,结婚是满足人的生理和心理需要。”

我注视着她,心里想爱的情感深处那种神密的涟漪,被这严峻的生活现实打击着的心灵,难道不祈盼甜美滋润的甘霖?郭小琼那炽热的胸膛里不也腾跃着爱的烈焰么?医学说:丧失了性功能的娶妻,缺少生理条件;社会学说:丧失了性功能娶妻不讲道德;法学说:丧失性功能者不给予结婚。郭小琼可能不懂这些,即使懂得她也没法儿呀!生长在这重山关压的地方,传统的生活方式捆住了她的身体,而她丈夫对她的占有欲更加强烈,这还得从太监说起,失去****,太监的其它欲望便恶性膨胀,甚至产生对权力和金钱的占有欲。历史学家和性心理学家都向社会呼吁过,绝不能允许阳痿者参与政治,不论他的性功能丧失是因为外力的伤害还是自然的退化。郑学忠没有参政的机会,也没有地方去做宦官。而发财他又没有健康的肠骨和肌肉去挣钱,他失去了权力和金钱的占有欲,于是在他心理不断膨胀的是要求精神上的满足和生活上的照顾,这使他变本加利地占有郭小琼,我为郭小琼感到难过。我友好地看着她,只见她停下干活,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前面两团玉色的蝴蝶,一高一低地追逐着飞舞着,不一会儿,一只蝴蝶飞到另一只蝴蝶的背上,它们重叠在一起。我笑着说:“你被蝴蝶迷住了。”“‘是呀,它们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我有它们一天的福气就好了。”郭小琼又犁着地说,“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和野汉子好上的。”她又想起了令人厌闷欲绝却又不能速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自于心灵深处充满混浊的失望之渣,以及那躁动着无法满足的愿望和不安的憧憬就唱起歌来:有郎被窝冷清清,喂饭端屎好伤心;蚕要温暖麦要寒,丈夫无能我心酸;二十出头活守寡,踮手踮脚想男汉。

……

正当郭小琼唱着的时候,突然,大黄狗“汪”的叫了一声,她发觉有人敲门,打开门进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提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他笑着道:“郭小琼,你猜猜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蚂蚁丸?是给老郑买来的药。”郭小琼用一双极有挑逗性的目光望着他。

“不是,你再猜。”他从衣袋里掏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在她眼前晃了晃。

“菜籽。”她娇媚地朝他一笑。

“不是,你再猜。”他笑着摇摇头。

“土草药?”她飞给他一个媚眼。

他出神地望着她说:“没有猜中。”

“是壮阳丸……”她抖了抖脑袋又眨眨眼道。

“不,不是,是乡里给你的救济款。”他笑着环视了一下四周,“郑学忠呢?”

“在小木房里。”地朝房屋里指了指。

“我去看看。”他拔腿就走。

郭小琼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说:“郑学忠白天牙齿痛刚睡着,不要把他吵醒。”

他们一起坐在长板凳上,他温存地说:“小琼,乡里的人看了你的报告,好多人为你掬了一把泪。这袋里的衣服是乡里的几位妇女送给你的,说是半新不旧的。乡长说,现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却有人搞活了婚姻,搞到女人的肚子上去了,精神文明要抓一抓。乡长说你是个好典型,要树一树立一立,叫一叫,好好教育教育大家。小琼,要是记者来采访,你把家里的情况要讲清楚,尽量往穷里说,让别人一看你的生活穷困潦倒,那样电视播出来,捐钱捐物的人就多了。大伙给你宣传宣传。”

“我不要让他们宣传。”小琼瞟了他一眼。

“为啥?人怕出名,猪怕肥吗?”他不以为然地望着她笑着。

“羞死人了,整天当丫头帮人洗身擦屁股的,没啥好宣传。”

“笨蛋,你要不要钱?”

“我做梦也想钱,欠的债像葡萄一串串。”她把腿伸过去放在他的大腿上。

他冷静地把她的腿放回原处说:“你不当先进‘典型”,广播喇叭不叫得响,人家不知道你是公是母是苦是甜是福是灾。这一叫人家晓得你肚子没填饱,上山割青草,在家服侍瘫痪丈夫,没钱还账愁死了,广播喇叭一叫全知晓,好心人捐款捐物,民政部门每年拨救济款了。你不想当典型宣传,省得我跑断腿求情。”

“我当,我当,不费劲能挣钱,名字真是值千金呀!”郭小琼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大手激动地摇着。

他把手抽了回去,淡淡地笑着说:“当了先进别翘尾巴。”

“不会的,我——记住你待我的好处。买路钱,塞喜果,输血买药。”郭小琼甜甜地笑着,把头依在他的肩上。

“不要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轻轻地推开她的头,缓缓地站起来,笑着指指天空:“哪颗是织女星?”

“是哪一颗呢?”郭小琼抬眼看看天空,有一颗白色流星正从深蓝天幕飞快地划过,拖出一道醒目的白光。她郁郁地想如果这是颗不详之星,就预示了本来不幸的一生将会不幸。她朝他凄凉的一笑,双脚踩在伏地的狗背上,狗“汪”的一声叫着翻了身,郭小琼一个趄趔倒进他那宽大结实的胸怀里。即刻,她闻到了撩拨自己****的男人汗味,它正带着特有的热烈扑面而来,使她激动得张开每一个毛孔去迎接那渴求已久的拥抱和亲热。他搂着她说:”“咬着没有?”

此刻,他的话语比山盟海誓还要滋润郭小琼的心田。她两眼淌出热泪。活守寡整整三年的女人,憋闷已久的欲火煽动着全身暖暖地舒展,她觉得他身上发出的气息是那样的香甜。她几年来的朝思夜盼,几年来的长夜失眠,几年来对男人的渴望,地闭着眼睛渴望他紧紧地拥抱她,可他却推开她说:“我老了,自家的狗怎么能咬主人,狗是最忠实的家伙。”

“你不如狗。”她脑子没转弯就脱口而出。

“你不如狼。我一心一意想你好,我是个粗人不会甜言蜜语,只能向你保证,我会爱护你,关心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他闷闷不乐地低垂着头坐在凳子上。

郭小琼打心眼里喜欢他动手动脚,可他死板得要命,难道他心里装满了婆娘。人家都说十个男人九个油,郭小琼就不相信送到他嘴边的肉不吃,一想到他抱她的一刻,完全不能驾驶自己的身体了,她已不顾一切,站起来故意贴着他后背挤过,让那乳房从地宽大的后背这边路到那边。突然,他猛地转过身紧搂住她的脖子一个劲的狂吻。她觉得他胸膛里坚实有力的突突跳跃声敲在她的身体上,感到全身酥软,像丝绸一般光滑柔软,皮肤上所有的毛孔全像嘴一样张开,尽情呼吸‘着他身上发出的滚热。他们的身体拥抱在一起,他抚摸着她激动不已的发誓,今生今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她生活得欢快幸福。她觉得有股湿润的水流从心底朝上涌动,她咬紧牙齿支撑着仍无法抑制升腾的欲潮,觉得整个身子在瘫痪中又湿润又火热。

清寡的日子是多么难呀!那男人就像一条无形的镜锁,锁住郭小琼所有的感观,使她再不愿意回到死水一潭的小木房,去忍受令人恶心的尿屎味,而在身旁的有一双亮幽幽的眼睛和一阵阵呼呼来的热气。她半就半推地让他的粗手解开她的衣服。他抱起她喘着粗气:“阳间不能去阴间,去阴间。”他把她抱过棺材里。他们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她自心底深处发出阵阵呻吟……啊!三年的梦变真了!她的眼睛里像跳着两朵燃烧的火焰,心膛起伏着一团饱满的激情。此刻,她觉得恐怖的心理阴影被红棺材掩蔽着彻底的黑暗,他们忘却了世界存在的男女,在红棺材里纵情着,欢乐呻吟的香气随他那身上的汗味和棺材里的阴气消灭在空间,并用热乎乎的身体驱散了阴间的鬼气,像这样痛快淋漓的享受,郭小琼还不曾有过,今晚这一阵撼天动地的风暴,一扫她三年多的怨恨云愁。当她从激情中安宁下来的肉体变得酥软,几乎同时,他们从棺材里坐起来又凝望对方,他像要把她完全摄入心魂里去,她也一样。当她那几颗晶亮的泪珍珠般地挂在长长睫毛上,每颤落一颗地的心就要抖动一下,全身泛起一种满足的陶醉和伤感。

“小琼,我们……太好啦!我对你早已有心,可我不能乘人之危。”

“我……我……与郑学忠分居了,他全身萎缩啦。”

“什么?全身萎缩。”他听得一颗心往下坠,暗叹一口气,用伤感的眼睛望着郭小琼,轻轻地说:“你寡妇不像寡妇,可比寡妇还可怜。”

“我是个健全的女人,我也要那个……。”

“我理解你,南七里寨的人大多数认为,男人勤劳女人贤惠,生儿育女知足常乐。可是你……小琼,我配不上你,你会失望的。”

“只要你是个男人,我就满足了。”郭小琼的脸绊红了。

晚风吹来些凉意,他把散在棺材盖上的衣服抬回来,给她穿上。他说:“刚才真有点色胆包天,万一被山民撞见,一个棺材纵情的桃色新闻就会遍山传开,那些在下流龙门阵中泡大的庸俗男女便要添油加醋,我们就无法更改地成了人人关注的奸夫****。”他一说自己吓得一头冷汗,便飞快穿好衣裤跨出棺材,到篱笆墙外,惶乱地朝四周张望,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郭小琼倒没那些杂念坦然得多,她慢慢整理好衣服再把散乱的头发弄好,轻轻迈出棺材,盖上棺材盖,全部动作都在平静安详中完成,她不再为自己不贞的严峻事实而苦恼,用一种温柔的心态承受住了。那只在她心灵间飞翔很久的欲望之鸟,终于找到了它第一个栖息地。

一阵微风吹来绿油油的凉棚下无数只晃来摆去的小葫芦,向他们点头微笑。从此,他们渐渐地离不升每月逢五晚上的约会,渐渐地离不开了红光闪闪的棺材,他们在这死人安息的地方说着活人说不完的话,相互奉送着火热的自己。有时候半夜突然下起暴雨,郭小琼连忙拿来一块塑料布盖在棺材上,和情夫躺在棺材里,那时雨点膨膨地砸在塑料布上,气势磅礴地为他们鼓着勇气,使他们爱得更加放肆。情夫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毫无顾忌地对她说:“小琼,给我喊一声吧,给我喊一声吧!”

她把压抑很久的闷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伴着雷声、雨声、叫得人感到魂飞魄散。

有时候夜空晴朗,他们并排躺着,透过惊棚上的毛竹杆,仰望棺材上方沉甸甸垂下而摆动的葫芦。

“你喜欢吃葫芦吗?”郭小琼问。

“只要你种的果实,我都喜欢吃。”

“绿茵茵的葫芦藤总缠着凉棚上的毛竹杆,永不分离。”

“那毛竹杆就是我,而葫芦就是你,我们缠在一起也决不分离。”

“我们不如葫芦,它还能开花结果。”

“那我们结个儿子吧!”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直觉得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似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像烟上一样使她染上了他的瘾,想丢掉那是绝对不可能了。他常常抚慰着她走过来的千疮百孔的往昔和正在慢慢坍塌的天,给了她的希望和力量,只要他来到她的身边,就像风浪吹打的船地驶进了平静的港口,也使她从灰心丧气的情绪中,激发起生活的热情,仿佛爱的暖流漫过精神上的冻土地带,新的生机便勃发了。她那双曾被寒气剥去了一层皮,红肿得一瘸一拐的可怜的脚已开始消肿和痊愈;经历了身心交瘁的三年,终天到达了一个安全避风港。

郭小琼想女人对男人有过渴念,但都是极为短暂或者被自己压抑得很快从体内消退了。她和情夫的几度欢合虽说迫不得已,心灵深处却暗暗接受了那一怀情感现实,粗狂野性的冲动不光满足了肉体本能的需要,那也是永生难忘的偷情。每月逢五的晚上,郭小琼都会看着红棺材更加闪闪发光,仿佛他们惊恐的阴影都被它覆盖和掩蔽。他们在棺材里,长久地彻腑地彼此爱抚、拥抱,使郭小琼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晕眩感,仿佛一脱离开他的身体,她就会跌落似的。

多少个夜晚,郭小琼梦见了情夫,他永远是那么高大圣洁高尚。他们俩仍然躺在棺材里,外边跑着大风,雪厚得出不了棺材。他抱着她激动得全身滚热,他用健壮的身体烘暖着郭小琼,他们融化在一起。这时,苍老的郑学忠拉着拐杖颤巍巍地带着一帮人朝棺材走来。郑学忠用拐杖指着棺材说:“五百元卖给你们吧。”那帮人没有讨价还价,呼啦就围住棺材。他们先是“嚯”地盖上棺材盖,后用条大绳煞住,然后七手八脚地抬起棺材。她和情充醒了,懂得是郑学忠卖棺材了,他们正和棺材一起在陡峭的山路上颠簸。情夫要喊,郭小琼捂住他的嘴。情夫要擂棺材盖,她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说着“憋死就憋死吧,死也值了!”“不死不死,说不定我们真正成为夫妻,过着恩恩爱爱的好日子,还生下一个葫芦似的胖小子呢?”情夫边说边扒开她的手。他们扭打起来,喘着粗气,弄出来的声响终于惊动了抬棺材的人。“哪儿来的响动?”外面启人说,棺材停在山上。他们不再扭打,坚信只有棺材盖上的声音能使他们活着出去,能活着就有孩子和更好的日子。于是,他们共同举起了拳头,共同擂起了棺材盖,共同嚷着:“开棺!开棺!开棺!”可没有人来开植,也许他们早已被棺里的叫嚷吓得飞魂落魄地四散逃跑。

他们只好奄奄一息地躺着,郭小琼的心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磨,她用力的敲打,用尽全身力气地推。突然,郭小琼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她对四年的常规生活突然感到厌倦,憧憬着与情夫的自由,渴望着与他年年月月在一起。

早晨起来郭小琼提起长绳放牛时,走到郑学忠的床前想告知他,只见他给缩着身体,满脸苍白地呻吟着。郭小琼忽然产生一阵冲动,想把长绳系在他的脖子上,狠命地系下去。这念头一闪,扑涌而来的是无数张快镜头咒骂她的嘴巴,无数双鄙视着她的眼睛;无数双指指点点她的手;无数根对准她身上的手枪,人们的蔑视、讥笑、诽谤,人格上的侮辱,杀人偿命逃脱不了法律上的制裁,—一涌上她的心头,扰乱着、粉碎着、撕裂着、扭曲着、拔除了灵魂中的一切,把她吓得要死。她立即跑到院子把长绳扔进便池里。以后,她就把手头看得见的绳子部藏了起来,怕自己干出什么傻事。

郭小琼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心头不仅泛起一阵惆怅而且还涌起一股浓浓的怨恨。

我抬头深沉地看她一眼,似乎所有的思想都透过视线蜂拥而人,直钻进她的心里去似的说:“我非常理解你,那是你在时间的纵坐标里感到茫然无所适从。”

“我要与情夫过着真正的夫妻生活。”郭小琼冲动起来,眼里是热切的光。

此刻,我望着她不再年轻的脸上放出奇异的神光,香极了,热极了,媚极了,我被一种温柔感染着眼中的一切,昏暗邪乎的东西不见了,突然变得明亮,变得亲切,变得富有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在棺材里做爱?”我深深地埋下一个疑问,抬起头迷惘不解地望着她。

“老郑的窥视目光阴森恐惧,射向小木房的每一个角落。”郭小琼紧紧拉住牛绳停下犁地,仰仰头向天空喘了一口气。

“’原来是躲避郑学忠的目光。“我漠然地笑了笑。

“是呀,我们只好躺在棺材里做爱。”郭小琼羞涩地笑了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望着郭小琼说:“你和情夫的心底超出了性范畴,这绝对是你的爱情生涯里最致命、最辉煌、最震颤心灵的,棺材里做爱……郑学忠知道吗?”

“他蒙在鼓里。”郭小琼黯然神伤低下头用手轻轻地摸着牛背。

“真有这事?”我像触电似的紧缩了一下身子。

“他晓得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但他不晓得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像孩子不晓得自己亲生父亲一样。”郭小琼毫无顾忌地说。

“啥?你还有这样的高明法术,讲给我听听。”我带着一种认真的理解和同情,宽宏大量地说。

“美兰……美兰……在哪里?你在哪里哎……找得我好苦,好苦哎……美兰……”我们被这凄凉的声音打断了,这分明是疯子的呼叫声。我想告诉郭小琼疯子捏胸的事,又怕万一传出去,成了人们的饭后资料,还是咬咬牙沉入肚子里吧!

郭小琼的头轻轻摆了摆,几根发丝向两边荡了几荡,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她无可奈何地说:“可怜的疯子在叫,他们好像是我的一面镜子呀!”

我们随着疯子的呼叫,看见他在对面的半山腰上,扒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赤着上身把破棉袄扯成一缕缕布条,不断地叫“美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找得我好苦,好苦哟……

美兰你等等,你等等,我来了,我来了……“谁知那幽灵却本来是飘忽无常的,它怎么也不肯露一露脸,只有一阵阵风向我们刮来,把他那饱含着钻心痛苦的喊声,辛酸地灌入我的耳朵,使我僵立在山地上,内心的悲鸣如狼嚎一般锐亮凄惨,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迸发出不可抑制的热泪,当我再抬头看着他时,只见他边叫过满山野地奔跑着,呼唤着,奔跑着,呼唤着……

他的两条裤腿像两把拖布,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离他而去,他把棉花和布条,东丢一块,西扔一条。我惊诧地问:“郭小琼,疯子为什么要把棉袄扯碎乱丢?”她说:“我们有个风俗习惯,让阎王爷拿着布条带他去见死者。疯子可怜,他曾经算是我们南七里寨有文化的人。”她朝疯子那边望去,突然,她的脚像踩在毒蛇上似的尖叫了一声:“啊,疯子爬上了高岩要摔死的呀!”

疯子爬到一块陡峭的岩石上,脸上和****的身上都被荆刺划破,一条条地渗出鲜血,伸开双臂高喊着:“美兰,你等等我,……你别走,我来了,我来了……”他叫着一脚踏空就掉下去了。

郭小琼二话没说,把犁往地里用力地一插,拉过黄牛扎在一棵松树上,飞快地朝疯子奔去。黄牛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郭小琼连滚带爬地下山,拼命地用尾巴拍打肥胖的腹部,蹄子剔出地坑,并用惨悲的哞哞声不停地唤叫。我解开牛结牵着黄牛沿着山路往下走。只见郭小琼奔到山下抱起血肉模糊的疯子,远远看去他们不像人,像拦车辆用的红色“X”路标。我走近他们说:“怎么样了?”

郭小琼悲痛地说:“断气了。”

“你把尸体放下,我去村里叫他的家人。”惭愧和内疚啮噬着我剧痛的心,我急匆匆地跑到疯子的家,告诉他们疯子被摔得鲜血直流。

疯子老母和哥哥慌忙放下农活,跟着我跑了出来。当我们跑出村口。看见郭小琼把疯子背到村日的草坪上,黄牛也垂头丧气地待在一边。郭小琼向他们说了疯子的经过,疯子的老母“哇”的一声,扑到疯子身上嚎叫大哭:“儿啊!你不该走在娘的前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你与美兰……儿啊,这是老天的报应,天哪!”

我抬头望着天,乌云从天际压厂来,眼睛看不见光明,心灵也失去了安宁,一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把最冷静的灵魂也搅得惶惶不安。村民们奔出来了,一片悲励,一阵阵失声痛哭,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一声声嘶哑的叫喊。黄牛走在疯子的四周嗅嗅,用尾巴拍打着腹部发出惨悲的啤牌声,企图唤醒疯子。我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红了眼睛。

疯子哥哥拉着伏在疯子身上的老母说:“娘,让我把尸体背回家去。”

疯子娘煞住哭声瞪着两眼,气愤愤地说:“你魂落了把死人往家里背,把邪气带进村。”她抱住疯子的尸体,“儿呀,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我和你一起走就是了,儿啊!”

疯子哥扶着痛不欲生的娘说:“你哭也白搭,把他丢在野外,狗叼狼叼野猪叼的,咋办?”

娘捧着疯子血肉模糊的头哭着:“儿呀,你死得可怜连一张睡床窝也没有,不管天压下来我也得买一具棺材板给你,心头肉的儿啊!”

疯子哥哥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哪里有钱买棺材。‘政策’把我们用几根棍子拼凑的床拆走了,说我买了老婆偷生儿子!”

有一位农夫说:“幸好你家不是砖屋瓦顶,不然会像其它家一样,将红瓦黑瓦一风刮去。椽子根根拔去。留下的是一堆废物!全是****作怪。”

我看着疯子哥哥耷拉着脑袋是最服管服错服罪的了,而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这么厉害,婚姻呢?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疯子哥哥,他在接受“政策”种种惩罚时,理所当然的是痛心疾首的忏悔,忏悔,认错,认错……其它很少想,想到了也不敢说。

郭小琼翕动嘴想说什么,好像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去了,也许她想说疯子死得可怜,她家的那具棺材送给他吧!可她又想到那具棺材是她偷欢的温床,爱情的殿堂,人生的向往,日后她与情夫死了可以一起理在这具棺材里。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地拉着牛绳,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深感沉重,没有给疯子做有益的事而感到别扭和不愉快,我的钱又给了阿良娘,无法给疯子购买棺材,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跟着郭小琼就走。

突然,疯子娘拦着我们可怜巴巴地乞求道:“小琼,你……

你家那具……我指望着你……”

郭小琼咬咬牙说:“拿走吧!叫四个人来扛。”她看着围在疯子尸体旁的村民说,“哎,周五、荣禄、荣寿、荣景,你们四人跟我来扛吧!”

郭小琼走在前,我们一帮人跟在后。

荣寿说:“我看把他们葬在一起吧!”

周五说:“还是把疯子埋在他父亲旁,美兰心肠恶毒哪,生要他死也不放过他。”

荣星说:“谁像你见婆娘生了囡,你三天两头打她。”

周五说:“我们村哪家男人不打婆娘,就算郑学忠没动郭小琼的一根手指头。”

荣寿说:“我有个像郭小琼一样的好婆娘,我死也胜过了。”

我用憎恨的目光盯了盯周五冷冷地说:“你婆娘生了囡,你经常打骂她,我上法院告你虐待罪。”

郭小琼从压抑的喉咙里飘出很低的声音,说:“周五哥,你明日把婆娘接回来。不要死封建,男女都一个样,你看我们村的仙花囡从外地打工回来,交给父母亲一捆捆钞票,比你们汉子还要强得多呢。”她扭过头来看周五。

周五若无其事地说:“我明日就把她接回来,也不打婆娘了。

反正还可以生第二胎。哼,当农民就是占了这个好便宜。郭小琼,你生了郑二狗这个孩子叫人多眼热!我真代郑学忠兄弟高兴。”

我想周五的这些话,郭小琼听了心里像刀剁一样疼痛,但她表面上还是笑笑说:“周五,你囡长得白白胖胖,真招人眼红呀!换成我是你周五,我不把婆娘疼死才怪呢?”

一路上我们东拉西凑地说着,不知不觉地到了郭小琼家。郭小琼说:“到家了,你们抬吧!”他们四人抬起了那具给郭小琼和汉子日益滋长幸福的棺材。郭小琼连忙走到篱笆墙外烧了一把稻草避邪,她从牙齿缝里挤出来那遥远而苍白的声音:“美兰妹子,成法来找你来了,我祈祷你们在阴间白头偕老,等到我们去找你们的时候,请你们去阎王那里说说情,让我和他到天堂结成亲。”她用手抹着脸上的眼泪,然后垂下五指叉开两手,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远去的棺材,一直想像她与野汉子搂抱在棺材里有过很多欢乐时光的温馨。许许多多燃亮她那沉默记忆中的东西,像车窗外边晃动的风景,—一飞掠过去。当郭小琼回过神来又一次望着渐渐远离的棺材,仿佛是在和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告别,仿佛把自己沏底地丢落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一片无处栖身的灵魂的旷野上……

同类推荐
  • 盛世抢婚:大牌男友是只鬼

    盛世抢婚:大牌男友是只鬼

    屋中有鬼!怎么办?白隐小姐非常不幸的和一只美艳的男鬼同居。半夜,艳鬼爬来,某女咆哮:滚!请个茅山道士收了你!艳鬼楚楚可怜:小隐,我冷。某女怒吼:冷就盖被子!艳鬼笑得妖冶,搂着她的腰:好。某女发飙:茅山道士!直到有一天,艳鬼化身豪门帝少,在某女的肚子种下了一只小艳鬼。某女摸着肚子,仰天咆哮:神啊,救救我吧!
  • 赖上兔子熊同学

    赖上兔子熊同学

    他不是一直喜欢36D的大胸妹吗?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部,那个……差距很大啊!既然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他干吗还偏要赖上她?她是笨蛋白痴脑子进水心脏缺氧吗?打幼儿园起,做了十九年的同学,不算青梅竹马,也算孽缘不浅。而且……而且她都摸过人家裤子里的“钥匙”了,干吗还不停地帮他介绍女朋友?喂,兔子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啊?嘘,别说话,安静,熊来了。
  • 真红颜假祸水

    真红颜假祸水

    一个美女明星,一次不幸的穿越,一段段难以抉择感情,一句句扣人心弦的承诺!种种的不幸让那个叫做栾若西的女子在异时空不断的成长不断地看透世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那原本热血的心早已渐渐冷却了。最后当她选择悄悄离去,归隐于市!可她与那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似乎不像她想的那般浅短,而她也似乎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等一切真相大白时她又该何去何从,而他们又会为了她放弃些什么呢...且看那风华正茂的女子在异世谱一曲沧桑恋歌!
  • 恶魔奶爸:15岁妈咪擒到手

    恶魔奶爸:15岁妈咪擒到手

    总裁总裁你为什么一天到晚捧着你前女友的儿子不撒手啊,我知道你爱你前女友爱的死去活来,茶不思饭不想,但她好歹也死了啊。诶诶死孩子,别拼爹让我当你妈,不过近着看看,你还和我真有点儿像······诶诶?不是我儿子为什么和我长得像啊!!
  • 即使知道要见面

    即使知道要见面

    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特定感情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感情。主人公沐子在爱恨情仇中的感情升华...
热门推荐
  • 幻境魔录

    幻境魔录

    这是一个人类和兽人共同生存的世界,一共分为五个大,每个大陆都存在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五个大陆都有一个共同点,大部分人类看不起兽人,就犹如地球上白人看不起黑人一样,甚至各个方面都去袒护人类...
  • 我要成为二师兄

    我要成为二师兄

    富二代伍明强行穿越,没有变成想象中的强者重生,王者归来,而是变成了一只猪,为了逃脱被宰杀的命运,寻找返回原来世界的方法,踏上修仙之路,得到天地孕育出的神器—鼎天针,脚踏天朝南北上下,吊打各路天才俊彦,虽长得如二师兄一般,却有一颗成为大师兄的心。
  • 重生八零翻身记

    重生八零翻身记

    程燕出了意外来到了一九八零年,成了世代贫农的老程家的闺女,睁开眼,摆在她面前的全是难题。家贫如洗怎么办?挣!极品太多怎么办?打!夜雨萌萌哒新人一枚,求各种关爱抚摸~~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被迫在异世界直播的我身无长物

    被迫在异世界直播的我身无长物

    这个一个关于身为普通人的司徒玉宸历在异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为了一名优秀主播的故事。“哈喽,直播间的朋友们,你们是想看主播醒握杀人剑,还是想看主播醉卧美人膝?”?弹幕如同瓢泼大雨一样扑面而来——?“必须整活啊!”“主播,我想看脑袋开榴莲!”“主播来表演个三口一头猪!”“主播,我想看被五步蛇咬了走五步到底会不会死可以吗?记住我的ID,完事了我送航空母舰!”?……?司徒玉宸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们这是想要把我往死里整啊!“兄弟们,还有那句话,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我司徒玉宸做不到的!”干啥啥不行,整活第一名!
  • 雄关莫道

    雄关莫道

    雄关天筑,帝业人筑,万千莫道,天下方安,陈九和死党参加迪拜“沙漠之旅”遇到千年难遇的沙尘暴,他因嘴贱骂“老天爷”是“瞎子”,被神秘“天门”带到中州大陆,成为蜀州镇守府陈氏家族第九子。中州大陆人族、异族、兽族三族鼎立,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让得过且过的看客陈九突然醒悟,从此他发誓:"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征途从此开始……
  • 天与我

    天与我

    因为我们的路不同,所以我不能睡你,更不能与你有过分的行为。
  • 舒心茶馆

    舒心茶馆

    小茶馆,大乾坤,迎天下四方客,待仙凡二界人。仙女不怕沾红尘,敬茶递果为度人。勤习不辍法力就,一念为善功德成。看俗世花开花落,叹人间悲欢离合。解世人七情六欲,沾凡尘爱恨情仇……喜欢请收藏,并推荐给大家;不喜欢请告诉我,欢迎提出意见建议。新人冲榜,求收藏、推荐、评论……
  • exo之邪少驾到

    exo之邪少驾到

    喻邪表面上是个纨绔,实际上,他的真正身份是谁都猜不到的第一造星公司幕后大boss,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来公司就被人骂娘?虽然她的确是女扮男装,但是!别人不知道啊!追问之下,人家还是自己公司的第一红星,谁能告诉自己世界怎么了,为什么这种人也能红?!
  • 战国也疯狂

    战国也疯狂

    这是一个被玄幻化了的战国时代,被称为“踩人大陆”。儒家修力量,墨家修敏捷;兵家修辅助,道家修隐身;……还有“踩家学派”,一言不合就踩人,身披踩人袍,脚踏踩人靴,逼格奇高!但,这些大虾们全都在我的“预测能力”之下匍匐着,任我踩踏。别说我没文化,我可是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