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辛辛一家走了也有个把月了,过道里看不见小胖子的身影还真有些不习惯,而且还特别想念房东大姐做的饭。
这一个月来,大家都没什么变化,走的还是原来的路,唱的还是原来的歌。对于圣诞节的那场告白,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唱歌少年依旧日日端坐,来的人也是一拨换一拨,墨鱼依旧继续每周一个午后的静坐。谁都不曾尴尬或者黯然,一切依旧只是远远观望,悄悄思念。
“嗨,叶归。”
大清早的,刚跨进餐店的门就看到叶归也坐在里面。
“猫姐来吃早餐吗?”
“对啊,我是这里常客。要不要给你推荐几个。”
“我吃过了。”
咦?吃过了怎么还来?
“切,我请你!”
“真的吃过了,我是过来给我妈帮忙的。”
叶归温柔的笑着拒绝了,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了。婆婆是他妈妈?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的妈妈是店主婆婆?”
“对啊!我爸闪到腰来不了,所以让我来帮帮忙。”
听完他的话脑袋里哄的闪过两个箭头:叶归——老来子,三爷——闪到腰。
“真是巧了,你们认识。”
“是啊。真挺巧的。”
婆婆笑眯眯的给我端了一碗八宝粥,颜色搭配可好看了,看着就有胃口。
“那猫姐,你吃着,我去帮忙了。”
“嗯,你忙你的。”
真是意外,这对沧桑的老夫妻竟是叶归这奶油小生的父母,说实话,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人与人之间一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或者说每个人都与这个世界有着某种关系,在我们的意外之外。
“婆婆,叶归,我走了啊,晚上去看三爷。”
“嗯,晚上来给你做好吃的。”
“看我妈对你多好,早点来啊。”
“嗯。”
又要去上班,烦死了。
“小猫,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找到个合适的人?”
工作一无聊就是这样,八卦各种多。可有什么办法呢?随便笑笑应对算了。
“都没怎么留意,哪来的合适的。”
“姐给你介绍个怎么样?”
“这事以后慢慢再说,目前还没什么想法。”
感情这事若真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就,我想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或许已经随便和某某结婚了。
“真的不要吗?要不先看看呗,人挺好的。”
“谢谢啦!好的不适合我。”
太好的好人单着一定背负着什么,又或者就是太好太好,让人舍不得拥有,怕会不经意伤害。
“唉,好吧!你就慢慢的单着吧。”
“嗯啦!”
慢慢的单着,慢慢的放下,慢慢的忘掉,等能笑着提起的时候才算结束。
这样发着呆,上班时间就会过得快些,煎熬啊。
“猫姐,下班了,去喝一杯,怎么样?”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好吧,那下次你请哦。”
“没问题。”
得先去买点什么,去看病人空着手不太好。买点水果应该是可以的。
婆婆店里是每天都去,可家里还没去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路本来就不长,一路上又一个人瞎嘀咕,很快就到了三爷家。
“今天下班早啊?”
“嗯,提前了半个钟头。”
“快进来吧,傻愣着干嘛?”
“哎。”
进门是个不大的庭院,很干净。跟婆婆到了客厅,感觉很特别。
“你跟老头子聊着,我去准备晚饭。”
“我帮您吧。”
“不用,你们聊着,一会儿就好。”
环顾一遍,客厅的四面墙上都有一道门。正对着庭院的主门,对面的墙上是厨房的门,左右又各有一道门,应该是通向各自的房间的吧。
“三爷。”
“哎,来啦。”
“嗯。”
进门三爷正仰躺在摇椅上,旁边还摆着盘棋。
“三爷,都这样了还不忘下棋啊。”
“那是。还得找老张过招。”
“腰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只是这老骨头不中用了。”
变老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伤得不轻。不过三爷似乎挺乐呵的。
“您啊,就好好养着吧。”
“这一辈子忙活惯了,真歇下来反倒不习惯。”
“这说的。”
三爷家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可柜子上的吉他却很引人注目。应该就是叶归在常住客用的那把。
“叶归,可以看看吗?”
“当然。”
这是我第一次近看这把吉他。细细抚摸,就像岁月就过一样,这样旧旧的姿态,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故事。
“为什么不换一把呢?”
“因为不是我的。”
“难怪,感觉都是古董了。”
虽然到处都能看到细细划痕,有的地方也被磨的很圆润,却看得出保护得很好。
“三爷,要不要来一段啊?”
“我吗?下棋还行,这个我可玩不来。”
“啊?”
这吉他不是三爷的,那是谁会让叶归如此在意,保护得那么用心。
“这玩意是归儿的亲爸留下的。”
“亲爸?”
“归儿是我捡的,就在常住客那里桥对面的大树下。”
叶归的神情很坦然,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也许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反倒不是那么悲伤的事。
“那是夏天,天挺热的。我刚给老伴送完食材,正准备去找老张下棋。”
三爷一边说吐着烟,仿佛事情就在昨天,一幕幕都才刚过去。
“唉,奇了怪了,这谁家孩子啊,放这都两个钟头也不见抱走。”
我到处看了看,来来去去的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偶尔有停下来的也是停下来歇息的叫卖人。
“这谁家孩子,大热天的怎么搁这里?还要不要的,不要我抱走了啊。”
都扯着嗓子喊了,也没见有个人应。
“哎,这怎么当人父母的,也不怕孩子中暑。再不应这孩子我真抱走了。”
又扯了几嗓子,也没见孩子的父母。倒是旁的人,见了都过来凑热闹。
“老叶,这孩子谁放这里大伙儿也都不知道,你也别喊了。”
“就是,说不定是人家不要了放这里给人捡的。”
“我说,你和你家那口子都是快半百的人了,也不见有个一儿半女,干脆就抱回家得了。”
“说得是,好好养大了以后也算是有个守灵的,点点香烛也不错。”
你一言我一语的,也算是说中了我的心思。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到处寻医问药,可我们老两口就是没个孩子。
“得,这孩子,以后跟我姓了。”
“哎哟,白白胖胖的,长得真好看。”
一把抱起孩子,他的小手捏着我半边衣领就不肯放,我冲他笑,他竟也冲我笑。
“小家伙,这是乐意跟老子的意思咯。”
这大概就是缘分,我半辈子无儿无女的,偏偏就遇上了这么个喜人的胖小子。
“老叶,这玩意看样子是这孩子父母留下的,扔了吧,免得人会来找麻烦。”
“不,留着,这是这孩子的命也是我的命。”
“要是人真来找,要带回这孩子怎么办?那你不瞎忙活了。”
瞥瞥这胖小子,心里明白得很。
“要是真来了,咱就好好招待人家,要跟谁那是孩子自己的事。”
“这,唉!”
看的人都散了,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孩子父母留下的吉他,哼着小曲找我老伴去。
“媳妇,你快过来看。”
“谁家的孩子,真好看。”
“咱们的!”
老伴白了我一眼,拉着孩子小手又哄又逗的,很喜欢的样子。
“哎呀,真是咱们的,他呀跟咱姓。”
“你个老疯子。别把人孩子磕着碰着了,玩会快给人送回去。”
“你听我说,这真是咱们儿子,我捡的儿子。”
我就知道,这老太婆一定不信。肯定以为我又在忽悠她玩。
“你给说说,怎么回事?”
“给你送玩东西我不是要去找老张吗?”
“嗯,然后呢?”
“经过桥头的大树下时,就看到了这孩子,放那都两个钟头也没人抱走。我一问没人知道谁家的,我就抱来了。”
看这样子,这回总该信了。要再不信自己去问去,那么多人看着。
“这都什么人,这么好看怎么舍得。”
“我们养了呗,你看他还冲你笑了。”
“行,抱好了,我去给孩子热点豆浆。”
有个孩子这家的感觉才在,大喜事一件呐。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觉得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不管干活还是去下棋,随时都拎着这小子。见谁都开心。
“老叶,你家这小子长得可真快,要上学了不?”
“快了快了,明年。”
“让孩子自己玩,我们来两盘。”
“行。”
放下抱着的归儿,手挺酸,这孩子长得确实挺快。
“归儿,自己去看电视,爸爸跟你张伯伯下会儿棋。”
“嗯!”
这孩子越长大越惹人喜欢,即使从小就告诉他他是捡来的,也没有影响到感情。
“小孩子长得快,转眼都成大人了。”
三爷看着叶归,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一定是暖暖的。
“知道为什么我叫木头人吗?”
“不知道。”
心里有点点好奇,虽然可能只是个外号。
“小时候看动画片,看到“匹诺曹”的时候就觉得他和自己挺像的,不过我不说谎。我们都被没有孩子的老头收养,然后就叫自己木头人。是他们给了我们生命的延续。”
相同的故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会。从小我们就只知道匹诺曹告诉我们说谎是不好的。这个少年就像一个故事,忍不住想多问一些。
“这么多年了,你父母来过吗?”
“来过,不过我不大记得了。那时还小。”
他们曾来过,而现在他依然在这里。
“确实来过,那时他才一年级。”
三爷一边摆着棋,一边又说起以前的事。
“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年轻人,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
本来才周五,可是归儿死活不肯去上课,还一个劲的装生病,拿他也是没办法。干脆就带他在家下棋得了。
“爸,我饿了。”
“小兔崽子,等着,这就去做。”
正做饭的功夫,听见有人敲门,开门来的是个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年轻人,清秀。
“你找哪位?”
“不找人,只是想问问您家有吉他吗?”
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细看这样子,和我家那小子越看越像。
“你先进来吧,吉他在里面。”
“哎,谢谢您!”
他是进屋坐下了,可我这心啊,跟鼓似的。
“你看看,可是这把。”
再怎么不情愿,我还是把东西递上了。
“是,就是这把。那,孩子呢?”
年轻人显得很兴奋,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归儿,归儿,出来见见人。”
有人欢喜有人忧,我自己都听得出来我声音里的憋闷。
“归儿,你亲爸,过去给他看看,我做饭。”
“嗯。”
孩子虽小,可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大概也是憋闷的,话也没一句,就这么坐着。
“来,吃饭吧。都是孩子爱吃的,招待不周别介意。”
“没有的事。”
“什么时候带孩子走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跟刀扎一样,再看到一边泪汪汪的归儿,心里更是疼。
“老大哥,我不是来带走他的,我也没那个资格。”
“啥?”
“我只是想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不会带走的。看得出你很疼他。”
是我听错了,还是做梦?当初把孩子放路边,现在找到了却不带走,这是怎样一个人。
“真的?为啥?”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除了梦想什么都没有,连养自己都成问题。就做了那个决定。”
那个决定,年轻所以无惧,却也轻浮,那可是活生生的孩子啊。
“那要是抱孩子的人没拿那吉他或者丢了呢?”
“我们一直远远的看着。一直跟着你,直到到了你家门口。”
“噢,这样啊。”
当时太兴奋,都没注意到那不对。这样看来这对年轻人到也不是那么不堪。
“我们也舍不得,可是跟着我们孩子只有吃苦的份。”
“唉,年轻嘛。”
猫猫狗狗的都会舍不得,何况还是自己的娃,可怜了这孩子的生母,才多大的女孩子。
“孩子的亲生母亲呢?”
“其实今天来,主要就是她的意思。今天孩子生日。”
“那怎么没见她来?”
“她在医院的。病重来不了。”
病重?难怪这年轻人从进门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还以为他在盘算着要孩子。
“得花不少钱吧。”
一边说,一边尴尬的看着年轻人。发觉他只是苦笑,表情很复杂。
“治不好了。也不知道能到哪天?她说走之前想看看孩子。我就来找你了。”
“孩子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照片都有,一会儿我把相册给你,你带去。”
“谢谢。”
面对这样的命运我还能说什么呢?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不然那么多是是非非我们又该怎么办。
“以后想孩子了,随时可以来。回去好好照顾她。”
“嗯。她是个好女孩。可这辈子我什么也给不了她。想带她到世界的每个地方看看,即使她离开了,我也会继续,替她做完她想做的事。”
我不太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不过大概能知道,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爱得刻骨铭心。
“老大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圆了她的梦,才能再回来。也许,我也会陪她客死他乡,对于孩子,我没资格说什么,只想他长大以后能记得他生父叫萧生河。”
“别这么说,不管哪天,你要是再回来看他,他一定能叫你声老萧,叫你声‘爸’。”
“谢谢你。再见。”
年轻人就那样走了,单薄的背影在阴冷的小巷里慢慢淡去了踪迹。
“那萧生河后来在来过吗?”
我静静的抚过满是伤痕的旧吉他,静静的听完三爷的故事。心里是平静,是风浪,是和风细雨。
“十多年过去了,他再没音讯。”
一直静静坐着的叶归,突然抱过吉他,小心翼翼的擦去不经意沾上的灰尘。
“也许已经魂归某地了。不过不管怎样,这不属于我的东西总得还给他。”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对这个不熟悉的人,他心里也许是有期待的。
“来,都围过来吃饭了。”
“嗯~,真丰富。”
聊了段时间,看着这一桌子的饭菜,真觉得挺饿了。
“妈,今天这菜的水平是格外高啊。”
“我也这么觉得,都是沾闺女的光。”
“你们父子少贫嘴了,快吃。”
婆婆的厨艺真是没得说,好吃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很棒的一顿饭,也很自然的融入到了这样一个善良的家庭里。
饭菜的味道,家的味道,种种忧愁都会被它捏碎。
回到我的窝里,在被子里静静的躺着,想起了一个以前很喜欢的作家,想起了她小说里的青春,想起了青春的疼痛。也让我突然很想念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