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派出所了?
嘿,真进派出所了!田燕青竟隐隐有些兴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以前在小巷子里做杂工时,总能听到客人们坐一起谝闲传,说着谁谁谁犯了事被抓进局子里,可没两天又被放了出来,还满脸春风得意毫发未损。
“听说那人背景不一般,公安局长都拿他没办法!”这是那些碎嘴的客人们压低声音说的一句话,仿佛怕吵杂喧闹的羊肉泡馍小店中就坐着那位进了局子又平安无事出来的‘大英雄’。
那时候田燕青就隐隐觉得,能进公安局,便是一件顶了天光彩的事儿,若是还能平安无事地出来,那就更了得了!说不定今后他的风尚里的服务生们谈起他时,都会暗暗比起一个大拇指:“田经理身后靠山不一般啊,有背景!”
一想到这里,这被两位警察扭着的犊子就咧嘴傻笑起来。不过他才没什么靠山,若真要牵强说,生他养他二十年的秦岭山算不?
他和那几个被他拾掇惨了没来得及逃跑的混混一起被押着走进拘留室,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问着走在最前面的警察队长,挤出一个恭维笑脸:“警察同志,我只是来跟你做个笔录,没必要连我也扭着吧?诶,两位警察同志,松松手,胳膊肘子拧得疼!”他转头,对身后两位警察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这话,你对里头的人说吧!”警察队长头也不回地说道。
里头的人?难不成还惊动了派出所所长?嘿嘿,他田燕青还有这般能耐?能惊动这般大人物?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派出所大院中,各个办公室都是简单油漆的木门,唯有拘留室是结实的防盗门。田燕青连同四五个混混被押送进去,推搡着关进不锈钢的隔断中。
像被关进了一个囚禁野兽的笼子。
田燕青就算再没见识过派出所的办事流程,但在腰间手机被摸走的那刻,已经感受到其中恶意的猫腻。
几个混混显然是这拘留室的常客,进了不锈钢隔断后,乖乖抱头蹲在墙角蹲成一排,头插在裤裆前像一只羞赧的鸵鸟。田燕青上前一步,在隔断门被锁上时,伸手挡住还未完全闭紧的门,手上皮肤触碰到冰冷的不锈钢,冷冽刺骨。
“警察同志,这是什么意思?”田燕青脸色阴沉下来。
“少罗嗦,老实点,手抱头蹲墙角去!”警察语气冷漠,带着一种大权在握的得意,还有与身上威严的民警制服毫不相符的嚣张。
田燕青手臂膂力惊人,硬是抵着不锈钢的门令之不得寸进分毫,警察恼怒,伸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硬质橡胶警棍,猛地砸在这个竟敢忤逆他威严的刁民胳膊上。
难以忍受的刚性剧痛,带着粗大凸起的警棍砸在手臂的骨头上,势大力沉,那只拦着不锈钢门的手像被狠狠撕扯着向下甩去,剧痛从手臂一路蔓延,像电流蹿过烧灼着他的皮肤筋肉,像一寸一寸细小的刀刃将他整条手臂切割成粉碎,剧痛瞬间席卷而过,耳膜发出微微的铮鸣声,仿佛有一只蜂鸟在他耳朵里猛烈振翅。
“哐当——”不锈钢的隔断门锁上了,拘留室被这一道隔断一分为二,夕阳斜斜的从防盗门上的镂空门框中射进来,刚好照在隔断之外,拘留室一半笼在温暖耀眼的阳光下,一半浸在森然的阴暗中。
仿佛是生与死,光与暗间那分明的交界线。
带他来这里的警察队长眼神变了,眼睛中那不知道有几分真诚的和善一扫而空,坐在拘留室的办公桌后,悠然点着一根烟,翘起二郎腿漠然看着隔断内的田燕青,说道:“小伙子,点子背不要怪社会。第一次出来混?就当给你上一堂课吧,教你好好学学做人。你们年轻人就是心气盛,总摸不清自个尽量,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真是大大的错喽!”
他隐在警帽下的眼睛眯起,那张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光影交错,像崎岖的山陵,田燕青分明从那张脸中看到一分不加掩饰的冷酷和冷漠来。
“你是吴浩的人!”田燕青伸手攥住冰凉的不锈钢隔断,咬牙说道。他的语气是个陈述句,并未问句——事到如今,他怎么还会看不清形势?
不等警察回答他,拘留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宽横的身影挡在门口,逆光而望,只看到一片阴翳,周身轮廓被金灿灿的夕阳镀了一层金圈儿。
像气焰汹汹的魔神。
“田小兄弟,这回你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得有人好好纠正你一番,要不然你会越错越深!”吴浩那嘶哑刺耳的声音在拘留室里隆隆回响,他靠着门框,伸手点着了烟,打火机上喷薄出火蛇的那一刻,照亮了那张肥肉纵横显得狰狞的脸庞,呲牙的笑脸,像择人而噬的妖魔。
他喊了一眼老神在在抽着烟的警察队长,呵呵笑道:“这回麻烦黄队了,国庆节的大家都放假,还劳驾黄队出警。”
“不碍事,不碍事,吴兄弟说得这是什么话?就是开着警车出去溜达一圈儿的事,烧点油钱而已!”黄姓队长摆摆手,手中香烟的火星划出一道炽烈的轨迹。
“除了田燕青之外,让这几个受伤的弟兄走吧,不关他们的事。”吴浩轻描淡写地说。
“行,小刘,给开门,放那几个出去。”黄队长斜着眼睛看了倚在门框上的吴浩,说道:“还愿吴哥能把咱这片不三不四的混混渣滓管好,别让招惹是非,你得好处,我得安心,咱哥俩日子都舒坦。”
“那是自然!”
“这个田燕青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关在拘留室吧?”
“不用,关一晚就行,给笼子里面再塞两个我的人,是死是活看他造化!”吴浩微微侧身,让出一道缝隙让那几个被大赦的混混离开,很有大哥气派地说了一句:“你们几个伤势重的,回头找黄毛要钱,一人一千,我给他打个招呼。”
混混们感恩戴德,一阵谄媚讨好。
拘留室中只剩下两个警察和田燕青,再加上一个面色阴冷又透着得意之色的吴浩。
田燕青安安静静往后退着,靠在墙上,锋利的眉宇下,眼神冰冷,轮番看着黄姓警官和吴胖子,平静如死。
吴浩踱着步子走进拘留室,站在隔断前,巨大的身体被不锈钢的隔断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笑容冰冷:“田小兄弟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做事有头脑,思路步骤清晰,是个好料子,就是太不懂做人了。这社会,先别急着毕露锋芒,别比着谁腰板挺得直膝盖站的稳,要先学会给人下跪磕头,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得跟一条蛇一样,盘在石头上不声不响,可张口咬人时,要比谁都狠!”
“那天请你吃饭赔罪时,我跪在你面前,只是想试探你的底线而已——太年轻,太简单了。别人掬一把辛酸泪你就心软,怎么成大事?现在可不就吃亏了?”吴浩伸手抓住隔断上大拇指粗的钢棍,猛地摇动着,像发狂了般面色突然变得狰狞,狠狠说道:“这是人吃人的世道啊,不狠点,还想混出头?要人吃人啊!”
“人吃人啊——人吃人啊——吃人啊——啊——”吴浩狰狞刺耳的声音在拘留室里隆隆回想,像刀子在刮着耳膜。
为什么他不怕呢?为什么这年轻人脸上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恐惧呢?为什么他能镇静自若地靠在墙边,用冰冷无情的目光看他呢?
吴浩心中闪过一瞬的心烦意乱,他将眼睛挪开,不再去探索关在笼子里的年轻人锋利笔直的眉毛下,到底有没有藏着一双竭力掩藏恐惧的眼睛。
因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光,像三九天的风雪刮在脸上,割面生疼。
他转过身,看着黄姓警官说道:“黄队,行了,今晚兄弟请客,赏脸喝一杯走。外头有两个我的弟兄,把他们和田燕青关在一起,一晚上就成,明天一早自会有人接他回去,保证不会脏了你的办公室。”
黄姓警官将烟捻灭,笑容得意,说道:“行嘞,我换身衣服!小刘,把吴兄弟的人带进去,今晚不用值夜班了,回去吧!”
拘留室走进两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汉子,剃着彪悍的光头,像两座移动的铁塔。
隔断上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吴浩冷笑一声,“弄些皮外伤就行,别闹出人命。对了,卸了他两条胳膊。”
他的笑容像一个看见上好带血鲜肉的屠夫,正要操刀将之切成精细的条状,好做成一盘佳肴。
拘留室的防盗门从外面锁住了,田燕青清楚地听见钥匙将锁芯拧动卡死的金属撞击声,外面夕阳渐渐下沉,拘留室里最后一抹阳光也被黑暗吞噬。他的手机就在隔断外的桌子上,粉红色helloKitty小手机,呵呵,不知道李玲珑那姑娘知道他陷入囹圄,会不会着急?孙狗子会不会想尽办法救他出去?
眼下似乎希望全无啊!
他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都得耐过今晚才行。
此时,他像一只古罗马斗兽场中的野兽,却不是舔*舐爪牙耐着性子准备吃人,博取观众阵阵欢呼的猛兽。
只是一只皮毛消瘦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