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壶中的水“滴滴答答”响着,已经快要戌时正。
杨久言知道父母平日这时候早已睡下,但......“娘,你再坐回嘛,我有事要跟你说。”说着便往床边上挪挪,眼巴巴的望着丁氏。
丁氏好笑,“今儿是怎么了,竟赖起娘来。”倒真坐到床上。
杨久言想到要跟母亲提那件事就觉得羞涩,但眼见着就这几天的事情,再不说也不好,遂小声地道:“娘,过两日江明昌会来我们家。”
“江家公子也回来了,他还好吧?”丁氏对江明昌的映像十分好,在她看来,江明昌是给家中带来一切的重要人物之一。不过,女儿这神情不对呀,“他要来杨村?”
杨久言见她神态,便知母亲定然意识到,果然就听丁氏又道,“咱们杨村的田虽然还是归江家,但听说江家族长已经把田受尽他们公中,江公子这时候来,难道是......为了你?”
依偎到丁氏身边,杨久言脸上红云密布,“娘,他是来见你和爹爹的。”这才将两人的感情一五一十地与丁氏说了。当然,省去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丁氏脸上越听越严肃,等杨久言说“表姐的事情他也帮了大忙,便一起在外婆家住了两天,今日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后,赫然怒道:“杨久言!”
这是杨久言第一次见到丁氏发火,当即很有眼力见的收了口。
“杨久言,你是不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才几岁,竟然做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出来。”没错,丁氏曾经把江明昌当作良婿候选人过,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女儿私自与男子订立终身盟约。
这时候,她哪里想得到自己当年是多么勇敢的追求幸福。
杨久言愕然,私相授受?娘亲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娘,他此时就在山城找江家族里长辈要来我们家提亲呀。”
“住嘴。”
丁氏似被气急,当下一拍桌子斥道。
这一声响把隔间的杨天和给惊了过来,“怎么了这是?”看看怒气炽盛的妻子,又瞧瞧噤若寒蝉的杨久言,自然而然地握住丁氏的手,杨天和温声道:“瞧你,手都拍红了,来来,有话坐下好好说。”
杨天和再递了个眼神给杨久言,杨久言赶忙过来道歉,“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九儿错了,以后绝不做鲁莽之事,让您担心。”
其实丁氏只是一时接受不得,兼之又想起当年逃难时的种种才会失态,这会子爷俩来劝她又是道歉的,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九儿,娘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千万别瓜田李下惹人闲话,需知人言可畏。”
杨天和才明白过来,“九儿是与哪家公子......”疑惑的目光投向丁氏。他不似丁氏,即便杨久言有此成就都还以为女儿还是懵懂幼稚的姑娘。对杨久言,除了父亲之威,打从心底他是敬畏这个女儿的。所以一想到女儿可能与某个公子订立终身之事,心中除了失落,反而多了份谁能与女儿相配的好奇。
丁氏与他相互扶持二十余载,早就闻弦而知琴意,“就是那江公子。当年我该想到这丫头是存了那心思的。”
杨久言就傻愣愣地听爹娘回忆从前的蛛丝马迹,过的会,忽然像是听到有人问,“你刚刚说什么?”忙清醒过来,眨眨眼,晃晃头,才向父母求证是否在问她。
丁氏见女儿一副刚神游回来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我问你话呢,刚刚你说江公子过两天要来提亲,是不是真的?”
“痛痛痛痛......”抚抚额头,杨久言闷声闷语答道:“嗯。”
“嗯什么嗯,难道不晓得先写封信回来告诉我们。事到临头才讲,要是江家明天就来人了,你要我们怎么待客?”消化了一会,丁氏哪还有先前的激动模样,一想到那个温文尔雅的佳公子能看上当年自己家无比淘气品性恶劣的丫头,忽然倒也觉得甚好,甚好。不过如今时间紧迫,杨村又是穷乡僻壤的,要真是这两天就有贵客到,家中根本就拿不出像样的待客之物啊。
况且是要招待未来的亲家。
杨天和也着急起来,“明天我与老二去山城置先办些酒菜,香莲,其他的我们再合计合计。”说着就要起身回屋子。
丁氏也随着起身,走到门边,心中突的又觉不舍,再看看等下的女儿,“当年生下来就那么一小点,怎么就要嫁人了......”
杨久言自然听见了这声叹息,酸涩的感觉一下堵在喉咙口。
熄了灯,躺在沁凉的竹床上,睁着眼睛,前世母亲的模样渐渐变得立体,“妈,我要嫁人了。”
嫁人,是上辈子根本未曾想过的问题。
父亲背叛家庭,母亲以孱弱之躯供养年幼的她一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
那时候,她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好好工作,用以回报母亲能给母亲一个安详健康的晚年,哪知母亲却被贱人伤害到病难回复直至去世。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恨许久,恨那个害她死亡的人,恨那个抛家弃子的人,恨那个判笔错勾的人。
但她没有。
在知晓世有轮回之后,她左磨右泡求得母亲的下落,知道她于幸福安康的家庭中转世,那些疯狂的噬人心血的仇恨像是从她的血液中渐渐被剥离。后来她见到父亲与那女人不得安好的结局,自己又转世此身,只觉得遗憾不得往,何不过好现在,便再少想起以前。
现在,两世为人的她,真切的感受着自己要嫁人的幸福愉悦后,心中那些暗藏的阴影终于完全挥散。
入夜的夏天,空气中弥漫着泥腥味,虽虫鸣不绝耳,间有狗吠,偶尔,隔壁房间会传来两声杨天和和丁氏商量着若江明昌与其族人来提亲该如何应对的声音。但窗外的繁星点点,树影婆娑,无一不给人安详和清静的感觉。
闭上眼,伴着幸福,杨久言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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