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枫再次看到梅子韵已经是在两天之后的图书馆里。
见面之后,郅枫没有主动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梅子韵也没有说。他们像往常一样并排坐在桌子前看书,不时低声地说两句话,仿佛把先前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我去买饮料,你喝什么?”郅枫问梅子韵。
梅子韵从书本里抬起头,说道:“茉莉清茶。”
郅枫站起来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扭头一看,是梅子韵。
“一起去吧。”梅子韵说。
一种无比美妙的感觉从手指尖传遍全身,郅枫感到浑身一颤。他稍稍用力,不动声色地握住梅子韵的小手,和她一起走出了阅览室。
从阅览室的座位到楼梯拐角处的自动售货机这不到百米的短短路程中,郅枫体验到了无限的甜蜜。他就这么默默牵着梅子韵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一直到自动售货机的前面,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来。
茉莉清茶香甜的味道沁人心脾,就像方才两人牵手的感觉。啜着茶水,梅子韵提议说:“我们去楼下坐会儿吧。”
若从空中俯瞰,京华大学的图书馆是个“口”字形建筑,建筑的中间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他们下了楼,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梅子韵仰头看着蔚蓝天空中的片片白云,笑着问郅枫:“你一定还在想前天晚上的事吧?”
郅枫不置可否,而是答非所问地说:“你想告诉我的话自然就会说,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问。”
梅子韵抿嘴一笑,看着面前的草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和紫绫在一起。那天中午和紫绫在三食堂里对坐的是赵元,紫绫以前的男朋友,大三数学系的。”
“数学系的,竟然还留个艺术系的头。”郅枫说。
“所以才会骗到紫绫啊。”梅子韵的语气有些愤愤然,“他俩高中时是校友。紫绫学习很好,人又长得漂亮,很多男生喜欢她。听紫绫说,赵元那时候成绩很好,也很有艺术气质。两人虽然不同班,但是彼此都有好感。高三的时候,赵元向她表白,刚开始的时候,紫绫没有答应。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想因为这个耽误自己的学习。可是赵元却不放弃,多次给她写信,还经常给她一些学习资料。紫绫也慢慢动心了,后来,两人就在一起了。虽然他们的感情很隐蔽,可是后来学校还是知道了,紫绫的压力很大。”
这是个再常见不过的早恋故事,郅枫听着开头,就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结尾。
“老师们也担心过多干涉会对他们的情绪造成太大影响,因此基本上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是密切关注着两个人的感情动向。后来偶尔有一次紫绫考试发挥失常,成绩下滑得比较厉害,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老师们却坐不住了,开始分别找他们俩谈话。你知道赵元说什么?”
“说了什么?”
梅子韵鄙夷地说道:“赵元说是紫绫主动追的他,这事责任不在他。因为这件事情,紫绫很受打击。老师们好心办了坏事,紫绫高考的时候连一本线都没有上。可是赵元却考上了京华大学。复读那一年,紫绫很拼命。听她说,那一年她周末几乎都没有休息过。第二次高考她顺利地考到了这里。”
“那后来他们怎么又在一起了?”郅枫有点奇怪。
“上个学期,赵元找到紫绫说想和她复合,我拼命劝她不要上当,可是紫绫鬼迷心窍,就是不愿意听我的,当时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后悔的。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是过了没多长时间,赵元就喜欢上了他们班的一个女生。紫绫因为这件事情受打击很大,这些日子连课都没有上。紫绫提出分手,可赵元又始终不愿意放弃,就这么纠缠不清的。看紫绫犹豫不决的样子,我真是替她不值——对这样的人究竟还有什么留恋的!”
“那天晚上你和罗紫绫出去了?”
梅子韵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从没见过她哭成那样。看她的样子,我真心疼。我们俩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关系就很好,一年多了,我们一起早起去占座,一起出门逛街买东西,就连手机都是一起买的姐妹机。”
梅子韵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给郅枫看,“同样的型号,同样的颜色。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所说的话——‘我们是姐妹,我们的手机也是姐妹。’那时候的紫绫是多么开朗的一个人,可是现在……”
梅子韵很动情,有些说不下去了。
“总会遭报应的!”郅枫忽然想起那句瘆人的话。他想问一问,但看梅子韵正沉浸在回忆里,就打住了,但他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总会遭报应的……”
梅子韵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奇怪地问:“你说什么?”
郅枫故作镇定地说:“像赵元这样的男生,迟早会遭报应的。”
梅子韵冷笑了一下,说:“负心的人那么多,报应又在哪里呢?”
郅枫有些迷惑:她看起来并不知道这句话,那么那天晚上电话里的那句话是罗紫绫说的?
“对了,说到手机,我还没告诉你我的手机号呢。”梅子韵的话打断了郅枫的思绪,“我的手机很少用,里面就存着家里人和我宿舍几个姐妹的电话。几次想告诉你我的号码,都忘记了。现在还有不喜欢用手机的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呵呵,现在不喜欢用手机的人,恐怕只有我们两个了吧。”郅枫笑着说。
梅子韵也忍不住笑起来。
和梅子韵关系的更进一步让郅枫无比兴奋,下午上专业课的时候,他满面春风的样子引起了陈默的注意。
“你小子前两天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走桃花运了?”
郅枫笑了笑,没有否认。陈默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急忙凑上来捅他的腰,催促着:“嘿,快说说,是咱们班的哪一个?”
郅枫笑道:“你小子以后做狗仔队有前途。”
敷衍过了陈默,郅枫却一点听课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掏出手机,给梅子韵发了第一条短信。
梅子,我现在有些话想对你说。
回复的短信很快就来了。
你想说什么?
郅枫按捺不住,心里一阵狂跳。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把这条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起梅子韵很喜欢古诗词,于是就在短信栏里摁下了下面的四行诗——
彻夜不成寐,素心思梅韵。
欲得君之意,月下弄瑶琴。
短短两分钟,梅子韵的短信回过来了,也是四句诗——
枫林听瑶琴,意醺云上飞。
思君如新月,夜夜增光辉。
郅枫想了又想,终于下决心发出一句——
愿执君之手。
短信发出后,郅枫焦急地等待着,他不断猜测着梅子韵收到短信后会是什么反应。时间过得真慢,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盼望已久的短信提示音才响起来。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一看,只见这条短信只有五个字——
但与君同老。
梅子韵同意了!
郅枫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梅子韵,两人约好在烟雨湖的石舫上见面。
下课之后,郅枫就往湖边赶去。
石舫是烟雨湖湖心岛边上的一个石船。由于年代久远,而今只剩下了船体,兀自停靠在湖心岛的边上。郅枫通过连接环湖路和湖心岛的石桥上了岛,来到石舫上。
这会儿正值傍晚时分,夕阳已经落下,和煦的风吹动水汽,白天的热气消散了不少。湖心岛上的人不多,郅枫环顾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梅子韵的身影。
约好的时间到了,梅子韵还没有来,郅枫拨通了她的手机。
“梅子,你还没有到?”
“我已经来了啊,就在你旁边。”梅子韵调皮地说。
“我怎么看不见你?”
“你再仔细看。”
郅枫又四面看了看,还是没找到。他正要再问,忽然发现隔着湖水的对岸站着一个穿长裙的女生,正在向他挥手。那正是梅子韵。
和石舫相对的烟雨湖湖岸上,有一小块侵入湖面的坂坻,坂坻上的花仙庙遗址正与湖心岛上的石舫遥相对应。花仙庙曾经是一处完整的寺庙,经历战火和历史沧桑之后,如今只剩下了古色古香的雕花庙门。
梅子韵站在花仙庙的雕花庙门遗址前,向他挥着手臂。在她的身边,是低垂的杨柳枝。晚风吹动婀娜的柳枝,轻轻抚弄着梅子韵颀长的身子。她秀丽的身影投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对面的梅子韵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就像是一幅美丽无比的风情画。看着这如画的风景,郅枫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首传颂了几千年的《诗经·蒹葭》篇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郅枫跑下湖心岛,沿着烟雨湖的环湖路飞奔,在花仙庙的雕花庙门前停下,把梅子韵抱在怀中。
梅子韵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声也不响,就像一只猫咪。郅枫轻吻着梅子韵的发丝,什么也没说。两人都沉浸在浓浓的爱意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已经彻底暗下来,环湖路上矮矮的景观灯也亮起来了。这些灯在湖面的四周映出一圈光带,就好像是一条镶上了宝石的蕾丝带……
两人的关系确定之后,郅枫就开始筹备梅子韵和舍友的“见面会”。由于郅枫和梅子韵宿舍的其他三位女生罗紫绫、米双双和杜艳华还不是很熟,所以这次暂时不叫梅子韵的舍友。
得知郅枫恋爱的消息,孙云曦他们三个就吵着要听“细节”,郅枫只好粗枝大叶地讲了一下过程。
“你小子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们竟然被你瞒了这么久。”孙云曦很不满,嘟囔着说,“这见面会要快点开,我们要好好替你把把关。”
郅枫笑着说:“这周就让你们见见。”
周五的晚上,“见面会”在学校西门外的磁福酒家举行了。趁上菜的间隙,郅枫为大家彼此做了介绍。等菜上来的时候,五个人已经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了。梅子韵显然很得大家的喜欢,郅枫的三个舍友不停和她说着话。
“你会催眠吗?”得知梅子韵学心理学,孙云曦急不可耐地问。
“当然,要不要试试?”梅子韵半真半假地说。
正在啃鸡翅的陈默和王若愚听到这里,也急忙停了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
孙云曦笑嘻嘻地说:“呵呵,不打紧,朕有替身。”说着拉过郅枫,说道:“先在他身上试试。”
“来来来,配合一下,给我们演示演示!”王若愚和陈默也在旁边撺掇。
梅子韵笑着说道:“其实催眠没我说的这么简单。要想成功催眠某个人,那催眠师得有很高的功力才行。”
“听说一些催眠师还可以用催眠来控制别人?”
“嗯,确实有,不过难度很大。人的个性和经历不同,催眠的效果也很不一样。比如说如果催眠对象的意志很坚定,那催眠的效果就会差一点。”
“我总觉得催眠术不大可信。”陈默忍不住插话说,“仅靠在眼前晃晃硬币就能控制别人,这也太玄乎了!”
“不。催眠功力深的催眠大师做到这点并不难。”梅子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一些催眠师的催眠术是很惊人的……”
大家谈天说地,直到晚上十点才散。此后,梅子韵就渐渐成了406宿舍的常客,因为有了女客,原本不修边幅的舍友们也开始讲究起来。虽然只是很微妙的变化,但想到他们是由于梅子韵才发生的改变,郅枫还是禁不住有些骄傲。
梅子韵偶尔也陪郅枫去参加轮滑协会的活动,梅子韵多数时候都只是在边上看。郅枫多次动员她下场,可梅子韵都笑笑说自己的运动细胞不够,不愿意下场练习。
经过开学一个多月的练习,新刷子们的技术得到了不小的提高。周五下午,会长古芸召集协会的几个骨干,同时留下几个技术不错的新刷子,在第四教学楼的411教室开了个“扩大会议”。梅子韵不是会员,于是就在隔壁上自习,等着郅枫。
古芸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开会没别的,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马刷的事,看能不能恢复起来。”
郅枫听了,心中一震。“马刷”是轮滑的术语,就是“刷”马路。所谓“刷”马路,就是踩轮滑鞋上街。以前,轮滑协会的马刷活动很频繁,但自从2006年的一次事故之后,就彻底废止了。
那年十月,轮滑协会组织了一次马刷活动:凌晨从学校出发,赶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结果,队伍行进到小马厂附近的时候,出了车祸,一个叫李向明的刷子当场身亡。
虽然根据事后的调查,事故是由于货车司机的疲劳驾驶造成的,但这件事对协会的马刷活动还是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从那以后,轮滑协会的活动就完全收缩到校内,至今已经有五年多没有上街了。现在古芸又提出马刷的事,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讨论的过程很热烈,多数人还是赞成重新开启马刷活动,新刷子们更是跃跃欲试。
古芸显然很满意,她满怀信心地说:“平时我们协会的活动仅限于校内,对协会的宣传作用不大。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协会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入选校‘十佳社团’了。前任会长陈加朋也曾经提过这件事,但当时校团委的压力比较大,最终也没成功。现在已经时隔五年,我想问题应该不大。不管怎么说,这项活动还是有一定危险性,做好安全保障是第一位的。大家仔细讨论一下,争取把各方面的问题都想到。我看,振兴我们轮滑协会,就在这个活动上了!”
古芸的话赢得了大家的一片掌声。
正在这时,教室的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了,郅枫扭头一看,发现梅子韵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顾不上大家诧异的目光,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就招手叫郅枫出来。郅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跟了出去。
“我有事先回去了!过来跟你说一声。”梅子韵的神色很慌张。
郅枫很少看到她这么慌张,急忙问:“出了什么事?看你脸都白了。”
梅子韵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紫绫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