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枫和梅子韵在理科二号楼的楼顶站了一会儿之后,来到了天井的边缘。这是郅枫第一次从理科楼的楼顶往天井里面望,理科二号楼有十层,郅枫本以为在天井的边缘往下看的时候会有严重的眩晕感,可是这种感觉并没有出现。
天井的边缘有水泥浇注的一米高的墙体,上面还有矮矮的栏杆。梅子韵和郅枫趴在栏杆边上,探着身子往天井里面看。
天井的地面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在这些白色的大理石中间,还间杂着一些黑色的大理石条。这些石条十分光滑,组成了一个对称的六角星图案。郅枫白天的时候也曾经从天井的地上走过,但是由于天井的面积挺大,从地面上走过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地面上这个图形的形状。今天居高鸟瞰,才算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图形的全貌。
这个巨大的六角星构造并不复杂,而且形状似乎在哪里见过。白底上黑色的线条织构成网状,就像蜘蛛精心结成的一张网。这时候,有两三个人从天井走过,他们又小又黑的身形就像是在蜘蛛网间穿行的昆虫。
“这个是……”
“达比之星。”还没等郅枫说完,梅子韵就答道。
“这个图案很眼熟。”郅枫站直身子说。
“达比之星是犹太人的标志。”梅子韵也转过身,斜倚着背后矮矮的围栏说。
达比之星经梅子韵提醒,郅枫想起来了。他们大一所开的世界史的课程中曾经有关于中亚犹太民族的部分,老师曾经给大家展示过不少的幻灯片,他恍惚记得当时确实看到过不少这个形状的标志。在一些有关二战时纳粹德国的纪录片里,仿佛也常常看到那些被驱赶的犹太人身上佩戴着这种形状的饰物。
“是犹太人创造的?”
“说不清楚。”梅子韵顿了顿,继续说,“这个六角星又叫‘大卫王之星’或‘大卫王之盾’,现在以色列的国旗上就有这个标志。传说大卫是犹太人的民族英雄,《圣经》里好像有关于他的记载。”
“大卫?”
“嗯。大卫领导犹太民族打败了腓力士人,统一了犹太各部落,建立了以色列犹太王国,大卫就是第一任国王。大卫死后,他的儿子所罗门继位,就以象征大卫之盾的六角星为印章,称为‘所罗门印章’。据说星的六个角分别代表月亮、土星、金星、水星、火星、木星,中央则代表太阳。不过,达比之星作为犹太人的标志却是近现代的事。1933年的第十八届世界锡安组织大会上,才正式通过将此徽志作为全体犹太人的共同标志的。”
听着梅子韵的讲述,郅枫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带入了另一个时代。听梅子韵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他不禁有些佩服。
“那这个星形的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郅枫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17世纪初的时候,欧洲著名的炼金师波梅认为达比之星是世界上最高智慧和最大祥和的象征,还有些炼金师认为它是打开地狱门的钥匙,因此又把达比之星称为‘封印星’,具有导向真知的意思。”
“这么说这个图形应该是吉兆了?”
“也未必。其实西方的炼金术本来就是一种集科学、神学等为一体的神秘行为。根据社会学家的研究,炼金师们的用语习惯和普通人是不相同的,有时候甚至是相反的。好像有个叫卢步的德国人曾经专门研究过炼金术和神秘主义,据他的研究成果,炼金师们所用的都是神秘主义的语言系统,他们中的名言就是:‘当我们公开在说什么时,我们事实上什么也没有说;当我们用密码或图案符号来表示时,我们其实是遮掩掉了真理。’”
“所以……”
“所以,他们所谓的‘最高智慧’、‘最大祥和’和‘导向真知’指的也或许恰恰是反面……”
反面?那是……
极神秘?大不祥?走向茫然?
郅枫无语了。他重新从栏杆上探出身子,看了看天井底部的那个巨大的六角达比之星,不知为何,这次他竟然感到有些眩晕。他想,或许自己潜意识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恐高症刚刚不过是躲起来了,经过短暂的蛰伏之后,现在又以更加强劲的力量冲击着他的意识。
郅枫想起了张友祺坠楼的那个晚上。郅枫和梅子韵,还有那个保安来到天井底部的时候,张友祺还没有断气。他蜷曲在地上,身体似乎就匍匐在这个达比之星的黑色大理石石条上。
这个巨大的达比之星距离四周的楼体还有一段距离,张友祺坠楼的时候怎么会掉在这个图案的上面呢?而且,如果这个达比之星的寓意真的是相反的,那么张友祺是不是自杀的呢?还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控制了?
郅枫站在天井的边上,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站在一口水井的边上。井里是碧绿色的水,而水底就是那个造型简单而寓意神秘的达比之星。几个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在这个巨大的达比之星之间走动,就好像是一条条迷失了方向的鱼。
这一切慢慢虚幻起来,终于幻化成了一口真正的水井,郅枫甚至能感觉到井壁上湿滑的触感。井底也开始变得凹凸不平起来,在达比之星中间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而那个旋涡的中间正有一些不知名的水草在晃晃悠悠地生长起来。这些水草随着水波的晃动来回地招摇,有几条黑色的、褐色的鱼穿梭其间,这些鱼都长着突突的大眼睛。
那水井的底儿逐渐往上升起,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些鱼的眼睛也似乎开始向上翻起,翻着白眼偷窥着井沿上的自己……
郅枫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拉住了。
旋涡,飘摇不定的水草,向上翻着眼睛的黑鱼……这些都倏地不见了,他的身边是神色紧张的梅子韵。她抓着郅枫胳膊的那只手力量很大,似乎很怕他会挣脱。
“小心点,你都快掉出去了!”
经梅子韵这么一提醒,郅枫才忽然惊觉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多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了护栏之外。他急忙转过身来,站稳了脚步,觉得自己身上满是汗。
梅子韵似乎很担心他的状态,就提议回去,郅枫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先前过来的方向走去。郅枫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廖蒙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忍不住问道:“梅子,你说张友祺会不会不是自杀?”
“你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件事了?遗书不都找到了吗?”
“那天晚上你也在,你还记得当时他落地的位置吗?”
梅子韵听了,故意走过来一本正经地摸了摸郅枫的额头。郅枫笑着推开了她的手,说道:“我说正经的。”
梅子韵摇摇头,说:“我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他就掉在那个达比之星的图案上面。”
“这有什么奇怪的?楼顶距离地面那么远,往下跳的时候做抛物线运动的话也……”梅子韵说到这里急忙停住了,似乎感觉到在这里用物理上的运动学知识来分析一个死者有些不敬。她沉默了片刻,不解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觉得那个达比之星很奇怪。虽然不少建筑的地面上都有对称的图案作装饰,但是用这个六角形图案的很少吧?”
郅枫说得没错,现代化的建筑多数都讲究对称,地面的装饰也不例外。一些稍微大型一点的广场或者是大厅的地面常常设计一些简单的线条画,但是这些线条画多数都采用曲线,或者是曲线和直线的结合。即使纯用直线的地方,也多数构造成三角形、四角形、五角形、八角形,似乎确实没有见过六角的达比之星的形状。
听了这句话,梅子韵有些明白了,郅枫一定是不自觉地把达比之星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和张友祺的自杀联系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大意,在郅枫还没有从目睹自杀现场的阴影里完全解脱出来的时候和他说这些东西。于是她故作轻松地解释说:“这个达比之星仅仅是装饰而已,要的不过是对称的美感效果,谁会想那么多?亏你还是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快二十年的大学生。”
郅枫没有争辩,挠了挠头,继续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梅子韵的心里不停地打着鼓,她对自己精心准备的这次“崩溃疗法”的疗效也没有多大把握。整个上午,郅枫的状态似乎都不稳定,时而轻松,时而紧张,有两次甚至还有些走神,以至于她的心情也跟着他的不同表现而不断地变化着。
尽管如此,梅子韵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而轻松的神情。她知道,不管平时她和郅枫之间的角色定位如何,今天的行动中,自己是个绝对的主导者,如果自己表现出不自信的动摇情绪,就会使今天的努力完全白费。
两人走过通往天台的门,沿着楼梯往下走。来到第十层和第九层的楼梯拐角处时,梅子韵想上洗手间。于是他们俩就推开那扇连接着楼梯间和走廊的灰色木门,来到了走廊里。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走廊。梅子韵朝左右看了看,都没有找到洗手间的标志,只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丁字口,另一条走廊在那里与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垂直交汇。
梅子韵对理科楼的内部构造很熟悉,知道那条南北向的走廊上一定会有洗手间,就带着郅枫朝那个丁字口走去。
周围的房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走廊里也只有他们俩人的脚步声,没有其他的人影。走过丁字路口,他们拐上了那条南北向的走廊。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刚才他们走过的那条东西向的走廊一样。在走廊的中间,有一个绿色的荧光标志悬挂在走廊的顶上,指示着洗手间的位置。
这条走廊也是没有开灯,只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透进明亮的光线。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来,他们的面前不像是一条走廊,更像是一条隧道。
郅枫跟着梅子韵走到那个绿色荧光标志下面的时候,才发现在这个位置又有一条东西向的走廊与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垂直交汇,而洗手间就在这个交叉点上。和一楼洗手间的位置一样,男女洗手间的门相对而开。
“你在这里等着我啊!”梅子韵说完,闪身进了洗手间。